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穆易辰眼眸幽深,看着齐悦藏起来的方向定了片刻,最终没再过问她在军营之事。

    ***

    穆易辰的奏疏很快传回京都。

    新帝朝堂之上面目不善,挥手一掷,“刷啦”一声,将其扔到了大殿前的空地。

    满朝文武当即垂眸,瞬间鸦雀无声。

    站在最前的丞相江胜庸,堪堪弯下腰将奏疏捧起,细看后,沉默片刻。

    也是自己预料之中。

    在新帝面前,江胜庸作为丞相不得不表态,于是只能土壳郎加水和稀泥,不向众人言定穆易辰是不是真的有意造反,只道:“穆将军怕鞑剌军再反攻雁城,所以暂时不预回京。用意是好,只是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穆将军是为了大岐江山着想,但做事确实欠妥了些,不免让人误会他的企图。”

    朝堂之上暗中各立几个派别,以江胜庸为首的胡辅几人赞成江胜庸的说法,而新帝先前的党羽自然与新帝一样,一致认为穆易辰心思不纯,有助乾王造反的风险。

    还有几部分便沉默不语,沈从华便是其中之一。

    他向来只管文史编修与检讨,从不会主动涉入眼下这种事关朝中党派之间的暗流涌动。

    但知道穆易辰眼下陷入进退皆是悬崖绝壁之路,心中似暗暗有所期待。

    众人的纷杂声中,又听到陈青君言辞凿凿道:“鞑剌军即便有折回的风险,但也不是短期之内的事,穆易辰他完全可以先回京复命,此番直接拒召不回就是有不臣之心。皇上!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皇上应当以史明鉴!”

    朝堂之上一时又议论纷错,交头接耳如群蜂一般“嗡嗡”不停。

    江胜庸便缄口默听,一时间也没议论出个所以然。

    ……

    穆易辰的事江胜庸并没有告诉女儿江乐瑶。

    然而尽管陈黛君身子骨已经孱弱不堪,为了刺激江乐瑶还是特意去了相府。

    已经数月未见陈黛君的江乐瑶,此刻见到她心中却猛然一顿,蜷在身侧的十指也不由一缩。

    一直以来,江乐瑶只听着父亲说过陈黛君像变了个样。后来特意让碧霞向陈府的人打听了才知道,她怀了那姓张的孩子,吃药小产坏了身子,以至于月事一直淋漓不断。

    那番害人不成反噬了自己,定是心里恨极了,导致现在不只精神不太正常,而且整个人瘦了两圈,没有了一点血色。

    那一向端直的身姿也摇摇欲坠。

    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一副孱弱到下一秒仿佛就要歪倒的身躯,一步一步从照壁旁挪到江乐瑶面前。

    她语调奇怪,如子夜时幽幽唱歌的女人唤了一声:“阿瑶妹妹,几月不见可否认得我?”

    江乐瑶被她的声音唤出一身鸡皮疙瘩。

    二人之间的恩怨早已不言自明,江乐瑶亦不想与纠缠,直接道:“陈黛君,你此番来想要做什么,尽管直说。不过拜你所赐,我与穆易辰已经再无相干,你大可不必盯着我不放,还是自行修身养性去的好。”

    “……”陈黛君看着江乐瑶不快的脸色堪堪勾起嘴角,默了片刻后“嗯”的一声悠长的叹息:“阿瑶妹妹,你这番话太呛人了,姐姐我还等着观你和从华师兄的大礼,眼下国丧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再过不到四个月,你们便可再择日成婚了。想来我是能撑到那个时候的,你只盼着我别死在你们拜堂时的堂上方好。”

    “……”陈黛君的这番话着实膈应人,江乐瑶心中不免生气,但还是忍下。

    她不是对对方还念及旧情,只是不想在自家院子里与其过分争执,于是只暼了对方一眼,将目光移向一旁照壁,淡淡道:“那你可好生调养,争取坚持到那个时候。”

    江乐瑶说完,随之陷入一阵沉默。

    这时一只麻雀扑腾着翅膀落在照壁上。

    突然,陈黛君像疯子一样“咯咯”笑了几声,一副颠颠的样子吊起眼皮,翻着眼珠子看着天空,喁喁自语:“春天来了,燕子北归。可惜可惜,穆易辰可再回不了京都城了。”

    “……”江乐瑶看陈黛君要借穆易辰说什么疯话,不耐烦地道:“抱歉,我还有事,恕不奉陪,慢走不送!”

    江乐瑶说完便转身往后院走。

    刚走两步却又听到陈黛君放高了声音,含笑道:“阿瑶,你该感谢我,若不是我,你跟了穆易辰,只怕会随他挫骨扬灰了!”

    陈黛君的话如夏日里从天际边渐渐传来的雷声,由低到高,在江乐瑶耳边炸响。

    她暗暗在心里告知自己陈黛君在说疯话,可双脚还是忍不住缓缓停下。

    江乐瑶堪堪转身看向对方,试图在她眼中分辨真假,十指同时不自觉紧紧交握在一起。

    只见陈黛君依然咧嘴笑着,眼皮无力地像困了一般,缓缓阖上又睁开。

    全如江胜庸说的,一副疯疯癫癫样。

    “阿瑶,穆易辰他要勾结乾王造反,难道丞相没有告诉你吗?”

    眼下江乐瑶虽然把陈黛君视作疯子,可她说的这番话还是让江乐瑶心中一紧。

    同时紧握的双手不自觉隐隐发抖。

    她定定地看着陈黛君。

    陈黛君看江乐瑶神情紧绷的样子心中暗爽,心思若是穆易辰真的死了,她会不会也成了现在自己这样。

    想着,陈黛君又幽幽如鬼魅般道:“你说,公然抗旨不奉召回京,是不是要造反?造反哎,哪个造反的人有好结局的。你觉得他会在乱军之中万箭穿心,还是活捉回来凌迟处死,亦或是五马分尸?”

    陈黛君说着表情愈发变得狰狞,江乐瑶双臂已经抖得控制不住自己,随即微抖着气息高声喊:“来人,送客!”

    不一会儿周华带着两个门仆跑了过来,挡在陈黛君面前请她离开。

    陈黛君“咯咯”笑着,嘴里低喃着:“死定了死定了。”边说边挪出相府。

    江乐瑶站在原地暗暗安慰自己:她疯了,疯子在胡说八道,她在胡说。

    虽然一直告诫自己陈黛君说的是疯话,但江乐瑶还是心神不宁。

    她神思游离回到卧房,从铜镜前的妆奁中拿出穆易辰唯一留下的护身符,怔怔握在手中。

    时不时低喃:“她是个疯子。”

    口中低喃着,大脑中却全是穆易辰出征前夜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丢了你,平不平安已经不重要了”。

    “新婚静好”。

    他最后祝福自己与别人的一句“新婚静好”,至今想来还是心如撕裂了一般。

    江乐瑶捂着心口,蓦然从鼓墩上坐起。

    碧霞早已习惯江乐瑶时常看着那护身符发呆,此刻被她突然地一跃自己也随之一惊,眼看着自己家小姐跌跌撞撞出了屋子,碧霞也忙忙跟着跑了出去。

    “小姐怎么了?”碧霞边追边喊,“慢点跑,别摔着。”

    江乐瑶一直跑到前厅,随后便直直站在门外等着父亲,等他回来问个清楚。

    太阳从耀眼的金黄逐渐变成赤红色垂在西天边陲。

    江乐瑶从晌午一直等到日落,江胜庸才从宫中回来。

    等了一下午的江乐瑶这一刻看到自己期盼的父亲却又迟迟不敢开口询问,只直直地看着对方。

    江胜庸看出女儿的脸色异常,又看到她一手握着那块让她常常看着发呆的护身符,便知她要问关于穆易辰的事。

    自从穆易辰出征后,江乐瑶便隔三差五拐弯抹角地打听乾州雁城的战事。

    虽只字不提穆易辰,可作为老父亲怎么会不知女儿的心思。

    “阿瑶,雁城安稳。鞑剌军并没有再折回。”江胜庸只像平常一样简单说了一句。

    以往这样的一句话,便会让女儿安心,可今日显然未起效,女儿还是一脸的不安。

    片刻后江乐瑶终于嘤嘤低问:“皇上招穆易辰回京,他拒绝了?”

    “……”江胜庸一副慈颜明显顿了一瞬,女儿这样问定是听到了消息,只能婉转地打消她的顾虑。

    转而又展颜笑起来道:“也不是拒绝,只是现下雁城塞北边境刚刚将鞑剌军赶走,又逢新帝登基,穆易辰不过是为了防止鞑剌军再折回,所以向皇上奏请驻守在那里,使皇上和大岐无虞罢了。”

    江胜庸一副不以为意的语气,说着走向茶案旁坐在椅子上。

    婢女奉上茶,江胜庸边呷着茶,边抬起眼皮透过茶盏的边沿观察着女儿的神色。

    江乐瑶随着江胜庸转过身子一直呆呆地垂着眼皮,待江胜庸放下茶盏,她才缓缓抬起双眸还是小心翼翼地问:“爹,爹说的可是真的?那他何时回京?”

    江乐瑶预感不好,可心中宁愿相信自己父亲所说为实。想他一定会平安,会再回到京都城。

    江胜庸自思:女儿向来开朗,从小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在遇到穆易辰之前脸上总是笑逐颜开。

    却在遇到穆易辰之后,常常做一些让人匪夷之事。

    自从与沈从华定亲后便是整日强颜欢笑。如今穆易辰出征塞北,女儿更是装都装不出来,再少见曾经那明快爽朗可爱的笑颜。

    江胜庸不免担心,若是真有一日穆易辰马革盛尸,女儿会如何!

    江乐瑶看父亲垂眸沉默半晌不语,心中更是一揪,又急唤了:“爹!”

    只见江胜庸缓缓抬起眼皮看着江乐瑶,语气柔和道:“女儿啊,爹早与你说过,像穆易辰这样半生都在战场的人,说不清哪日就会魂丧荒野。你如今已然与从华有了婚约,过了半年后,便要择日成婚,今后你还是一心一意与从华好好过日子,再莫过问穆易辰了。”

    “……”江胜庸的这番话无疑不是给女儿心上扎了一刀。

    江乐瑶当即控制不住眼眶赤红。

    曾经与穆易辰的一幕幕随之涌上脑海。

    在官驿时,他骑马从自己身侧走过,那想看又装作不屑一看,对自己的一眼斜睨。

    在酱木色大门前,他冷脸骑在马上垂着眼皮孤傲地看着自己。

    在庆王府时自己故意掉进池中,他拧着眉心捞起自己时,那幽深冷凝与自己相视的眼神。

    种种孤冷的样子最后化作一腔柔情。

    行宫营帐里他第一次抚摸自己的脸颊。

    雨后林间他不容自己抵抗地拥吻。

    第一次他看着自己笑时,那深邃弯弯的眼眸,和整齐白净的牙齿。

    因为沈从华而吃醋,软语请求自己不要与沈从华走得太近。

    分别数日后在自己颈侧一声声低喃着自己的名字:瑶瑶,瑶瑶……

    他的每一个样子都藏在自己记忆的最深处。

    “穆易辰,他不许死……”江乐瑶不自觉低喃出了声。

    眼泪随之从莹润的双眸涌出,“……不要他死,爹,女儿不要他死……”

    以往尽管江乐瑶多少次被家人发现自己与穆易辰来往,可她从来都是否认自己对穆易辰的感情。

    眼下,这是她第一次在江胜庸面前表现出对穆易辰真实的情感。

    “爹,我不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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