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之内，大街小巷传遍了皇太女谢鸳中毒将死的消息。
外面喧哗不断，而皇太女府中却是一片死寂的安静。
一觉醒来，昏昏沉沉，不知光阴，已过三日。
谢鸳眼皮子动了动，艰难地睁开眼，过了很久，涣散的目光才渐渐聚拢，她发现自己躺在床架上。
窗边天色已暮，夕阳撒了一地金灿的光辉。
然后她便看到倚靠床架睡去的沈浮白，他的下巴有一片青色胡茬，眉宇微拢，面庞上隐隐透着疲倦与担忧。
谢鸳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摸沈浮白的脸。
温热紧实的肌肤让她的意识渐渐清醒，“不是做梦......”
不知何时，沈浮白睁开了眼睛，大概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憩，如深渊般见不到底的眸子蒙了一层血丝。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两人对望许久。
沈浮白那张内敛平静，轮廓冷硬的脸终是渐渐溢出了一丝欢喜与失措，但细看之下，又能看见藏在眉宇间的后怕。
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握住谢鸳纤细的手指，犹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若以后公主想赌命，用我的命去赌。”
沈浮白微微垂头，眼眸里尽是卑微。
“我求公主，不要再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每说一个字，他握住她的手就用力一分。
谢鸳从未见过他展露如此多的情绪，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心脏跳的极快。
随后她回握住他颤抖的手，说道：“好。”
沈浮白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语气十分认真地说道：“若公主失信，该如何罚？”
谢鸳倏而一愣，下意识答：“你还想罚本宫？”
沈浮白摇头，一字一句道：“若公主失信，那便叫我异日不得善终，死时孑然一身。”
谢鸳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赶紧“呸”了两声，才无奈地瞪他一眼，“沈浮白，你几岁了！刚才的话都做不得数。”
见状，沈浮白的唇角划过一抹浅淡的笑意。
谢鸳皱着鼻子哼了声，“你是不是觉得本宫错了？”
沈浮白摇头，“公主没有错，是臣的错。”
他心知蛮人进京朝贡图谋不轨，却冷眼旁观地任其发展。
“算你识相。”谢鸳极快地眨了几下眼睛，不依不饶地问：“那你是不是觉得本宫这是自食其果？”
沈浮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问：“公主知道是谁下的毒？”
“还能有谁......”谢鸳冷笑一声，“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被林家人耍的团团转的谢明珠。”
说其人，其人到。
谢明珠一个踉跄，被人从门外推了进来，她回头，狠狠剐了一眼身后的雨棠，“再敢对本宫动手动脚，本宫让你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是是是，七公主，”雨棠敷衍地回她一眼，冷漠道：“若我家公主今日还没醒，你连今晚的月亮都瞧不见了，奴婢陪着您一块儿下去给公主偿命。”
话音刚落，后面的织春惊喜地跑进屋，“公主，您醒了？”
谢鸳冲她虚弱地笑笑，才看向雨棠，问：“发生什么事了？”
雨棠看着清醒过来的谢鸳，顿时欢欣雀跃，伸出手指向身旁的谢明珠，道：“公主，奴婢查清了，是七公主下的毒。”
谢鸳道：“本宫知道。”
从进屋后一直低着头的谢明珠惊讶抬头，“你怎么知道的？”
“那日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你脸上的心虚，”谢鸳声音一顿，续道：“只是本宫没想到，七姐姐敢下这么毒的毒药。”
被所有人视线锁定，谢明珠仓惶地收回了目光，“若不是你一出生就抢走了父皇的宠爱，我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外祖父要我毒杀你，我不动手，他还会让其他人下手，所以明明是我救了你一命。”
“况且这替换的毒药我也试过，只会让你昏上两日。”
闻言，谢鸳神色怪异，“你还亲自试过这毒？”
谢明珠理直气壮地拿眼看她，“那当然了，我不提前试试，真把你毒死怎么办。”
谢鸳：“......”
她眼角抽搐了几下，才又开口，“所以本宫还要谢你这救命之恩不成？”
“咳咳，”谢明珠眼珠子转了转，“你若要谢，倒也不是不......”
哪知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前来送信的婢女打断了。
“公主，前两日有人给府上送了一封信，说是一定要交到您手中。”
织春借过信笺，又递给谢鸳。
展开薄薄的信纸后，上面只写了短短六字：汗血宝马有诈
谢鸳蹙了眉，抬头和沈浮白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
“不好！”
话落地的瞬间，有人慌张地冲了进来。
“公主，大事不好了！”
“城门被破，四皇子带兵造反了！”
“怎么可能？”织春诧异地瞪大眼睛，“这些日子城门口已经加大了防护，外面的人就算强攻也难以攻进来。”
“姑娘说的是，不过京城虽然固若金汤，但防不住有人里应外合。”
人未至，声先到，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铠甲的年轻侍卫走了进来。
谢鸳撑手坐直身体。
她认得这人，是陆九承身边的副手。
“是蛮人送来的汗血宝马，它们会听人命令，一声口哨，便全都冲出了马厩，直奔北门而去，一路上还险些踩死几个孩童。”说罢，侍卫朝谢鸳拱手，“公主，您快逃吧，陆大人命令我，一定要护送您安全出城。”
谢鸳眉间微蹙，“谢明景的人这么快就冲我来了？”
侍卫摇摇头，“不是那些逆贼，是城中一些达官贵人，四皇子放了话，只要活捉太子殿下与您，便可换取全族性命无忧。”
“狼心狗肺的东西，”雨棠满腔怒火，气得捏掌成拳，“公主，奴婢现在就出去杀了他们这些墙头草。”
“不可！”侍卫阻止道：“对方人多势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若是再拖下去，一旦四皇子的人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
“陆大人已经打点好了，您只要拿着这块令牌往南边去，必能顺利出城。”
不等谢鸳说话，一直沉默不言的沈浮白忽然开口。
“公主须得尽快出城，倘若四皇子知道你没有中毒，必会想方设法抓住公主。”
眼下情形紧迫，谢鸳同他对视一眼，不再多言，朝侍卫微微颔首便将令牌接了过来。
一旁的织春却道：“公主，我留下吧，既然外面来的是京中权贵，想必他们是认得我的脸的，我留下能为公主争取一些时间。”
谢鸳犹豫，“可是......”
雨棠附和道：“织春姐姐说得对，公主您快走吧，我同织春姐姐一起留下，这样那些贼人才不会起疑。”
谢鸳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咬了咬牙，“那你们保护好自己。”
她站起紧紧抱了两人一下，“等我回来。”
织春和雨棠都朝她笑，“公主要一路平安。”
此时屋外隐隐传来喧嚣声，事急从权，谢鸳身体虚弱，走不得急，便也懒得顾男女之防，由沈浮白抱着一路从小门离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后，织春和雨棠才松了口气。
急切嘈杂的脚步声越逼越紧，织春严阵以待，关了屋门就要假造谢鸳并未离开的假象，却忽然发现谢明珠还站在屋中。
见两人的视线看过来，谢明珠正大光明地躺在了谢鸳的床架上。
织春惊愕，“七公主这是？”
谢明珠盯着床顶，语气有几分不自然，“既然要找人假扮谢鸳，本宫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人选，你们锁好了门出去守着吧。”
织春正要阻止，却见谢明珠闭上了眼，又说：“你放心，本宫是谢明景的妹妹，就算被人发现假冒，他们又敢拿本宫如何？”
“既然从前本宫欠她一次，今日就当还回去了。”
听见这句话，织春眼神复杂，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朝她深深作了一揖。
“奴婢代公主谢过七殿下。”
没过多久，外面一群人不顾织春和雨棠地劝阻，踢开屋门一股脑涌了进去。
“皇太女何在？”
话音刚落，帐幔里不紧不慢地伸出一只手来。
众人一喜，紧接着谢明珠那张明艳的脸却是让他们跌破了眼睛，王大人一惊，然后怒不可揭，质问道：“七公主怎会在这儿？”
“本宫自然也是来找谢鸳算账的，”谢明珠施施然起身，冷笑一声，“怎么，谁给你们的狗胆，管到本宫头上来了。”
王大人咬牙切齿。
他自是看出谢明珠这番悠闲姿态是在给谢鸳打掩护。
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正想发作时，身后的同人扯了扯他的衣裳，低声道：“算了吧，七公主毕竟是四殿下的妹妹，还是陛下宠爱的公主，逼宫之战无论谁胜谁败，她都立于高位，还是别招惹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皇太女。”
王大人忍了又忍，冷脸拂袖，“既然如此，你们还不快找，今日就是将整座府邸翻过来，也要找到皇太女。”
听得他言，身后的人开始四处翻箱倒柜，打砸摔地的声音震耳欲聋，顷刻间就将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砸的稀巴烂。
秦肇赶来时已经晚了，拦着人砸花瓶时，却被旁人冷嘲热讽。
“秦肇，从前敬你是陛下身边的卫尉，所以给你一份薄面，如今你这个捕快算什么东西，还敢拦我。”
就在那人动手时，谢明珠却突然出声，“诸位大人有这闲工夫打砸死物，不如想想谢鸳逃去了哪里。”
这群人到底是忌惮谢明珠，见府里确实寻不到谢鸳身影，于是讪讪停下手中动作，全都离开了。
等人走远，秦肇揖礼道：“多谢七公主出手相助。”
谢明珠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也提步离去。
整个屋院一片狼藉，织春和秦肇隔着散了架的椅子面对面站着，雨棠的身影不知何时不见了。
天青色的傍晚，两个人无声地对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织春握紧了手指，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几日她对秦肇避而不见，不单只是因为公主昏迷不醒的缘故，更多的是她的自责，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秦肇。
天子身边哪有告假，只有让位。
她早该想明白这点的，是她糊涂，才会害得秦肇被人侮辱议论，落到这般下场。
织春眼睫闪了闪，轻声道：“你不该来的。”
秦肇直直望着她，“是我不该来晚。”
织春垂下眼，不敢看他。
她不知道秦肇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他会如此执拗。
想到那些流言蜚语，想到他努力半生如今却因她一无所得。
于是她硬着心肠，道：“人不该为别人活，要为自己活，秦肇，我不想你将来后悔。”
秦肇明白这话的意思，可却是毫不犹豫地走近她，然后弯下腰。
“有的人求荣华富贵，有的人求高官爵禄，而我所求，是你开心，既然我所为让你心怀忐忑，不能开心，那我听你的话回去陛下身边。”
“不过你要答应我，等我，我会求得圣旨，迎你进门，不再叫人说你一句闲话。”
这一次，织春没有逃避，也没有拒绝，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好。”
极尽温柔的一声，秦肇却只注意到她红了眼眶，立刻手忙脚乱地伸出手去，想去触碰安抚，却又不敢，最后僵在半空。
织春见状，终于笑了起来，然后在秦肇僵硬的目光中，抱住了他。
“我在这儿等公主回来，也等你来娶我。”
“秦肇，你也要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