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

    据宫里的老人说,虞怜是大周建朝以来,还没被皇帝临幸就被贬为宫女的倒霉蛋。

    虞怜一头雾水,只能凭借皇帝那句“命星不祥”,猜出此事与无极观里那位国师有关。虞怜对阴阳术数一类的事不甚了解,只得暂时隐忍,在皇宫里做了近一个月宫女,想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系。

    大周内宫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宫女太监每三月可以托采买司的人出宫一趟,或是带家书,或是带金银珠宝。虞怜正巧赶上三月一次的机会,揣着塞了纸条的锦囊就往采买司走去,试图联系上听雪楼,却无意间发现自己被人盯梢了。

    虞怜当机立断把纸条吞了,不多时她就被几个宫女按倒搜身,自然是什么都没搜出来。她这才明白自己虽然看上去只是个不显眼的宫女,暗地里却有不少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麒麟卫的手能伸到宫里,这是不稀奇的。

    为首的大宫女没有搜出结果,大概是气恼自己不好向上头复命,抬手就重重扇了虞怜一耳光。虞怜岂是好惹的,趁人不备猛地挣开钳制,掐着大宫女的脖子就想打回去,却在抬手的那一刻忍住了——

    这是在宫里,不是在虞府。自己对虞家人动了手,充其量就是杖责后在祠堂罚跪,在宫里可是要掉脑袋的。

    于是她硬生生将胸口那股怒火按了回去,松开了大宫女。那人却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指挥周围人道:“你们快看呀,她反了天了想杀我,给我把她关到柴房里去、谁也不许给她饭吃!”

    虞怜被丢到小黑屋的那一刻想通了,对方或许期望的就是自己动手,然后顺理成章地惩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关了整整三天三夜后,门打开了。虞怜蜷缩在角落里,听到响声后缓缓从臂弯里抬起头,被阳光刺痛了眼睛似的抬手去挡。

    “我听说你被关的第一天,整整哭闹了一日,门板都要被你挠出洞了,”大宫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虞怜双手十指肿胀充血,指甲满是血痕,“看不出来那么硬气的虞娘子,原来会害怕黑啊。”

    虞怜木然地看着她。

    大宫女满意地笑道:“可不是我和你过不去,只是这宫里容不得不祥之人。”

    “是吗?”虞怜虚弱地说,“那你上面的人有没有和你直接说过,可以搞死我,不用担心后果如何?”

    大宫女一愣,这回换做虞怜笑了起来,尽管那笑意微弱:“看吧,你根本没有接受过明确的命令,否则一杯毒酒就能送我上路,何必你来费事?而且关我关到第三天,还特意来看我,看来你们很上心我这条命啊。”

    “呸!”大宫女啐了一口,“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娘娘吗?做你的美梦去吧,人人都知道国师判你命星不祥,我看你在这宫里怎么过活!”

    国师……

    虞怜皱起眉,国师此人神通广大,大周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此人可与神鬼交流,推演的命数精准到可怕,深受皇帝宠爱。近些年皇帝年事渐高,愈发倚重国师。那位国师平日在无极观内修道炼丹,不轻易过问俗事,可是但凡他出声的必然是朝中大事。

    国师怎么会来算自己一个小小秀女的命数,这让虞怜深感疑惑。大宫女看她低下头不说话,以为她饿晕了过去,吩咐左右泼了一盆冷水过去,然后不由分说把她架了起来。

    虞怜这回没有挣扎,任由几个宫女把自己拖到了一间宫女的住所。她被人丢进一只浴桶里,冰冷的水一下子刺得她清醒过来,草草清洗后换上她们丢下的衣服。那水蓝色衣物式样和普通宫女不同,看起来更像是舞姬的舞裙。

    虞怜一头雾水,刚换好长裙就被重新拽了出去,这一回面前的人换了,换成一个面无表情的嬷嬷。那嬷嬷以挑剔的眼神看了一圈虞怜:“身段还不错,就是手长得太粗糙了,啧啧,还带着伤。罢了,随我去吧。”

    就这样,虞怜被莫名其妙安排成了舞姬,十日后要在中秋家宴上献舞。

    舞姬的日子比做宫女还要辛苦,虞怜从未学过舞,要比别人挨更多的打、训练更多的时间。虞怜每每挨竹鞭时都忍不住叹气,自己从前还是官家女子时,怎么从来没发现这些歌姬舞姬的可怜,只看到她们罗裙飘飘、无限光艳,而忽略了那衣裙之下的累累伤痕。

    饶是这样还不够,也不知是麒麟卫折腾她,还是众人听信了命星不祥的鬼话,所有舞姬都默契地敌视着她,在吃食床铺甚至伤药上面刁难克扣。虞怜默默忍了下来,尽管手上的伤口化脓肿胀,一流汗更是又疼又痒,她依然一言不发。

    第五日,虞怜终于找到空子钻了出去——她偷偷在众人的饭菜里下了泻药,趁着管事嬷嬷和所有舞姬捂着肚子抢茅房的时候,她趁人不备溜去了采买司。

    采买司的人见钱眼开,当日就把她那一小包东西递出宫去。虞怜没有立刻找白家,而是先把消息送到了听雪楼——虽然白家和虞家是世交,可是如今养父离世,人走茶凉,自己虽然和白永思做了盟友,可是利益面前哪里有永恒的联盟?

    第九日,李寒衣的援兵终于来了。一个同样资历深厚的嬷嬷在训练间隙找到管事的,假称是虞怜的故人,想问她几句话。谁会和钱过不去呢,管事嬷嬷欣然收下这份油水,避开众人把虞怜带到了小屋。

    虞怜知道了李寒衣的计划,他们打算利用中秋家宴、舞姬献舞的机会,把虞怜从宫中送出去。宫规森严,虞怜又是被麒麟卫的眼线盯住,只有中秋那一晚、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被中秋家宴吸引,皇亲国戚忙着探听皇帝心情、宫嫔忙着吸引皇帝视线、太监宫女或是忙着宫宴或是忙着偷闲,所有人的戒备都会松懈。

    “娘子这些天受苦了,”那嬷嬷递给虞怜一小盒药膏,“再坚持一天,坚持一天李楼主就能救您出去了。”

    “寒衣他……”虞怜犹豫了一下,改口道,“楼主会亲自来?”

    嬷嬷诧异道:“那是自然——娘子难道不知,虞大人病逝那夜,李楼主连夜飞鸽传书给了各楼,您是我们新的主人。如今各楼楼主都已入京,中秋各种细节布置妥当。”

    虞怜打开药膏涂抹在手指上,然后把药盒推了回去:“她们盯我盯得紧,每天夜里都要搜两遍,紧要关头不能有半点差错。”

    虽然虞怜谨慎,当夜还是出了问题。今天管事嬷嬷脾气格外大,刚从茅房里直起腰,就开始体罚,用的都是看不出伤痕、却折磨人的细碎法子,折腾舞姬们一直到深夜。

    虞怜钻进被窝,迷迷糊糊刚睡着,就感到有人一把将被子盖过了自己头顶。她大吃一惊正要反击,却被好几个人按住四肢,接着雨点般的暴打落在身上。

    “扫把星!都是你害的!”

    “就是!大家今天吃了一天罪,全是你招的!”

    “听说你父母双亡,迟早有一天要把身边的人都害死!”

    她们叫骂了一阵子,毕竟辛劳了一整天,怒火发泄完也都困了,一个个倒头就睡。

    外面完全没有动静后,虞怜轻轻掀开被子,摸出袖中藏着的匕首,下床,蹑手蹑脚地来到第一个人床头,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冰冷的匕首按在了那人的脖颈上,那姑娘大概是太累了,居然还在轻轻地打着鼾,睡得异常香甜。

    冰冷的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映出了虞怜面颊上的一抹水痕,和匕首的幽幽银光。

    杀了她们,一个不留。

    杀了她们……

    杀……

    心底有一个毒蛇般嘶嘶作响的声音在轻轻怂恿着她,一遍,又一遍,她遍体鳞伤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周身的血液因为仇恨而沸腾。

    她们凭什么伤害我?

    就像当初,他们凭什么伤害沈家?

    这些舞姬,因嬷嬷不公平的对待而愤怒,于是把怒火发泄在了我身上,。

    文松年,因父亲战功赫赫而永远处于阴影之中,不被皇帝宠爱,得不到朝中大权,于是他陷害父亲、灭了整个沈家。

    世上的人心,怎么会冷酷残忍、阴险狡诈到此等地步?

    害了我的人,害了沈家的人都要付出代价,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虞怜的眼神终于冰冷,强烈的怒火已经把她的理智燃烧成了灰烬,她手腕用力、匕首尖眼看就要划开那舞姬的气管,那舞姬毫无察觉。

    忽然她手心里银光一闪,银色凤凰在寂静中飞跃而起,顺着她的手臂、匕首隐入那舞姬的肌肤。

    虞怜眼前一花,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梦境浮现在脑海里,梦里那个舞姬正在和自己的父母兄长吃着团圆饭,一家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吧嗒一声,泪珠滑落在地,虞怜被惊醒了。

    她冷冷地看了那舞姬一眼,对方确实可恨,但是罪不至死,自己如果刚才失去理智真的动手,那才是变成了和仇人一样的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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