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得逞的贺之洲捧着他的宝贝疙瘩走出校门,也顾不上吃晚饭,就急哄哄去找花店。

    已是晚上八点,还在营业的花店寥寥无几。

    他辗转了几家才遇到一间还亮着灯的店铺,面积不大,装修简陋,藏着小巷深处,显出几分落魄却又古老的神秘感。

    丽人花店——他心里奇怪,一个花店怎么取了个理发店的名字?

    贺之洲本以为店主必定是个大叔或者阿姨级别的人物,可万万没想到,端坐在前台的却是个年轻小伙子。

    蓝白条校服,面容清秀,棱角分明,一副高中生的模样。

    听到动静,少年抬头望过来。额前的碎发下是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眸,一如夏夜的星子。

    “有事吗?”

    他问完又低下了头,手里还握着黑色水笔,像是在做题。

    冰冰凉凉的声音带着青春期男生专属的公鸭嗓。不耐的神情让贺之洲深刻怀疑自己私闯了民宅。

    贺大少犹疑地退后几步,抬眼扫过那泛着白光的招牌。

    还好没走错!

    “你好,这盆仙人掌,可以帮忙看看吗?”

    少年从书本中抬眸,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指了指门口的木质挂牌:“本店已打烊,明天请早。”

    贺之洲拧眉,这么做生意真的不会倒闭吗?

    “我真的很急,这盆仙人掌对我很重要,麻烦通融一下。”

    少年手中的笔一顿,而后拉开椅子站起身。椅子腿磕碰到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给我看看。”

    贺之洲默默打量一眼少年,并没有听话地递过花盆,而是装作不经意地朝里间掠了眼,陪笑:“要不让店主来?”

    “不要拉倒。”

    感受到不信任的少年脸色一干,满脸瞬间写上四个字——不识好歹。转身就要坐回前台。

    贺之洲呆愣两秒,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仙人掌,在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妥协道:“那麻烦你了。”

    少年稍稍缓和了神情,双手接过,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打量一遍,突然朝他看过来,语气稍显吃惊:“这是在我家买的?”

    贺之洲:......

    如果说不是,会不会就不给看了?

    事出从权,他当即点了点头,反正仙人掌长得都大差不差,他不信这个小子认得出来。

    顾硕颀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怀疑贺之洲话语的真实性。

    贺之洲在心底默默长舒一口气,心道小孩就是好骗。

    “你这是典型的浇水浇多了,已经造成了根部腐烂。”

    贺之洲点头,他养了这多年,自然知道症结出在哪里,可他现在不想知道造成问题的原因,只想知道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还有救吗?”

    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

    顾硕颀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紧张一盆花的客人,忍不住掀起眼皮多看了他两眼,默默将“没救了”三个字咽回肚子。

    “我可以试试,但不保证一定能救活。”

    “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愿意一试。”

    顾硕颀总觉得这话怪怪的,但细想却又找不到什么漏洞,只得摇摇头不再深究。

    少年带上特质的手套,用小铲子松了松仙人掌周边的土壤,然后用镊子夹住仙人掌的尖刺,准备将其连根拔出。

    “你轻点啊!”在一旁的贺之洲眉头紧皱,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顾硕颀斜他一眼:“你当它是你孩子,还怕疼?”

    贺之洲:......

    不知道为什么,贺之洲觉得眼前这个寡言少语的少年有点眼熟,虽然他说话能气死个人。

    顾硕颀嘴上不服软,动作却有所放缓,轻轻将仙人掌与其“巢穴”分离,而后将其腐烂的根须一一剪掉,最后将完好的部分浸入盛满白色溶液的器皿。

    “这是什么?确定不会把它淹死?”

    贺之洲打量着眼前浑浊的白色液体,有点不放心将自己的宝贝疙瘩交给面前的少年。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着急给孩子看病却遇到了庸医,不知道该不该信,但又不得不信。

    顾硕颀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这是多菌灵溶液,有消毒的作用。”

    “那要泡多久啊?”

    贺之洲探头望了眼天色,心道贺如悠那个小鬼估计已经睡下了,不知道睡觉前有没有吵着找他。

    顾硕颀回到前台,慢悠悠坐下,低头继续看桌上的练习册,头也不抬道:“一个小时。”

    贺之洲倚着收银台,盯着顾硕颀的发顶发怔。人家都说头顶有两个旋的人聪明,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

    “小孩,这么晚了,你爸妈呢?怎么让你一个人看店?”

    顾硕颀:“我今年十七。”

    贺之洲:“哥哥我二十三了。”

    嘚瑟的语气似滔滔江水,奔流不息。

    顾硕颀拖长尾音哦了一声,像是懒得和他争辩,面无表情地落下堤坝:“那确实比我老。”

    声音平静寡淡,却又极具侮辱性。

    贺之洲噎了一下,静默两秒,继续碎碎念:“十七岁?那你今年高二啦,不对,马上升高三了应该。”

    顾硕颀点头,嗯了一声,再没动静。

    贺之洲见他如此好学,也不再自讨没趣,干脆找了个椅子坐下开始安静玩手机。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一个小时后,闹钟的滴滴声在寂静的小店炸开。

    昏昏欲睡的贺之洲猛地睁开眼,从椅子上弹起,望向稳如泰山的少年:“快快快,时间到了。”

    顾硕颀无语地扫他一眼,默默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做到一半的物理题,懒懒站起身。

    “闹钟关了。”他顿了顿,“老房子隔音不好,这边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贺之洲一怔,随即果断掐灭了闹铃,世界重回安静。

    等顾硕颀将处理好的仙人掌递还给贺子洲时,已是晚上九点半。

    “谢谢。”

    “不用谢。”顾硕颀面不改色地坐回前台,亮出收款二维码,“二十元。”

    “......”

    贺之洲嘴角一抽,默默掏出手机付款,付完抬眼看向顾硕颀:“你这做生意跟谁学的?”

    顾硕颀听到收款到账的语音,低下头继续做题,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自学成才。”

    “哦,难怪......”

    “难怪什么?”这回换顾硕颀追问。

    “没什么,祝你生意兴隆。”

    贺之洲笑道,一脸诚挚。然而笑脸维持一秒不到,在他转身的刹那,垮了。

    就这服务态度,要是能兴隆他就把“贺之洲”三个字倒过来写。

    贺之洲回到家,已是十点多。

    他轻手轻脚地换鞋准备上楼,黄霞却突然从沙发上坐起身,睡眼惺忪地走过来。

    “小洲,怎么今天又回来这么晚?”

    贺之洲指了指怀中的仙人掌,“给它看病去了,妈,你以后就别等我了,我这么大个人,会照顾好自己的。”

    “吃饭没?给了留了粥。”

    贺之洲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但又不想让黄霞知道,“吃了,我今天回了学校一趟,在食堂吃的。”

    “咕——”

    饥饿咆哮出声,将他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贺大少毕竟是贺大少,见过世面,尬了两秒之后,还能摸着肚皮慢条斯理道:“肚子不争气,饿得太快。”

    黄霞掩嘴偷笑,倒也不揭穿他,只是自顾自走向厨房,将微波炉里的粥端出来递到他手上。

    “小洲,以前是我和你爸爸没把你照顾好......”

    黄霞说着就红了眼眶,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

    贺之洲盯着手里的皮蛋瘦肉粥,温度正好,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妈,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你们为了这个家打拼已经那么辛苦了,我怎么会怪你们。再说我这不是健健康康长这么大了,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用总觉得愧疚。”

    黄霞这才抹了抹眼角的泪,欣慰一笑。

    “妈,我想搬出去住。”

    刚止住的眼泪刹那间又绝了提,“小洲,看来你还是在怪我们,不然你好端端的保不住家里,为什么要出去住?”

    贺之洲一手拿粥一手拿花盆,再腾不出手去安慰黄霞,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妈,我搬出去是因为医院离家实在有点远,来回一趟打车都要一个半小时,还没算上堵车,我打算在医院附近租个房子,这样可以减少通勤时间,免得来回跑,您也不想我这么辛苦奔波吧?”

    黄霞眼睫上还挂着泪珠,但被儿子这么一解释,又觉得在理。

    “那你吃饭怎么办?你从小就挑食,医院的饭吃得惯?你现在工作那么忙,再不吃好,身体怎么受得住!”

    贺之洲将仙人掌和粥放在餐桌上,拍了拍黄霞的肩,笑道:“妈,我都二十三了,你放心,我会把自己照顾好的。我保证每周都抽空回来看你们一次,您就答应我嘛。”

    贺之洲摇晃着黄霞的胳膊,用脑袋蹭着她的脖子,死皮赖脸纠缠。

    黄霞叹了口气,自家儿子的性子她在了解不过,他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估计房子都租好了,这才来告诉他们。

    “行行行,房子选好了吗?要不要妈明天去帮你参谋参谋?”

    贺之洲当即卖乖:“不用,您好生歇着,这点小事,儿子我早已解决。”

    说完当即撒开爪子,专心喝粥。

    黄霞望着狼吞虎咽的小兔崽子,抽了抽嘴角,果然如她所料。

    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这万一哪天再有了媳妇,还能记得她这个当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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