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乐瑶泪光盈盈。
作为一个父亲,看着女儿抽泣难过,自己自然是心疼。
但男女感情之事当事人自己也无法控制,作为一个父亲要如何才能让她不难过伤心呢。
江胜庸长眉紧蹙,一声悠长地叹息。
如今穆易辰无论如何都是进退维艰,即便他隐姓埋名,只怕当今皇上也不会容他,而他也不是苟且偷生之人。
助乾王易主,无论从当年的仇恨还是寻得一条活路来看,对穆易辰来说都是两全之法。
乾王成为大岐之主,也恰好是自己多年所想。
只盼各随所愿。
江胜庸不知该如何安慰江乐瑶,只一手握着女儿的肩膀,一手为女儿擦泪。
***
春雨绵绵,洗尽一整个冬日的灰尘。
草木一新,百花争艳。
一滴滴晶莹的雨珠滚在粉红色的桃花瓣上。
穆易辰站在军营附近一座山坡上的桃花林,想起去年回京复命时的情景。
时隔一年,依然是春日,却是扭转乾坤之时。
清君侧,自古以来凡是造反之人惯用的说辞。
明日大军南下,朝着京都进攻亦是这个理由。
促使乾王这么快决定举大纛进攻京都的,就是帝王为了防止各地藩王造反的主要手段,“削藩”。
这也是新帝没办法的办法。
自从穆易辰拒招回京,新帝便寝食难安。在京都宝座之上与各个有识之士想尽各种办法,两次暗下派人前往雁城背着乾王游说穆易辰。
任来人向穆易辰许了多少好处,穆易辰岿然无动于衷。
动摇不了穆易辰,只好先发制人夺了乾王的藩王封号,夺下在乾州的兵权。
总之穆易辰和乾王必须遏制一个,是新帝的和他旧党的最终决策。
而乾王一直以来等着的就是新帝给自己的这个理由,“皇上身边出了佞臣,身为大岐王爷,必须替皇上除奸”。
僵持了不到两个月的局面就此破局。
……
一滴雨珠从桃花瓣滚落,齐悦跳了一步,蹦到穆易辰身侧双手接住。
“唉”地一声叹,咂嘴道:“这么好看的雨珠,滚下来做什么!”
穆易辰斜睨向齐悦,对方抬着下巴冲穆易辰挤了个淘气的笑。
穆易辰转过脸,看着远方雨后傍晚的红日,冷冷地道:“你若再不走,只怕今后想走都没机会了。”
“……”齐悦依然笑着,慢慢从穆易辰身侧向前探着头,缓缓地问:“没机会是什么意思?是你会不放我走吗?”
齐悦本来就如野生的杂草,适应能力强得很。在多次感受到穆易辰似乎不反感自己,甚至有时候还会很柔情地看着自己,她便在穆易辰面前的胆子越来越大。
她歪着头等着穆易辰的回答。
穆易辰侧过脸看着对方怔了一瞬,又很快地收回目光走到一边,道:“在这军中之人,明日便会冠以反贼之名,一旦被俘,必定挫骨扬灰。”
穆易辰说完,齐悦垂下眼皮沉默了一会儿双眸一弯:“我本来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跟着穆将军,大不了就是一死。但如果没有死,岂不是要跟着穆将军享福了?”
她一脸如看到未来幸福生活欣喜的神色,说着又跑到穆易辰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今后,齐悦生死都跟着穆将军,好不好?”
“……”
齐悦简单的一句话,便是共生死之约。
穆易辰看着那张期待着自己回答的笑脸,和那颗乱他心智的黑痣,眼前渐渐出现江乐瑶的脸。
穆易辰一时怔怔地,半晌后沉沉地低喃一声:“瑶瑶……”
他不自觉堪堪抬起手,伸向那颗黑痣。
齐悦望着那幽深且愈发温柔的双眸,心跳渐渐停滞,她屏着呼吸等着那修长的手抚向自己的脸颊。
她几乎已经感觉到了对方指尖的温度,可突然他却顿住了。下一秒,那近在咫尺的大手骤然带起一丝凉气,从自己脸侧抽走。
齐悦看着穆易辰蓦地转身往军营方向大步跨去,她怔愣片刻咬着嘴角思忖:穆将军口中的“瑶瑶”,难道是他先前的女人?
穆易辰径直回到营帐,他紧皱着一双锋眉,双目凛凛,想到江乐瑶对自己说的那句“各自安好”。
他眼眶逐渐泛红,喉结上下滑动,呼吸隐隐颤抖。
不知用了多久才平复下来自己的情绪。
***
翌日大军出发。
穆易辰和乾王各自带兵攻打不同关口。
很快乾王清君侧之名传遍各地,京都城新帝整日躁郁难安,派了先前带兵回来的雷衡为统帅,带着陈青君和胡孝先前往迎敌。
迎敌之余,依然不忘派学冠五车之士前往前线做说客。
这次派出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沈从华。
新帝登基后对朝堂官员废黜的废黜,擢升的擢升,将胡孝先的父亲,曾经的参知政事晋升为右丞相。
沈从华被新帝提升为二品参知政事,第一件事便是去说服穆易辰。
沈从华领命一路来到穆易辰进攻的关隘。
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沈从华很容易见到了穆易辰。
营帐之内,穆易辰并未向沈从华展现什么大丈夫的风度,一没有请他就座,二没有让人为其倒茶。
反倒是脊背如松,自己坐在官帽椅上。他一身泛着银光的战甲,威风凛凛。长腿叉开于前,双手十指蜷成空拳自然地扶在两腿之上,眼锋如鹰锐利地看着对方。
沈从华儒雅翩翩就那么直直地站着,也并未表现出一个说客很容易有的谄媚。他依然如先前,端的一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润玉公子模样与对方迎着目光。
相持许久,终究还是沈从华先开口。
他眨了下眼皮,浅浅地勾起嘴角让气氛缓和了几分。
“穆易辰,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阿瑶的近况。”
“……”穆易辰眼睫微微一闪,并未回答。
随后又听沈从华开口:“阿瑶,她如往常一样,吃的好,睡的好,整日笑意晏晏。”
沈从华说着,脸上的笑意愈渐舒朗,他的言语和表情没有一个不是在有意透露,自己与江乐瑶生活得很和美、幸福。
他们果然成亲了……
这是穆易辰第一反应。
她一切都好,自己本该感到安心,可想到她与沈从华朝暮共处,几乎已经把自己从她记忆里彻底剔除,心脏便疼得厉害。
沈从华一直耿耿于怀江乐瑶颈侧的两处红莓印,于是又补了这么一句:“有的时候,她就像一只磨人的小猫,伏在我的颈侧撒娇。”
他知道这样可以让穆易辰多么难受。
效果如了他的意。
穆易辰听到这一句,呼吸蓦然滞在胸口,想到江乐瑶软软的手臂勾着别人的脖颈,他蜷着的十指不自觉渐渐握紧,用力到不可见地隐隐发抖。
他双眸如刃看向沈从华,对方却怡然自得,微微垂着眼皮浅笑着,似乎回味江乐瑶甜甜软软与自己亲昵的模样。
穆易辰声音冷到极致,就好像一个与世隔绝久居冰窟深处的异人,受到他人打扰时用内力发出遥远的摄人心魄的音波,“说完了么?”
沈从华知道自己的话狠狠地刺痛了穆易辰,已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遂转了话锋:“穆易辰,我知道你不是受人威胁或者给予好处就俯首的人,所以此番来,我并不打算多费口舌。”
“送客!”
秦瑜听到穆易辰隐怒的唤声当即一掀帐帘,脸色不善地道:“沈大人请。”
沈从华依旧浅浅弯着嘴角,默了须臾转身出了营帐。
下一秒穆易辰蓦地从椅子上腾空而起。
若不是瑶瑶已然嫁给了他,自己会毫不客气捏断他的脖子。
穆易辰蓦地一转身一脚把椅子踢翻在地。
秦瑜在门外早已听到沈从华说的那些话,他与穆易辰一样,怒气冲冠,但又没什么好办法劝导自家将军。
几日来,穆易辰都心不聚神。
白日作战,夜晚却很晚都亮着烛火不能入眠,日日在半夜巡营。
秦瑜看在眼里,心中很是担心。
那沈从华来时虽未说一句劝谏的话,却是用私愤起到了扰人心智的目的。
若是主将不能专心作战,还有什么胜利可言。
秦瑜暗叹:沈从华心计甚毒!
于是秦瑜再一次看到齐悦,突然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是日,全军歇战。
穆易辰骑马从周边巡视回来。
刚翻身下马便听到身后一声甜脆的声音:“穆易辰!”
穆易辰浑然一惊,低喃了一声“瑶瑶”后蓦地转过身。
只见齐悦握着一把野生粉红小雏菊,笑眯眯地冲着自己挥手。
“穆易辰……” 她又叫了一声,随后跑向对方。
齐悦望着穆易辰那张棱角锋锐却极俊的脸心中一跳,又看对方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自己,便放大了胆量又道:“我想学骑马,你可不可以教我?”
她全然是又一个江乐瑶。
穆易辰怔了良久,哑哑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