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空气陷入凝滞。
庆王对于江乐瑶明显的反应一头雾水。
明明是她弃穆易辰与别人订了亲,听到穆易辰身边有了女人她却反应如此强烈。
再看面色凝重低垂眼皮的穆易辰,庆王深皱起眉,不解地自灌了一杯。
倏然听得胡孝先一声冷哼道:“一颗真心喂了狗。”
几人闻声都将目光睨向胡孝先。
庆王更是深吸一口气,略显不愉地问:“胡公子,你何出此言?”
“王爷恕罪。”胡孝先向庆王垂首道,“臣一时看不过好友阿瑶难过,才一时忍不住出言不逊污了王爷的耳。”
“……”庆王缓缓松下刚刚憋在胸口的气道:“无妨,只是阿瑶她刚刚与沈公子订亲,喜上眉梢,何来难过之说。”
江乐瑶与穆易辰虽然是一段未言明的过往,可在坐的人除了胡灵芸无一不知。
庆王一再以江乐瑶先抛弃穆易辰的语气引入话题,让几个男人都黯然垂眸。
又听得胡孝先轻“呵”了一声,语气不爽道:“阿瑶本是一心在那黑心狗身上,可那狗朝三暮四,当众说自己不娶妻,却又招惹阿瑶,如今又弃阿瑶如敝履,才让阿瑶心如死灰突然与沈从华订了亲!”
胡孝先的这番话让庆王哑口无言,更让穆易辰的心发沉,对于胡孝先一口一声“狗”的辱骂,他全然没有一点为之愤怒,甚至为这些日子以来终于能有个人痛骂自己而感到痛快。
然而这些话却激起一向有礼有节的沈从华的不满,在庆王和江重尧一个皇子一个驸马面前第一次失仪,略显不悦地反驳胡孝先。
“孝先,不知你从何断言阿瑶的心思,更不知你从何断言阿瑶与我订亲是因为什么心灰意冷。如果说与阿瑶相识相熟相处的时间,只怕我比你只多不少,你怎么知道我们之间如何相处,你又怎么知道阿瑶不是因为在她心中把我放到很重要的位置,才想要嫁予我。听说,你也向阿瑶求过亲,然,她为何没有心灰意冷而选择你?这,难道不足以说明,阿瑶她心中一直有我沈从华么?你到底是为阿瑶难过而气愤,还是因为阿瑶没有选择你而耿耿于怀?”
几个男人一列而坐,沈从华说话时眼光并未探寻胡孝先,而是凛然直视前方,说完径自饮下一杯酒。
沈从华的话一时让胡孝先如鲠在喉,嘴角不禁打震
是,自己都已经向阿瑶求过亲,她都没有选自己。
阿瑶……
她心中独独没有自己的一点位置。
胡孝先怔愣片刻,突然从座位上腾起,满面不愤之色,向庆王拱手道:“王爷,臣还有事,先告退!”
庆王看火焰越发蔓延起来,且随胡孝先离开。
沈从华的话不仅击退胡孝先,也是他故意在穆易辰心上种上的一根刺。
穆易辰不由回忆起江乐瑶每次与沈从华一起时那顺其自然的亲密,又结合沈从华刚刚的那番话,手扶酒杯的手指不由越捏越紧,紧到指尖隐隐发震。
然而沈从华说这些话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却也不是没有因为胡孝先的话而内心涟漪荡动。
眼下三个男人无一不在内心暗自成伤。
沈从华斜睨了一眼穆易辰也向庆王拱手:“王爷,臣有些酒意上头,在王爷和驸马面前失仪,臣想先去院子里吹吹风,醒醒酒。”
“……去吧去吧。”庆王摆手。
沈从华起身从穆易辰身后走向厅外。
看沈从华出了院子,一直呆呆的胡灵芸也看向庆王:“王爷,我也想出去一下。”
庆王视之一叹,道:“随意随意。”
他又看了看穆易辰,沉思须臾道:“穆指挥使,我看这雪下得甚美,外面空气也好,你若心中憋闷,不如也先去随意走走,待他们都回来,我们再一同饮酒不迟。”
庆王话中令有他意。
江重尧看小舅子王爷说话的语气,了然他是何意,不免向其递了个“不可胡来”的眼神。
阿瑶已然与从华订了亲,怎么能鼓动穆易辰去纠缠。
良久穆易辰也只默着,未离开食案。
~
长宁牵着江乐瑶坐在自己卧房的罗汉床上,也不问,也不劝,只静静地陪着。
好一会儿,江乐瑶眼眶赤红,泪珠未干,突然问了句:“静月是谁?”
长宁当即在脑海里默念了数遍弟弟的不是,送人过去就算了,非得在阿瑶面前提起,还一口一个“暖床”说得那样露骨,根本就是成心的。
长宁委婉地解释:“静月,是这府里的一个婢女,本来过了正旦便是放她出去嫁人的日子,可不知为何昭儿却将她送到了穆易辰、那里。”
长宁自己刚说完,又猛然感觉哪里不对,忙又解释:“也许,也许是穆易辰那几日生病需要人照顾,昭儿便让她去照顾些日子,想是很快就会离开的。”
江乐瑶忽地眼睫一闪:“嫂嫂不用说这些,她离不离开,或是被他收了房,与我半点干系也没有。”
“……”长宁看江乐瑶装得一脸凛然的样子一时语凝。
没干系又何必慌张无措,没干系又何必问呢。
江乐瑶用指被擦了擦自己洇湿的双颊,强行挤了个看似很勉强的笑道:“嫂嫂,你去换衣裳吧,我洗把脸,再补补妆,我们去吃锅子、饮酒、赏雪。”
“……”长宁也只能装作欢愉地配合,笑着颔首,起身去换衣裳。
雪似乎比刚刚还要下得大些。
长宁和江乐瑶回前厅的路上,远远看到纷纷的雪幕之中,一条游廊之上,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袍的男子的背影,正被一个身批浅紫色披风的女子从身后紧紧地抱着。
很明显是沈从华和胡灵芸。
长宁和江乐瑶同时顿住脚步,依稀听得胡灵芸似乎是在抽泣。
“从华师兄,阿芸不要嫁给别人,阿芸从小梦想着长大能嫁给从华师兄,如果不能明媒正娶,即便是做侍妾也可以,求你了,求你了。如果从华师兄怕江乐瑶不同意,我去求她,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她一定会同意的!”
胡灵芸的卑微让江乐瑶心中一揪,她不是因为自己的未婚夫被别人抱着求爱而难过,而是因为一个女子可以为了一个男人这样委曲求全而心酸。
更没想到,胡灵芸对沈从华那样痴心。
江乐瑶本来装着的一副潇洒之气瞬间散尽,眉眼渐渐低垂,与长宁对视一眼,主动走了另一条巷子。
在走到前厅后墙转角处时,江乐瑶依然一脸心思低垂着眼皮,突然被咫尺前方一个颀长又威气逼人的黑影挡住去路。
长宁先一步顿下脚步拽住江乐瑶,江乐瑶抬头便看到一张较刚刚更不友好的冷脸。
长宁看眼前那张少见的好看却冰到极致的脸,不觉暗暗一叹:还是驸马更让人舒心。
看其似乎是专程堵在这里,于是长宁往边移了移,向江乐瑶道:“阿瑶我先进去。”
长宁说完不及江乐瑶说话便抬步从穆易辰身侧走过。
江乐瑶不愿留下,也急步跟着长宁就要过去,突然手臂却传来一阵被紧握的痛,穆易辰一步便提着江乐瑶的胳膊将她转到转角后方。
一个转角隔绝了所有从前厅走过的人。
江乐瑶被穆易辰握着一侧手臂按在墙上,很显然,他极其不悦,同以往每一次突然的暴怒一样,眸中深寒,却喷着火。
他居高临下,近在咫尺,凝视着江乐瑶。
时隔许久,她又闻到属于他特有的味道,像是凛冽寒冬之下被太阳晒过的清新,可突然又仿佛闻到混合着别的女人的气味,泛起一阵恶心。
江乐瑶不悦地瞪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厌恶,“穆易辰请你不要发疯,放开我!”
他看得出她眼神中的厌恶,这样却让他更失去理智,捏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用力,眼神也越来越可怖:“江乐瑶,一直以来,你的心里,是不是都有沈从华的位置?所以能那么快就和他订了亲?”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他的齿缝中挤出。
江乐瑶闻之陡然顿住,二人相互凝视久久不语,穆易辰气息似乎都在隐隐发抖,等着江乐瑶的回答。
“……是,我们从小相识,长大更是相熟胜于他人。从华师兄他是如玉一般的男子,在你之前我便倾慕于他,如今遭人摒弃,嫁给他便是自然而然的事!”
江乐瑶本是气足足地说完这句话,可最后看到穆易辰蓦然一抖的眼睫及那渐渐泛红的眼眶喉中还是微哽。
下一秒她用力甩掉对方已经无力的手,转身跑向大厅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