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盛宴三岁。

    那时盛源刚接手盛家没几年，忙的几个月都回不去家里一次，盛宴从小被女人带在身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开始渐渐崩溃，盛源知道的时候，自己的妻子已经患上了重度的抑郁症。

    女人变得不再温婉柔和，而是像个怪物一样。她把自己锁在漆黑屋子里，不吃不喝，天天以泪洗面，还会歇斯底里的摔东西和大叫。

    她的这些行为让幼小的盛宴感到恐惧害怕，甚至有些埋怨讨厌女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慢慢和她疏离了。

    那天，盛宴像往常一样去周家玩耍，爸爸常年不在家，妈妈又对她不管不顾，所以她成了周家的常客，和周且熟起来也是在这个时候。

    反常的是，女人这次居然从房间里出来，还笑着和她说话，问了她不少喜好习惯之类的小事，一直留着她不让她出门。

    盛宴一心想找周且，再加上她实在不喜欢女人，于是对着女人说了这一辈子她无法释怀的话。

    “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周阿姨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这个妈妈当的也太差劲了，我不喜欢你当我的妈妈，也不喜欢和你说话，不要靠近我。”

    女人想抱她的手就那样停滞在半空中，盛宴跑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于是之后的每个深夜梦回，女人的那双眼睛总会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无处不在。

    那种空洞的，淡漠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也没有一丝生的气息，铺满了她精神世界的每个角落。

    盛宴在周家玩的时候也一直魂不守舍的，那双眼睛一直在她眼前晃啊晃。周且察觉到她的异常，贴心的给她拿了好多玩具。

    或许是知道自己说的话太重，盛宴忽然有些不安，她不顾周且的挽留，一个人嗒嗒嗒的跑回了盛家，刚刚跑进大门口，一声巨响让她瞬间停住了脚步。

    伴随着的，是温热的液体和其它什么东西溅到身上的感觉。

    盛宴呆呆的站在院子里。

    离她仅有几步的地方，有一团什么东西摊在地上。

    她死死的盯着那个人，大片温热暗红的血蔓延开来，渐渐漫到她的脚下，漫进她的眼里。

    是女人，她从四楼的别墅顶层跳了下来，当场咽气，身体的各个部分以奇异的方式扭曲着，简直惨不忍睹。

    或许没想到女儿会突然回来，她脸上的表情还定格在惊愕的一瞬间，似乎还有微不可察的歉意。可惜，也只定格在那里了。

    盛宴一个人站在血泊里，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巨大的恐惧把她淹没，于是脚下一软，她跌坐在鲜艳的血色里。

    黏腻湿滑的触感让盛宴被迫夺得几分神智，空气中铁锈的味道让她止不住的作呕，抹一把脸还能摸到破碎的组织。

    盛宴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

    听到巨响的邻居还有追出来的周且见到这一幕也吓的愣住了。

    之后的事情盛宴也不记得怎么样了，好像是周且冲上来死死捂住了她的眼睛，任她怎么尖叫抓挠也没有放开她。有人迅速报了警，父亲也从公司飞速赶回来，见到她的时候盛源哭的不能自已，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安抚，一遍遍的重复对不起。

    盛宴呆呆的，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每个人抱着，没有一点反应。

    亲眼目睹母亲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亡的场景后，年仅三岁的盛宴患了严重的PTSD。她无法正常生活，入睡更是成了刑罚一般的存在。

    每当她闭上眼睛，那天她说的话就像凌迟的小刀一样在她身上用力剜刮，母亲死亡的惨状也在她眼前消散不掉。

    几乎一个多星期，盛宴只能凭借镇静药物和安眠药物才能入睡。

    这个状况持续了两个星期，在某一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盛源发现她丧失了和母亲有关的记忆，盛宴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也忘记了母亲已经离开的事实。她把一直照顾她的护工当成了母亲，一秒钟也不离护工的身边。

    这个护工就是后来盛清时的母亲。

    本来这件事就可以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她的亲人朋友都小心翼翼的不再提起这件痛苦的往事。没想到在盛宴十四岁时，她又偶然目睹一起跳楼事故，那个人也是当场死在了盛宴面前。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红色，同样的味道，让那尘封的痛苦记忆再次苏醒，盛宴想起了那些事情，于是PTSD复发，不过这一次，她没有逃。

    也是因为这件事，周且决定放弃梦想，成为了现在的心理医生。

    经过长达一年多的心理治疗后，她才勉强挣脱了那个红色的梦魇。不过每个深夜的梦里，母亲的眼睛和死状还是会悄悄出现，无声的啃噬她脆弱的神经。

    这就是盛宴一辈子也跨不过去的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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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宴平静的讲完这一切，好像这些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如果不是我，我妈也许就不会死，她在生命最后的一刻向我求救，可我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我永远没办法原谅自己。”

    “她到死都在埋怨自己不是个好母亲，我作为女儿非但没有帮助她，还成了毁灭她的那个人……所以说傅有怀，我不允许有人在我眼前死去，因为抑郁。”

    说到这里，她终究是无法再平静的继续下去，于是声音开始哽咽：“她那时已经无法分辨真实或幻觉了，她把自己锁起来是为了不伤害我，她都那样了还在想着怎么保护我怎么让我好，可我做了什么……”

    “她一定恨死我了……”

    盛宴难过的缩成一团，她紧紧的抱着自己，再想起这件事她还是会痛到窒息。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妈是一样的人，你们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神。我想在你身上弥补对我妈的愧疚，所以无论什么情况我都没有离开，我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我妈，我想救你，也想救救我自己……”

    “我当时喜欢你的心并不纯粹，但也是真真切切动了心的。往后的每一秒，我陪你照顾你的唯一理由就是爱。傅有怀，很抱歉我瞒你这些事到现在，真的对不起。”

    盛宴慢慢抬头，认真道：“在知道这些事后，你还会想娶我吗？什么答案都可以，我都能接受。”

    傅有怀依旧没有止住眼泪，不过这些眼泪不为别的，是因她而流。

    眼前的女孩瘦瘦小小的，她不如温想明艳大方，不如凝雪活泼可爱，不如沈净温柔恬静，可是，她也比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坚韧善良，他深深爱着的就是这样普通又强大的盛宴。

    他伸出手，在她破碎溃散的目光中紧紧拥她入怀。

    “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了……”

    他终于能放任自己流眼泪，在心爱的人面前不顾一切的痛哭。

    “盛宴，你嫁给我吧，我们互相成为彼此的家，好不好？”

    盛宴一愣，然后她缓缓的搭上他的后背，慢慢的缩紧。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鬼还难听。

    两个人紧紧相拥，直至这一刻，他们才算是把整个自己都交了出去，毫无保留的信任对方。

    屋外，陪着盛宴来的许寂靠着墙，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声音。直到里面没有动静之后，他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沉默的点燃。

    朦胧烟雾中，他止不住的滴下眼泪来。

    好苦啊盛宴，你好苦。

    十二年前让她重新陷入痛苦的那个女人，是他许寂的母亲。

    许寂无力的抬起头，脑袋靠在身后的墙上，香烟燃到尽头烫伤他的手指他也没有动一下。

    他的命是盛宴给的，他本想用一切还偿还，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他欠盛宴的根本还不完。

    许久许久，许寂动了动，他抹掉脸上的泪痕，然后淡淡的站直，一步一步的背离她的女孩。

    有一句话他说的对，也说的不对。

    暗夜里的东西是永远都见不得光的，盛宴，我随时都在，你千万要……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