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托天的墙壁下,洁白纷飞的大雪之中,颀长阔挺的一袭暗黑身影久久伫立。
遭人摒弃……
穆易辰空视着漫天飞舞的白雪,反复思及江乐瑶的这句话,任雪花一点一点濡湿自己的鬓发。
~
江乐瑶回到前厅,坐了片刻后,胡灵芸和沈从华前后进了大厅。
她看向沈从华时,沈从华似乎不由自主闪躲了一下,最后又像是调整了情绪,挤出个笑回视江乐瑶。
已经过去很久,江乐瑶频频微抬起眼皮看向穆易辰的食案,紫铜锅子飘散着薄薄的白色水蒸气,却迟迟不见他回来。
好一会儿后,一个侍婢进来回禀:“王爷,穆指挥使说有事先行一步。”
“……”庆王皱了下眉,无奈道:“走吧走吧,即便在,也食之无味。”
长宁看向江乐瑶,对方说的,要吃锅子,饮酒,赏雪,她却样样没做,只是垂着眼皮独自走神。
本来难得的美景,却异常让人觉得的沉闷。
最终众人不欢而散。
送江乐瑶回相府的途中,江乐瑶忍不住问:“从华师兄,我突然请求你与我订亲,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沈从华的思绪还萦绕在胡孝先说的那些话中,听到她的问话,堪堪转过身子微笑着看向江乐瑶。
“……阿瑶,你知道,我一直等着你的答案,你愿意嫁给我便是给我最好的答案。现在我们已经订了亲,用不了多久,就是真正的夫妻,只要你我夫妻同心,不去理会他人有意的阻碍,我们定会越来安乐幸福。”
沈从华说着抓起江乐瑶的手将其扣在自己掌心中,尽管他感觉到那只小手明显的紧绷,还是装作不以为意冲其微笑着。
***
穆易辰派人押着谭侃去找乾王已经过去半个月之久,今日终于收到乾王来信。
他坐在书案后,案上烛火的光晕将他那冷峻的脸辉映的棱角愈加分明,俨如刀剑雕刻一般。
他垂着浓密地长睫,盯着手中乾王的来信,愈发地眉心紧蹙起来。
渐渐地,胸口起伏加促。
他切齿地低喃:“谭侃,那个谭侃是陈黛君花钱顾的……”
身侧的秦瑜闻言大吃一惊,瞪着双眼,忍不住低语:“也就是说,丞相是被他诬陷的!”
穆易辰想到那日在十里坡时江胜庸说自己是愚夫的凛然之气,不禁喉结一滑。
他不确定真正的谭侃会不会依然告诉自己江胜庸就是那个凶手。
但是眼下不好的预感愈渐浓烈。
自己真的是个愚夫,把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亲手弄丢了。
突然,穆易辰腾身坐起,“牵马来!”
说着他长臂一挥从椅背上扯下披风,边走边系好绦帶,扯过缰绳一跃上了马,径直去往都府司。
谭毅本来想着只要假谭侃指证完那个幕后凶手自己便得了银子平安无事,今后可以逍遥快活,至于那个假弟弟会被穆易辰怎么处理,他毫不在乎。
可没想到,自己还没得完银子却又被穆易辰关押起来。
身处大牢的他只能日日盼着外边的假弟弟能蒙混过关,自己便会相安无事被放出去。
可左等右等,等了二十余日,迟迟没等到有人来放自己出去。
此刻突然听到脚步声心中便燃起一团希望的小火苗。
可仅仅片刻后,他听着越来越近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沉重又急促,似曾相识……
他内心咯噔一声。
俄顷之间,便见穆易辰如狮虎般气势的身影在一盏灯笼的微弱光晕前直逼谭毅眼前。身后跟着提着灯笼的秦瑜和狱卒,狱卒不及停步,忙忙跑上前去开牢门。
谭毅害怕得连连后退,已经看出穆易辰的来者不善,又不敢先承认自己的罪行。
只见穆易辰猛然抬手抽掉自己披风的绦帶,秦瑜将披风接在手中。
紧接着穆易辰大步跨进牢门,两步便跨到谭毅眼前,挥鞭之快让谭毅都没来得及看清,剧烈的疼痛和“啪”的一声同时传来。
随即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谭毅知道自己若是招了,马上就会被打死,于是边哭边嚷:“穆指挥使为何打小人,让小人死个明白?”
穆易辰不语,恨恨又是一鞭。
谭毅被抽地到处跳脚、闪躲,还是嘴硬道:“让小人死个明白!”
这时秦瑜上前站在一边喝斥:“你的好弟弟已经全招了,你还敢狡辩!”
谭毅抱着双臂,哭声道:“他招了便招了,他与江胜庸勾结做的好事,与小人何干?”
他仍然装傻,却不想提到江胜庸,更是火上浇油。
随后便听得“啪、啪”两声,穆易辰接连挥出划破天际的两鞭。
让后边站着的狱卒不由全身两下哆嗦,怕连累自身连忙悄悄躲到牢房门外。
穆易辰挥鞭泄愤,秦瑜便在一边让谭毅“死”个明白。
又言辞不善道:“死鸭子嘴硬的东西。尽管你找的那假谭侃与你弟弟长相有八分像,时隔多年连乾王也一时分辨不出他的真假,可有一点,你弟弟当年跟着乾王时曾经受过伤,在右手臂上留下一道三寸长的深疤,而那个假谭侃双臂平滑,没一点疤痕。且谭侃对乾王的日常生活习惯一清二楚,就算他二人多年不见,认不出乾王的长相,可他连乾王的生活习惯也一问三不知。迫于压力,他不得不招了你助陈家千金找他来诬陷丞相,就此一罪,你的人头就可以落地了!”
谭毅听完哆嗦着身子依然试图为自己狡辩:“小人与弟弟几年不见也识不清,全是那陈家千金找了那人……”
他话未说完,穆易辰更是一连数鞭,直到打到那谭毅滚在地上接连求饶:“饶命!饶命!饶命啊!”
若不是此人,自己怎么能将瑶瑶推给别人!
穆易辰愤怒不止,稍停片刻对其又是一顿猛抽。
直到他已经无力叫喊,只在地上微微抽动着身体。
最后秦瑜将穆易辰拦下,提醒道:“将军,还需先留着他。”
穆易辰抖着呼吸停下动作,临走时,秦瑜咐嘱狱卒:“找个大夫给他用些药。”
“是。”
穆易辰从都府司出来,不由来到相府门前。
天空初升起的一轮弯月散发着熹微的一点银亮,将相府的两扇大门映上一丝微光。
突然听到门内有人上门闩的声音。
门内的人已然也从门缝中看到骑在马上的穆易辰,他径直跑去禀报江胜庸。
书房中江胜庸正秉烛夜读,听得穆易辰在大门外,沉思了片刻问:“他只看着未扣门?”
“是。”
“若是扣门便请进来,若只看着便不要管他。”
“……是。”
若是扣门便是来寻自己,若是只静静地看着,便是思念自己的女儿,事到如此,他也只能静静地看着了。
江胜庸轻声一叹,将书扣下去看女儿。
屋内的黄铜火炉烧得正旺,此刻江乐瑶刚刚洗漱完毕,正坐在八仙桌旁托腮沉思,连爹爹江胜庸的敲门声都没有听到。
碧霞迎进江胜庸,称了一声“丞相”,江乐瑶才蓦然扭头看向门口,“爹。”
这一声爹叫得声色浅弱,完全没有曾经的朝气。
江胜庸走上前坐在八仙桌的凳子上,满脸欣慰道:“阿瑶,今日听公主说,宫中给你做的嫁衣再有一两日就做成了,到时候先穿上让爹看看。”
“……”江乐瑶装作很开心地抽动嘴角笑了笑:“嗯,先让爹爹看。”
“爹的乖女儿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江乐瑶淡笑不语。
江胜庸默了须臾道:“……好了,早些歇着吧。”
“嗯。”
江胜庸简简单单说过几句便离开江乐瑶的卧房。
走在槐树下,看着树叉上悬架的月牙,心中感叹:待月满过后便是女儿大婚之日,希望女儿婚后,安乐不悔。
翌日。
沈从华来相府请江乐瑶去街上购置一些婚后需要的,她自己喜欢的物品。
刚刚从一个铺子出来,却遇到胡灵芸。
“阿芸……”江乐瑶低唤了一声。
胡灵芸迎面看着江乐瑶和沈从华半晌不语。
江乐瑶暗叹:几日不见她又比那日在庆王府时消瘦了几分。
沈从华有些不自然地斜睨了一眼江乐瑶,又尽量如常与胡灵芸微笑着说话:“阿芸今日上街也是要购置什么吗?”
“……”胡灵芸嘴抿成一条线,还是半晌不语,只半垂着头,又闪闪躲躲地抬起眼皮看看沈从华又看看江乐瑶。
江乐瑶想起那日在庆王府,她抱着沈从华的后背说得那些话,害怕她真的是来求自己同意沈从华收她做妾。
江乐瑶突然有些紧张,垂在两侧的指尖暗暗捏住裙子。
万一她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口,自己可怎么办。
见胡灵芸迟迟不开口,沈从华亦怕她真的做出什么让三人下不了台的事,于是又道:“我与阿瑶还要购置许多物品,就先走了。”
沈从华牵起江乐瑶的手向前,从胡灵芸的身侧走过,突然胡灵芸却抓住江乐瑶的衣袖。
江乐瑶被胡灵芸一拽,身子蓦然顿住。沈从华见状低喝:“阿芸!”
只见胡灵芸两眼含泪,委屈又含羞地看着江乐瑶低声道:“阿瑶,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我与你一起嫁给从华师兄?”
胡灵芸说着,看到江乐瑶脸色变得凝重,忙又解释:“阿瑶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嫁给从华师兄,你做正妻,我做妾!”
“……”江乐瑶果真被逼到死胡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胡灵芸。心发慌,一只手的指尖不停扣着自己的裙褶,另一只被胡灵芸紧紧拽住的手用力往出抽衣袖,却被对方攥得更紧。
沈从华见状又低呵道:“胡灵芸,即便阿瑶她同意,我也不会同意,你快快松手,莫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
没想到沈从华的话没喝吓住胡灵芸,却激得她情绪更激动,俨然是失去了理智,嚷道:“不,我不放,今日就是要阿瑶答应,让我一起嫁给你。我知道只要阿瑶答应,你就一定会收我进门。”
胡灵芸的声音愈渐加高,召来周边许多人的围观。
她哭声喊:“阿瑶我求你了,你同意吧,我们一起嫁给从华师兄,我只做妾便心满意足了!”
江乐瑶看着周边人的窃窃私语,有种自己抢了别人心爱之人的负罪感。
她眼神慌乱地扫过令自己头晕的一圈围观的老老少少,却迎上人群后方一张微蹙着眉心,眼神郁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