酥山

    “祖母,我是被迫的。”

    管这老太婆要骂什么,先说不是主动做的,等知道了前因再瞎编便是了。

    倒是没料到这丫头会这样说,宋老夫人的眼皮终于抬了抬。

    宋老夫人眼神示意她的大儿子,宋昀适时开口:“今日下人回报,说你与江家那个江明舟同乘一车,举止亲密。”

    “你这丫头,才刚来多久,就勾搭上了名声这样坏的人。”

    宋老夫人骂骂咧咧,声音苍老浊厉,“你这样岂不是让败坏我们宋家女儿的名声!”

    宋知瑾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小声开口:“祖母,父亲,知瑾确实是与江明舟共乘一车。”

    宋老夫人正要接着骂,便被宋知瑾一声哭嚎止住了。

    “求祖母,父亲给我作主,那江大郎君非要我给他捶腿捏肩,街头百姓都可作证,京中皆知他崇尚武力,我是万般不愿,但也不敢不从。求祖母、父亲为我,也为因此连累名声的姐妹到江府讨个公道。”

    她这一番陈情,不仅将事情解释清楚了,还让宋老夫人和宋昀一时哽住了。

    谁敢去江府,还是找江明舟的麻烦?

    江明舟父亲官至四品,且还是在主管官员升阶考核的吏部供职,便是传闻他并不受其父喜爱,那必定也容不得外人指责。

    “即使治不来这坏蛋的罪,便是将他打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

    宋知瑾装作看不出面前这俩母子僵硬的表情,继续说道。

    此话一出,宋老夫人和宋昀的表情更僵了。

    早年间京中有一件事,可谓是打响了幼时江明舟的名号。

    具体的事情起因无人能说清,但这个故事老一辈人已经听过太多遍了。

    约莫在江明舟六岁时,某一日江明舟惹了事,与人打架,江父一怒之下将江明舟打得三天下不了床,本以为这事就此结束了。

    恰好那时江明舟的舅舅沈之大胜归来,策勋赐官,封为怀化大将军,视同正三品官员,又得妻姐即当今圣人信任,一时间风光无限。

    论功行赏之后的第二天,顾大将军便去了江府,探望他的姐姐和亲侄。

    得知江明舟被打的下不来床后,沈大将军当即找到了江父。

    然后,带着佩刀同江父在正厅坐了一整天,中间甚至连如厕都不许,直到江父差点下跪哀求。

    自那之后,江明舟再也没有挨过打。

    所以,宋知瑾说让宋老夫人和宋昀找江府告状,让江明舟挨一顿打,讨个公道,简直就是将这两人放在火上烤。

    宋知瑾其实早知道这个传闻,是上一世在郡王府中听老嬷嬷说的,但此时想必宋家母子二人只以为她想当然,哪能料到她在故意为难。

    她正想再说两句,便被宋老夫人喝止。

    “行了,这事就算是他有错,你也该自省,为什么他不找别人只找你,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这宋老夫人真是不讲理,眉毛地下挂俩羊粪蛋子,睁眼瞎。

    心中暗骂,面上诺诺应下装个样子。

    宋知瑾一心盼着赶紧结束,实在是不想听这老太婆强词夺理。

    宋老夫人也再说不出什么,只好说一句:“你这几日,便不要再出门了,不出门看他还怎么招惹你。”

    宋知瑾乖巧应了声好,便松快退下。

    只是到了门口,听见一句,“跟她那个狐媚子娘一样”的时候,脚下顿了顿。

    但没有停下,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

    接下来的几天,宋知瑾老实呆在家中读书,直到她等待的人找上门来。

    “娘子,那日你救的那个挽娘来了。”

    宋知瑾起身,还没走到门外,便看见一个身穿藕色纱罗长裙的女子,挎着竹篮款款而来。

    女子粉面桃腮,气质温婉,抬头见她时未语先笑,甚是讨人喜欢。

    她先是冲着宋知瑾微微福身,待走到屋内后,正要跪下给宋知瑾行一大礼,便被眼疾手快的宋知瑾扶起。

    “多谢娘子救命之恩,”挽娘忙将挎在臂弯上的竹篮打开,“我自己做了些甜点给娘子,往后娘子若是需要,尽管寻我。”

    各色精致的糕点从篮子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

    “今日我来,一是想感谢娘子当日救命之恩,二是想问问当日娘子寻我夫君前,可记得掳走我那几个蒙面贼人有什么特征?”

    想来他们是以为宋知瑾看见了挽娘遇险,然后去寻的李亭青。

    这样想也好,毕竟她也懒得编借口搪塞。

    不过,今日她来询问,想必是官府现场探查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想来也是,常荣郡王妃给她儿子擦屁股的手段了得,必不会轻易留下把柄。

    按照李亭青那个执拗性子,宋知瑾今日告诉他,怕是明日他就要拼上性命去赵齐奕要个说法。

    按照两方的实力估计,怕是不久她就会看见李亭青意外身亡的消息。

    “当日情况紧急,我没能看清。”宋知瑾一脸歉意。

    挽娘颇为理解地点头,说道:“娘子不必介怀,我信善恶终有报。”

    “说起来,你丈夫上任了吗?”

    提起这事挽娘圆圆的脸一下子皱起来,她有些苦恼地说:“自我出事以后,他便总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生怕我再出什么意外,竟是连官也不想做了,要与我一同做点小生意。”

    “那你如何想?”宋知瑾问道。

    挽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坦诚说道:“我虽也有些后怕,希望他陪在我身边,但外子一直以入仕为目标,想为社稷出力,好不容易中了圣人的特科,有了做官的机会,这样放弃实在有些可惜。”

    “若是他做官了,你一个人白日里如何生活,不出门了?”

    这话直白,挽娘一时难住,但宋知瑾并没有停下。

    “我猜,你俩积蓄应当没有多少,且不说日后,若是你不出门售卖东西,怕是都撑不到他上任发俸禄的时候。”

    这一句比上一句更尖锐,挽娘有些难堪。

    她知道宋知瑾只是在陈述事实,但她未曾想到印象中温和的宋知瑾会有这样不留情面的时候。

    这倒是也点醒了她,现在她和李亭青的生活确实是陷入了困境。

    刺激得差不多了,宋知瑾拍了拍手中糕点的碎屑,再次开口。

    “我这里有一个机会,你要不要试一试。”

    *

    前世嫁入常荣郡王府之前,她曾吃到过李亭青做的酥山。

    彼时她在京城中名声极差,众人的排斥和孤立使她愈发孤僻暴躁,她没有江明舟那样的武功和背景,京中也没人护着她。

    她只能成日里在家中读书,实在憋得慌就在晚上出去转转。

    圣人即位后,虽经历了几年政局不稳,但动荡过后,朝野上下焕发新颜,商业越发繁盛后,仅凭白日里的贸易已无法满足需要,宵禁一制也开始松动。

    她到长安那时,京中各坊内已默认夜市存在,只剩主大道赤阳大街仍保持宵禁之策。

    宋府在她名声无法挽救之时,对她已是放任不管,因此她轻易便出了家门。

    正值夏末,暑气消散在河渠的晚风中,她一个人默默走在坊间的夜市里。

    时候不早了,坊间的店铺寂寥地开着,没什么人,街上的人影稀疏,还开着的小摊也没几个。

    “小娘子,吃酥山吗?”

    那时宋知瑾第一次碰见李亭青,她难得被人搭话,连忙在身上翻找,可惜没找到一枚铜钱。

    她一时有些尴尬,正要开口拒绝,一碗酥山便递到了她面前。

    翠绿的荷叶上盛着一份酥山,最底下是捣碎的冰,上面覆着一层奶和酥油,旁边插了削好的竹片。

    宋知瑾没吃过酥山,乡下不似京中,冬日储冰夏天用冰。

    她很想尝一口,可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李亭青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同她说不要她的钱,这也是今日最后一份,算是他请的。

    她还是不肯接受,但李亭青说再不吃就要化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拒绝。

    那时她也担心李亭青可能是坏人,但他絮絮叨叨地样子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酥山的滋味太好了,她甚至快想不起当时李亭青说了什么,只记得他总翻来覆去说,他妻子最爱吃的便是酥山,他做的比不上她万分之一。

    最后走时,他喃喃自语了一句:“若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好了。”

    *

    “娘子说的,是什么机会?”挽娘好奇地问道。

    “你糕点做得不错,我给你本金开个小铺子,由你自己全权负责,盈利我们对分,目标是开张首月不亏损,年底营收至少百两。”

    挽娘被她这主意一惊,甚至以为宋知瑾在同她开玩笑,可当她与宋知瑾对视时,宋知瑾认真地直直望向她时,她才意识到宋知瑾时真心要干这事。

    “可我未曾从商经营过,我怕你的钱在我这最后血本无归。”

    “出钱的是谁?”

    挽娘愣住,不知道宋知瑾问这话的意思。

    不过既然宋知瑾问了,她也如实答:“你。”

    “出钱的既然是我,你怕什么?”宋知瑾笑道,她看着挽娘有些着急地想要解释,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也不是非要你接受,你可以考虑一段时间。”

    听到这句,挽娘松了口气,她确实有些心动,不然也不会担忧会亏钱而不是直接一口回绝。

    她正想起身告辞,回去和李亭青商量一下,宋知瑾又一次开口。

    “一段时间即指,从我向你提议起到你离开我这里的时间,而且,此事也只能由你一人决断。”

    挽娘再次坐下,她纠结地望向宋知瑾。

    “机会转瞬即逝,我提的目标对你来说固然有些难度,但都没有试过,你怎么就轻易地说自己不行呢?”

    语罢,宋知瑾不再理她,端了盘糕点坐到塌上,边吃糕点边看书。

    一盘的糕点见底,挽娘终于是朝她走过来,“娘子,我同你合作。”

    手中的书一合,宋知瑾的视线落到她的身上。

    “好,这几天去四处转转,问价寻址,然后回禀我,告诉我你的打算和缘由,这也会决定你能拿到多少本金。”

    挽娘点头,在宋知瑾淡定自若的眼神中渐渐坚定起来。

    “多谢娘子,先行告辞了。”

    *

    挽娘前脚刚走,老夫人院中的大丫头冬雪便又来了。

    又要挨骂了?可是这几天她连门都没出啊。

    不过这次冬雪看她的眼神倒不似以往一般,宋知瑾甚至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惊异和恐惧。

    什么事向来面不改色的冬雪慌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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