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

    此话一出,在座学子纷纷议论起来,座中有男声道:“考自己的文章有什么意思?不如考些新鲜的!”

    不远的座位上又一个男声回他:“这你就不懂了,先生们这是怕有人偷穿别人裤子。”

    他这一出口便引起全场一阵笑声,当然有没人强颜欢笑就另说了。

    考察的流程十分简单,喊到名字的学子站起来,回答先生根据文章提出的问题,成绩越好的文章问的问题越多些。

    问题也不难,多是某句话出自哪里,某一处是什么意思,如何联想到这一处与那一处,又或是整篇文章的中心是什么。

    宋婉月此时有些紧张,但她知道她绝不能离开。

    且若是这样离开了,便等于直接承认了她盗用别人的文章,这就不只是丢人的问题了,还有五年禁止申请入学。

    五年,再过五年她都十九了,到那时她进国子监还有什么意义?

    “下一位,宋婉月,成绩,三优三良一中。”

    听到自己名字的宋婉月强装从容站起身来,她安慰自己冷静作答。

    “宋二娘子,拿到三优属实不易,我前几日便看了你的文章,有几处我一直不解,不如便由我来问吧?”

    裴老难得开口,在座先生纷纷抬手礼让。

    这可是渡舟先生亲自问的问题,要是答得好了,不仅进入国子监稳了,想必还能一雪前耻,博得更多才名。

    裴老连问了几个问题,可宋婉月皆是对答如流。

    在座学子在她流畅的回答中,皆是对她小声地赞叹。

    宋婉月心中狂喜,她自实行这个计划那日起便想到有天会被问到这篇文章,她可不是那些拿来就用的傻子。

    因此她在文章上交之后立马请了先生请教文章,将整篇文章都研究了几遍,为得就是此刻。

    便是她也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如此之快。

    裴老连问的好几个问题宋婉月都答了上来,在座自然也都以为这篇文章是出自她自己的手笔。

    一道清脆的女声忽然自宴席外传来。

    “我也有几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

    宋知瑾遥遥望向宋婉月,她面色轻松,宋婉月眼神则凌厉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宋婉月显然没料到宋知瑾也会在这里,宋婉月紧紧盯着她。

    正想以这小妮子偷溜进来为由唤人将她驱赶出去,便听见座上的裴老出了声。

    “此番本也是为了交流学习,小友若有什么问题,便问吧。”

    裴老说完,方才晦暗的脸色顿失晴朗了起来。

    宋知瑾见裴老一副“你终于出现了,我终于可以休息了”的样子,心中十分无奈,但还是打起精神。

    自己的文章还是要拿回来的。

    “二姐,文中最后提及:‘今闻言,虽关守严,沿海有商远载以售,返多言不应求’,不知你是从何处听闻的这一句?”

    这句话说的是,虽然现在朝廷在海关港口管理严格,但沿海一带仍有商人载着货品到远方其他国家售卖,回来的人都说供不应求。

    这句宋婉月早已想好了借口。

    “听一位到沿海之地远游的人提起过,行文思及便写下来了。”

    借口说出之后,宋婉月也不禁开始思考,既然是说的“今闻言”,又是沿海远地的消息,宋知瑾又是如何知道的。

    “哦,是吗?”宋知瑾嘴角微微翘起,“那渡舟先生觉得呢?”

    刚喝下一口茶准备休息的裴老又被点名,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捋着胡须,细想方才她们说了什么。

    在座皆是一头雾水,只有宋婉月心下有些不安。

    许久,裴老才终于开口:“宋二娘子今日可是初次见老夫?”

    宋婉月不知裴老为何这样问,但她只能如实答道:“是,今日是我第一次得见渡舟先生。”

    “那便奇了,娘子既然是第一次见老夫,怎会知道这句老夫一年前记于《四方游记》中的原话,一字不差。”

    这时一位在座的助教开口惊道:“听闻前两年先生有志游历四方,意在修缮多年前所作的《四方游记》。”

    这位助教也是齐阳书院出身,虽未能在渡舟先生门下,但久仰他的大名,时常打听些先生的消息,更是极喜欢裴老所著的《四方游记》。

    这下在座都明白了,其实确实有些蹊跷。

    倒也不是说只能有先生听闻这一事,毕竟人生际遇繁多,便是宋婉月意外听闻这一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书童这时捧着一本书跑进来,正是那本先生所著的《四方游记》。

    先生伸手一翻,便让小童传递给在座的所有博士助教,又捧着书道下座的各位学子面前,让每个人都得以看见。

    意外听说不奇怪,但是若是再加上一字不差这件事情就确实是引人怀疑了。

    既然之前都没有见过渡舟先生,又怎么会与先生所记下的文章一字不差。

    “此外,文中提及,朝廷与外邦往来虽有助壮大国威,实际却未能从中获益,反而有稍有亏损,究其原因是什么?”

    宋婉月愣住,她知道宋知瑾的文章写的是要与外邦通商贸易,以促进商业更加繁盛。

    但宋知瑾所提那句,当时先生与她分析文章时,皆是将其当作一句普通背景跳过了,并未深究,而此时被问起,她一字也答不出来。

    本来风头正盛的宋婉月在宋知瑾出现之时,一下子便被压了下去。

    此时更是哑口无言,对着宋知瑾的疑问沉默不语,一时周围的讨论声更胜。

    “二姐答不出来吗?其实很简单,我朝与外邦的往来一直以朝贡与赏赐维系,时常为了展示我朝威望,借赏赐来笼络他国,并不考虑效益一事,因此才说略有亏损。”

    “宋二娘子,此文章确是你出自你手吗?”

    一位博士适时地开口,朝宋婉月质问。

    事已至此,宋婉月便是说是她写的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宋婉月沉默不语,众人心中便是确定了答案。

    “我有个问题,先前渡舟先生说,文章中的原句是出自先生之手,那宋四姑娘是如何得知的?”人群中一个声音问道。

    想来有不少人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目光都看向裴老。

    “宋四娘子,是我新收的小徒弟。”

    众人皆是惊讶,因为自两年前渡舟先生开始云游四方之后,他便不再收徒,如今却收了来自乡下,先前也毫无才名的宋知瑾为徒,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不过既然是先生的徒弟,那看过先生的笔记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

    感到惊讶地不止在座的人,宋知瑾也十分惊讶,她原以为先生只是顾念她先前救她想帮她一把,却不曾想原来先生把她当小徒弟。

    “既然如此,想来此文章是出自宋知瑾之手,而非宋婉月了,宋家二娘子,你还有辩否?”

    宋婉月沉默不语,适才出声的博士再次开口,将此事一锤定音。

    “按照公示,当宋知瑾得入学,宋婉月取消入学资格,五年之内不得再申请入学国子监。”

    有书童来将宋婉月请出,而宋婉月一动不动。

    “宋二娘子可是还有话要说?”裴老问道。

    “五年,五年之后我便十九岁了,那时候再来国子监有什么用?”

    “娘子,学识与年岁无关,十九岁依旧是可以入学的年纪。”

    宋婉月苦笑道:“哪个姑娘十九岁还没有嫁人,还跑到国子监读书!”

    听完这话,裴老轻抚着胡须似是明白了什么。

    他气势徒然一变,自座位上起身,面朝在场人说道:“老夫想,在场或许有不少人都想偏了圣人的用意。”

    “圣人给予女子读书的机会,并不是让你们在国子监中挑选夫婿的,也不是为了让你们读了圣贤书之后回家嫁人相夫教子的。”

    “不论男女,完成学业,都能参加闱考,入仕为官,这才是圣人的用意。”

    宋知瑾的眼睛蓦地亮起来,她之前也猜想过这种可能,但便是想到了也自己也很难相信。

    如今当裴老亲口说出来,她的心中似是骤然被点亮了。

    宋婉月再听完这一席话后便呆住了,跟着书童的指引默默地走出去。

    国子监内的讨论声久久未歇。

    *

    “你们听说了吗?国子监的先生说以后女子也能入仕为官!”

    “要我说你们这些煮饭婆高兴什么?又不是你们去做官?”

    “关你个卖油饼的什么事?我就高兴,我们女子哪里也不比你们男的差。”

    如今京城中已然传遍了这件事,大多数人都是持观望之态,也有少数人反应激烈,半夜偷摸着到国子监门口扔鸡蛋。

    不过第二天就被抓了,除了要将扔的鸡蛋清扫干净,还被罚去马场清理马粪一个月。

    倒是底层百姓接受十分良好,道理很简单,连圣人都是女子,多些女官不是很正常吗?

    “娘子,东西都收拾好了。”

    宋府门口,挽娘和李亭青正在往马车上搬宋知瑾的行李。

    明日就是国子监开学的日子,这几日,宋知瑾在家中的处境可以说是十分尴尬。

    当然,是宋府人觉得尴尬,与宋知瑾无关。

    因这事她没有丝毫理亏之处,她该吃吃,该睡睡。

    宋家人偏袒宋婉月,只说她是一时糊涂,劝宋知瑾让让她,甚至宋老夫人还送了她些不值钱的东西,都被她退了回去。

    至始至终,宋婉月也没有一点悔过之意。

    大概她最后悔的便是,没有在抄的时候将“今闻言”那句从文章里删去。

    这样的人,不值得宋知瑾的原谅。

    “云灵,所有咱们的东西都带着,以后便不回来了。”

    “嗯嗯,都带上了。”

新书推荐: 综英美当救世金手指是游戏系统 祈路昭昭 我真的只想种田 我的青梅竹马不对劲 清穿之太平圣女 红线引,烟花醉 替*******下 第五个不存在的季节 寄月 他有点难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