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夜。

    时凌严缓缓睁眼,黑夜如梭,虚实交替,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窗外悬月清亮,既醒,再无睡意。

    书房再次烛光摇曳,主子又在盯着《魂归》了。时一不敢打扰,在门口立了半响。

    “进。”得咧,听声音,这位爷心情不畅,待会好好说话,别遭了骂。

    “何事?”

    “苏富生有动静了,他收到信后便去找了沈兴扬,见面地方隐秘,二人的对话听不太全。

    大致是苏富生借银子被拒,后沈兴扬出一主意,意思是...主子借口绑了苏吟,表面审案,实则以权谋私,强占民女。

    这件事本就成了扬州茶饭后谈资,还编了不少话本子,传的沸沸扬扬,情节逐渐离谱,他让苏富生推波助澜。苏吟名声已败,必须缠着主子要个结果。

    进可讹财,退可得人,二者皆可得也是可能的。

    然后还说,若苏吟被救出来,沈兴扬勉强接受苏吟,让她做他的外室。

    沈兴扬不但还他铺子,倒赔他间铺子加五百两银票,只是铺子要挂沈的名号,收益交给苏富生。

    如此美事,左右他皆有所得,便高兴地承应下来。”

    时一说罢,主子表情未变,为何有凛冽寒风吹过,近日不是大暑吗?

    “主子,还有封,陆公子的回信。”

    时一呈递时,碰到时凌严的手,冷如冰窖。

    陆显翊在信上说,前十的商户是从三皇子刚到封地时,便一路跟随发家致富。不好打听过甚,免得打草惊蛇,还需些时日。

    不过,他发现另外一件事,自从前任长史革职之后,有几个外地富商欲退会,归隐回乡。沈会长表面应允。不幸的是当晚闹流寇,这几位富商的家宅几近被杀光,年幼小女被卖去青楼,一夜之间,上百人口消失殆尽。

    还有件事,长安来了批做生意的,明日便到扬州,可安插几人混入其中,可以趁机打探出消息。

    时凌严示意时一看信,沉声道:“你亲自接待长安来的商人,按照我拟的邀请信,抄录百份,送给沈会长。过几日,我会在府里办家宴,让苏吟帮忙筹备。对了,让陆显翊携妻扮商来参宴。”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给苏吟买身衣裳,她也出席。”

    “是。”

    不愧是牙行会长,算盘敲得长安都听见了。这个老狐狸,手段低劣却也难缠。不过他在先三皇子那扮演的什么角色,还得花些时日摸清楚。

    此等色.胆包天的豨鼠之辈,狼子贼心,日后必扒皮炖汤才行!

    烛火映照晦暗的俊脸,晃晃荡荡。

    次日,苏吟卧房。

    “姑娘,快瞧呀,家主给姑娘备了什么?”品橘欢跃地托着红木漆盘推门而入。

    “好品橘,等会儿,让我锁了扣再看。”苏吟忙于手中的活计,品橘放下红盘,小圆脸凑近详观。

    “姑娘,你在编什么?”

    “这个是扬州的平安扣。重要的挑线的过程,取百绺红绳,闭眼,心里默念佩戴人的名字,再从中勾出一丝,置于佛前日夜焚香祷告,净手取走,便可编织平安扣。”

    苏吟说此番话时,媚憨模样中夹杂点悲戚。

    大条的品橘没看出苏吟异样,兴致勃勃问道:

    “难怪姑娘问起府中佛堂。家主是不信佛啊道的,是老夫人,出来前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在府中供佛,保佑主子。幸而有老夫人的叮嘱。”

    苏吟未应,专心锁扣,就剩最后一步了。

    玉指纤纤穿绳引线,锁扣是最后,也是最难的一步,若不能一步到位,便是不吉,即大凶之兆。

    美人做活都如此赏心悦目,品橘瞧她认真虔诚的姿态,不敢再多话。

    绳尾钻入扣眼意为龙蟠虬结。苏吟稍显焦灼,渲染整间屋子,品橘的心同被揪起,不敢呼吸。

    苏吟捻紧绳尾细细穿过扣中罅隙,三饶五拉后,绳尾长度是否完整入扣,苏吟聚精会神拉入绳尾,默念心经。

    品橘屏住呼吸,龙尾遁龙邸,苏吟一把拉起引绳,锁闭龙邸。

    品橘不由地欢喜呼喊,“姑娘!成功了!”

    苏吟放下心来,品橘见她用心如此,打趣道:“姑娘在佛前念得谁的名字呀?”

    只见苏吟白生生的小脸渐渐透红,品橘忍不住继续打趣道:“真是心有灵犀,一个送来华服,一个编织平安扣。”

    “华服?什么华服?”苏吟这才抬眼望去,还未撑开便已惊艳,月白累丝宝羽纱裳,端庄中透着仙气。

    苏吟装作欣喜。

    “时大人送的?他送这作甚?”

    “姑娘,三日后主子在家中办家宴,这是他给你准备的衣裳。姑娘不试试嘛?”

    苏吟摇头,捂唇笑道:“傻橘子不还说大人不喜宴客吗?”

    品橘小手一叉,气呼呼回苏吟,“我怎么知道大人一下子就变了。来了扬州之后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带姑娘回府,宴客,忙碌倒未变。”

    “品橘,你可知宴请的是谁?我出席不太好吧。”苏吟揉着丝绢低首道。

    “听时一说,是那晚宴请大人的扬州商会,还有长安来的商人。”

    苏吟揉捏丝绢的手忽的一顿,时凌严的警告历历在目,能不能活过明天,就看她如何做了。

    苏吟看向桌上精致的平安扣,时凌严定是不知着女儿家的玩意。

    扬州女子自小学着做平安扣,不同颜色代表不同寓意。蓝扣赠父母,意为长寿。黄扣赠好友,意为知心。红扣送与心爱的男子,若男子佩戴,意为互通心意,陪伴终生。

    她要的,便是当众坐实时凌严与她的谣言。逼苏富生纠缠他,惹怒他,“借刀杀人”。她再大义灭亲撇清关系,一箭双雕,获得自由之身。

    本想一步步来,凉亭一事,他已穷图匕现。只能铤而走险,只要苏富生一死,她便立即出府离开扬州。

    苏吟内心思索大计,面上娇憨如常。她羞赧道:“品橘,你帮我看一眼大人,是否在府中。我想亲自送他,当做回礼。”

    品橘豪迈应道:“没问题,姑娘!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红娘子啦!姑娘,你且坐会儿,等我的好消息。”

    出门前瞥见苏吟笑靥如嫣,原来当红娘子原是这番心情激动,怪道那些媒婆子脸都是红红的,真好。

    “对了,姑娘。”品橘回头,“衣裳还是要试哦,好让师傅修改。”

    “知道了。”

    时凌严自感应到都督府怨念丛生,不再熬夜加值,叫人将案卷带回府中。时一正在书房门口守着,远处似有一个亮光摇动。

    “谁?是谁在那鬼鬼祟祟?”时一凶狠道。

    “是我!品橘!”

    品橘走近后,时一问她:“有何事?”

    “苏姑娘有话要跟主子说,叫我前来通报。”话音刚落。书房内清冷之声响起。

    “让她来。”

    “是!主子!”品橘揖礼,她回去复命的步伐略显跳跃,若被她爹娘看到,少不了挨顿打。

    品橘担心苏吟又摔着,一路打伞搀扶,如此高温,黏腻贴近,苏吟热气难忍。

    “品橘,要不,我自己走吧,担心你累着。”苏吟糯糯说道,顺带拿起手绢给傻丫头擦擦汗。

    “不行,姑娘,身子好不容易快养好,不能再摔着。你放心,我不怕热!姑娘,仔细下面的路。”说罢搀得更紧了。

    “谢谢你,品橘。很少有人对我如此好过。”

    品橘不敢回头,细细看路,疑惑道:“姑娘,你生的如此美,一看便是大家大户的小姐,怎会没有呢?”

    “品橘,我是伎伶所生。阿爹做了点小生意,因出身卑微,家里不太看得起我。”

    品橘的纯真善良,是苏吟鲜为感知的暖意。她不想品橘白白在她身上浪费许多情感,保不准她会如何利用她。比如现在。

    品橘一顿,苏吟还是紧张了,暗自捏紧水袖。

    “呀,姑娘,你定是受了不少苦吧。老夫人那怕是难了。没关系,主子一日在扬州,便好好把握一日。也不是成了婚便能幸福终生的,长安那些贵族里的肮脏杂乱事儿多了去了。姑娘不必惦念于心,人有几日快活呢!”

    苏吟愣了愣,平日叫她傻橘子,她竟真是最为聪慧的。有些人了却残生才悟出的道理,小妮子竟如此轻易的道破。比得上大智若愚这等夸赞。

    说着便到了书房。时一推开房门,拉住品橘,让苏吟独自进入。

    苏吟颔首表示谢意,想想自己的小命正捏在阎王手中,深吸一口气,脚步轻盈地踏进书房。

    品橘满脸喜意,时一面无表情地关门,房内顿时与世隔绝。

    苏吟低首揖礼,不敢抬眼。

    又是一阵沉寂,苏吟内心一颤,抬眼望去。时凌严凝视她许久,他已不是幼年急躁的孩童,兔子主动上门,不急于狼吞虎噬。免得她又狡猾得跑掉。

    苏吟腹诽,明明是她来找,应是时凌严好奇她要说什么?这人淡然若水的境界无法匹及。

    苏吟鼓足勇气,蜜音说道:“大人,可否,坐于茶案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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