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落俗

    晚风轻轻带起帷幔,拂过月牙白石柱,寂月宫不知是因地处山巅,还是因着有东方青苍坐镇,夜深后的空气静得出奇。

    长珩提着食盒,掀帘而入。

    桌案靠在微敞的窗边,坐于木凳上的人一身瓷白衣袍,袖口衣襟勾了赤红莲花纹,如瀑乌发被木簪挽在脑后,几缕发丝不听话地缠上了玉颊。

    “小兰花说,你在苍盐海那些时日,最爱吃这味点心。”

    闻言,桑榆转头,迈入寝殿的仙君身姿挺拔极了,俊美无俦的脸庞染着熟稔又温柔的笑意。

    灯影恍惚,她忽然想起他们的初见。

    如玉般温润的人有双含情眼,在她鸿蒙初辟看过来的那一眼,辗转几百年,早成了她融入骨血的情意。

    桑榆担着的身份太多,她是尊贵的上古灵根,她是镇守太岁最利的刀刃,她也是神女最忠实的信徒。

    从涌泉宫作为七瓣莲苏醒的那天,她第一次有了私心。

    息兰血藤说到底,是块木头。

    情根难寻,自然很难生出情丝,几乎算不死不灭的一生,爱便会倾其所有的去爱。

    莫要轻易动心。

    这是桑榆记忆里同族长老给她的忠告。

    但是,她想,这辈子把这份纯净的、毫无保留的、如同献祭般的爱,若是给了长珩。

    她觉得,还不够。

    桑榆看着朝自己越来越近的长珩,从初识,到分离,再到如今恍若隔世的重逢。

    回到息山的这些时日,她强迫自己接纳息兰族的仙法,每日脑袋里都有故人往事浮现,终于等到了长珩。

    还不够爱。

    “怎的这副表情?”长珩将食盒放在桌上,抬眼看了须臾,伸手去拨弄桑榆鬓角的几缕碎发。

    心口跟着一疼,桑榆忍不住皱了皱眉,指尖触上脸侧的温热时有些抖,轻笑答他:“我可能是困了,等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长珩望着乖乖坐着的人出神,她在自己眼前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娇憨心性,自己竟也险些被糊弄。

    她如今,已是息兰血藤,怎会还能继续天真。

    微微抿了抿唇,长珩豁然收回了手,倏然半跪在桌前,平视着她亮亮的杏眸,里面有显而易见的讶色。

    “阿榆,我于忘川说的那些话句句真心,你是我此生钟情之人,也唯有你是,但…我对你不好。”

    “你被兄君关起来受天雷刑罚时,我在云梦泽过得逍遥快活,东方青苍同我说,失去三瓣真身的痛难以想象,可我一次…都不曾替你分担过,一次…都不曾抱抱你。”

    他忽地觉得,一开口心中就好似塌了一方,就想要掉下眼泪。

    他记得,在云梦泽时看过许多话本,世人提及情爱,都说入爱难免落俗,可他的爱人说,要为他在尘世中求一场繁华梦。

    这样好的桑榆,这样的爱意怎能是落俗?

    只是大多人求不得一场花好月圆,所以才会把爱诋毁了。

    长珩克制着想将人拥入怀中的冲动,沙哑着嗓子道:“阿榆,我对你不好。”

    桑榆愣住,无措地看着他,三界赫赫有名的水云天战神就这样跪在她跟前,背脊挺得笔直,桃花眼氤氲润湿。

    那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破碎,心里忽而泛起如刀割般持续的凌迟痛感。

    再也顾不得别的,桑榆探身拥住了长珩,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闷声开口:“不是…不是的长珩。”

    “只要你活着,即便万千折磨,对我也是好的。”

    长珩嗅着怀里人儿发丝间陌生却梵音如缕的香气,垂放身侧的手死死攥紧,眼眶已然有泪堆积。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这种时候,让你靠近,仍舍不得推开的我,有什么好的?”

    桑榆顿时僵在了原地,喃喃道:“什么?”

    长珩深吸一口气,轻柔地将人拉开,抬手飞快地捏了个诀,冰蓝色的灵光落在了心口,转瞬即逝。

    若是先前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桑榆,压根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就像长珩分她的那一丝元神之力,她也只以为是小术法。

    但现在,看向脸色骤白的长珩,她又气又急:“你这是做什么?”

    换作平日,封灵脉法力这等事并无影响,可现下长珩刚从神水厅历劫归来,身子本就虚弱。

    后面到了忘川,遇上元神残缺的怨念,又忙不迭与东方青苍合奏她拿出的识灵抄,耗费不少仙力。

    连东方青苍都喊累,一回苍盐海便扎进了寝殿休憩。

    这人不仅提着食盒来找她,此刻,更是还自封了灵脉法力,唇间霎时就没了血色。

    “我想让你抱我之时,靠近我之时,不会痛。”长珩眼里带笑,语气也轻巧,却没什么气力。

    他没等桑榆开口,主动揽住了她,下颌磕在她的肩上,眼眶的那滴泪终于掉了下来。

    “阿榆,你爱我的时候总在受伤,我来爱你也会伤到你,会不会觉得爱我很累?”

    桑榆下意识就驳道:“怎么会累?你……”

    话一出口,她也反应过来了长珩在说什么。

    水火相克之事,他知道了。

    “长珩,我……”

    解释的话被径直打断,声音泠泠如碎玉。

    “阿榆,我生了灵智至今,从未爱过人,因为从小兄君便耳提面命,我与神女有婚约,所以那些接近我的,抑或只要同我扯上丁点儿关系的女仙,都没有好下场。”

    “我知道我心悦于你这件事后,想着尽快找到神女解除婚约,在这之前只能努力装作没那么在意你,我明明已经很小心在爱你了,可….…”

    “我不但没能好好爱你,甚至连保护好你都没有做到,就算方才我的触碰会让你难受,你也不曾同我说过一次痛。”

    “是不是生而为神,便不能偏私地爱人?”长珩闭上眼,喉头滚动,艰涩道,“阿榆,我们……”

    脖颈恍然落下一滴冰凉,他剩下的话再说不出来一个字。

    夜间寒风似掸烟般带走了所有的万物生灵。

    死寂无声的寝殿里,一白一蓝两个身影拥在了一起。

    桑榆的眼尾毫无征兆地坠了泪。

    他说了这么多,听得她没由来的害怕,那种害怕同像涌泉宫的那夜,她差一步就能迈出去的门槛。

    也差一步,她就能继续安然留在涌泉宫。

    桑榆想到这,猛地推开长珩,自己也跟着跌坐在冰冷的黑玉砖上。

    出走的意识回身,话还没出口,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了长珩的手背上,灼得他心骨都在崩毁。

    见她这副神情,他就知道是自己的话说得不清楚,又想起,这才是他的阿榆。

    是自己捧在手心疼在心尖儿五百多年的人。

    被温热的莲子羹烫一下都要同自己撒娇的阿榆,是练半个时辰的剑术都嚷嚷着累,要他抱一抱才肯继续的阿榆。

    五百多年的时光,全然放任爱意疯长,只是长珩自己曾觉得势单力薄护不住所爱之人,所以没法给桑榆圆满。

    可他发现,无论如何,如若自己能再不管不顾一点,如忘川那般掷地有声一样,桑榆都不会受这么多伤。

    那双明亮而大的杏圆眼,此刻也不会兜着浓浓的不安看向他。

    是什么样的伤痛煎熬,让平日里那般爱笑的人失了自信和明媚,变得这样患得患失。

    诛仙台。

    长珩脑子里冒出这个地方。

    一想到明明那么怕痛的阿榆,他的阿榆,被困在浸满仙月两族鲜血的地方,捱了量身定制的天雷极刑那么多天。

    他看着泪眼婆娑的桑榆,似乎还能遥遥触到当时她的无助。

    长珩深吸一口气,敛了敛情愫,挤出一个笑:“怎的还哭了?是我不好,别哭了阿榆。”

    说罢,他缓缓起身,将桑榆一把捞起来放在凳子上,转身想去拿食盒的点心哄人,腰腹登时被人圈住。

    “长珩。”桑榆越抱越紧,哭腔里的哽咽掩不住分毫,“我还没有同你去过鹿城。”

    能不能,别再丢下我。

    长珩回过身去,低头看着她发红的眸,胸腔钝痛难忍,沉默了一会儿,俯身在桑榆额间印下一个吻。

    落在额上的物什有些凉,轻轻擦过面颊的泪珠,而后流连到眼睫、鼻尖,最终含住了柔软的唇瓣。

    一下一下的摩挲,一下比一下虔诚。

    桑榆的视线一片白,鼻息盈满了熟悉的清冽冷香,宛若藤木丛中陡然有馥郁花蕊绽放开来。

    “想去哪儿便去哪,我都陪你一起。”

    逾矩的仙君察觉到怀里人快要站不住,不舍地吻了吻爱人的唇角,微微撤身。

    他轻抵住桑榆的额头,一字一顿道:“阿榆,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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