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自时凌严廊下抱苏吟回房后,已有三日未见到他了。

    苏吟想找他问清苏富生的情况,品橘说他不是处理公文就是走访商会或者体察民情,壮如牛的时一累得消瘦不少。家中大小事务需要品橘操持,只能每日派其他人去衙署送饭食和换洗衣物。

    “时威说主子和时一的脸小了好几圈,他俩忙的饭也不好好吃,衙署的人说他俩扒拉两口就把筷子放了,埋头苦干。哎,真心疼啊。怎么来了扬州,主子更忙了,在长安好歹日日能回府,再忙也会回来给老夫人请安。扬州跟我们主子就是八字不合!什么破地方!把我主子操劳成什么样了!”品橘端药给苏吟,嘴里不停抱怨。

    苏吟纤手捏丝绢正发愣走神,品橘的抱怨左耳进右耳出,水雾眉微蹙,明眸垂落。苏吟身子虽渐好,许多事悬而未决,打听不到消息,内心愈发焦急,病情也反反复复,品橘又片刻不离身,苏吟委实找不到打探外面的机会。

    品橘抬手在苏吟面前晃晃,“姑娘,姑娘,你听我说话了吗?你在想什么?想的走神了。”

    苏吟微抬娇颜,抱歉道:“许是昨日没睡好。”说罢忍着巨苦一口气喝下汤药。

    品橘塞了甜果子与她,见她满面愁容便安抚道:“姑娘,我知道你的心事,本来只是身子染寒,如今又添了心病,怎可能身子见好呢?你呀,什么都别想,养好身子才是正经。我保证,主子忙完了会回来看你的。”

    傻丫头...以为她是相思过度啊。

    谁思他啊,阴晴不定,深不可测,那双桃花眼有八百个心眼子。苏吟认为自己够心计的了,步步都要算计,一步想三步的事。时凌严更甚,不知哪句话就得罪了他,心眼多还都小。

    隐隐感觉他这几日的忙,又与之前的忙有些许不同,甚至像在躲她。躲她作甚?难道她又说错了话?病的这段时间,她全身乏力,甚少开口,哪有机会得罪他?罢了罢了,品橘虽然是错的,但确实思虑过多,身子才不见好。

    但今日是丹青节,早答应秦无笙她必会出现,还是想办法怎么出府吧。这是最后一次还翡衾楼的人情。翡衾楼定会以隐愫为噱头,为酒楼造势,盛况只怕比从前更甚。加上一直未有苏富生的消息,弑母之仇眼见完成,怎可不亲眼见证。

    苏吟再次陷入深思,双目呆愣。

    品橘欲言又止,轻声唤道:“哎,姑娘,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品橘”苏吟倏地握住品橘的双手,冰凉的柔夷轻轻抚摸品橘的肉手,美眸深情似水,品橘心化成一片。

    “品橘,你让我同时威一起去衙署好不好。大夫也说了多出去走走,现在是盛夏,我应当多晒晒日光是不是。而且闷了段时日,我真的很想出去看看,求求你了。”

    “姑娘,你。竟思念至此,哎,我担心你的身子,担心主子...”

    “不用担心,好品橘。我身子没事,再说还有时威嘛。若时大人嫌我,我就让时威端进去。就让我见他一眼,好不好,好不好嘛。”

    阳光折进纱帘,映衬在苏吟脸上。此时她红润玉面,春风拂眸,美瞳流光,青丝勾绕。她期待的目光与日光般灼热,品橘瞧得眼睛直了,身子软了,默默吞咽。美人如此痴情,他家主子是不是瞎的,仙女般的品貌,他能不动心?他还想怎的?想要王母娘娘嘛!

    品橘沉浸美娇颜里,被下了降头般点点头。苏吟笑盈盈地扑倒在品橘怀中,品橘羞脸,第一次享受美人在怀的意趣。怪道那些男子爱逛花楼,温香软玉的谁抱谁知道!

    ————

    时凌严神情阴郁立于案桌前。

    原本时一将今日所有公务按下,不料新任司法竟也在任职途中遇袭,重伤的护卫来报时,兹事体大,时一不敢隐瞒,当即报给时凌严。

    听罢,时凌严难得露出眉头紧锁的模样,同样的手段竟敢再来一次,与朝廷离心离德都摆台面上了,怕是要造反。

    他上任半年,仅摸到了扬州势力结构的皮毛而已。这块腐肉深烂筋骨,若想一刀剔除着实不易,如今暗查进展缓慢,显翊这儿急不得,不禁生出不安来,这是时凌严任职以来未曾有过的情绪,失控的感觉让本来深沉的面孔又暗了几分。

    苏富生这枚棋不可再等了。

    “时一,今晚结束我要见苏富生。”

    “是。”

    此时苏吟拎着时凌严的衣物袋子,同拎食盒的时威走进扬州长史官廨大门。苏吟蓦地拉住时威,“时威,我有话想与你商量。”

    “何事,苏姑娘”时威见她犹豫含羞,粗嗓喊道:“来之前品橘都告诉我了,不妨事的。您有何顾虑尽管告诉我!”

    听此话,苏吟面上微红,小声回道“能不能,让我单独先进去。毕竟是我主动提出要跟来的。我先进去,你在此等我,若时大人见我不喜,我便出来,然后你再进,这样既不会怪罪于你,也不会误了你的事。”

    “这”

    “你们对我都很好,我从心底当你们是朋友。但你们终归是时府的人,时大人若生气,定会先罚你们。怎能让你们为我的任性受罚呢?”

    时威想了想他家主子的那张阎王脸,苏姑娘说的不无道理。

    “那就有劳你了。”时威抱拳感激道。

    苏吟进入衙署内,

    门卫通报了几声,时凌严没有理会。时一瞧见堂口站的风姿绰绰的女子,以为是送饭食的品橘,便点头示意门卫放苏吟进来。

    苏吟款款而入,内心深吸了口气,好几日未见,不知这个阎王脸愿不愿意见她,她远远瞧他似是面色铁青。轻声捻步走至案桌,与一旁的闪过惊诧的时一颔首示意。

    随后看着时凌严,微微颤道:“时大人,民女给您送换洗衣物了。”

    熟悉的兰花香忽现,心上如拂过细软羽毛,再坚硬的心石也软了几分。不过才提到苏富生,苏吟却出现了。时凌严面色不改,暗眸聚焦,望向眼前的女子,不客气道:“你怎么来了?”

    小白兔猛地被恶虎吼,吓得双眼泛红,眼眸盛满晶莹的泪水,声音更颤了,“民女不知何事惹怒了时大人,民女先给大人道歉。”

    说罢曲膝而下,低下头时一颗豆大的泪珠随之滴落,身形颤抖,好不可怜。

    “听品橘说大人在衙署内又忙了好几日,想来必会劳累过度,大人之前救了民女,教民女如何冷眼旁观,只得央求她让我来给您送换洗衣物,见您身子无恙,民女才放心。不曾想,大人,竟这般厌恶民女,民女知道了,民女这就走,免得污了您的眼。”

    苏吟不愿多看他一眼,便疾步离开。时凌严盯着她小跑的倩影,眉眼紧锁。时一瞧他的神情不禁冷得抖了几下,若是苏姑娘知道她那个混账父亲不仅被放出来,还将直摇而上,苏姑娘怕是病的更重了,这么柔弱的女子,香消玉殒也是有可能的。

    时一屏住呼吸上前问道:“主子,该去翡衾楼了。”

    思及素隐,时凌严面部稍稍缓和,冷声道:“你亲自去接文大人,切勿再出差池。”

    “是,那安排暗卫跟着您吧,今晚翡衾楼人多眼杂,小的担心。”

    “嗯。”

    时威在门口等着,就看见娇美人抹着泪儿出来。心下大喊不好,自家那个冷阎王怕是吓到娇滴滴的姑娘了。心疼地上前问道:“苏姑娘,你还好吗?”

    苏吟不愿多说,不停地擦着眼泪。时威叹气,接过包袱,也不知如何安慰。

    “时威,我,我不想这么快回府,想去河边走走,你送完衣物回去告诉品橘,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回去。”

    时威本想劝她早些回去,瞄了眼面前的娇柔女子,被主子吓得脸色煞白,心软回道:“好吧,姑娘想散心别往河边去,若有差池,品橘会砍了我,她很在意姑娘,姑娘自己也要心疼自己啊。”

    苏吟颔首,转身离去。走到拐角处,抽出丝绢擦拭娇容,神情恢复平常。下次换个方式,不想再哭了,头眩泪尽,方才与时威说话不是借抹眼泪挡住他的视线,实在是掉不出泪了。

    苏吟的倩影没入巷内,拐至第三个角处进入一座私宅。推开门,秦无笙哈腰赶忙上前迎她。

    苏吟买下这座宅子后还是第一次来,这是苏富生入狱后托秦无笙置办下的,一是为了获取苏富生的消息,二是迨苏富生人头落地,她也没必要继续呆在时府,有个属于自己的落脚地开启新的人生。

    一股微风袭来,热辣辣的气晕夹杂着树枝上的花香,血气翻涌,似自由美好的前景近在咫尺,内心被填满幸福,好不真实。

    就在苏吟嘴角扬起,闭眼感受,双手握在胸前,任由额上的香汗滑落,畅想未来时。

    “大姐,你再不换装就来不及了。”秦无笙好心在耳边冷酷的提醒,买下宅子时他就知道有天又看见她犯“痴症”。

    一个巨大的声音将苏吟拉回来,她美眸斜睨面无表情的秦无笙。

    “翡衾楼的掌班可在后门等着呢”秦无笙靠近苏吟悄悄道,“还四位凶神恶煞的狎司,他们随便哪位的一只手啊,都能把您掐成三瓣。”

    苏吟耸耸鼻子抽过秦无笙手中的男装,跺跺脚便进屋换装了。秦无笙笑笑,可爱鲜活的小表情如今也只有秦无笙能见到。

    他第一次见到苏吟,便知她那柔弱娇媚的外表下藏着波涛汹涌的心。

    她虽痛恨苏富生,但她不愿为了恨赔上自己,她的娘亲经历千苦磨难将她带到这个世上,想要的不过是女儿为自己活一回,也是弥补她娘亲的心中所愿。

    只盼事将成吧,苦了这么多年的女子,靠幻念活着,多可怜。

    须臾,一位公子夺门而出。刀削眉,两颊鬓发拉紧眼睛,原来的娇媚圆眸被拉扯成剑锋细眼。头顶竹节折角冠,插着一根竹枝簪,银黑色的圆领袍衫,手里掐着把黑木描金折骨扇。高耸的鼻梁浸透着清冷,单薄的身形却释放不屑一顾的傲然。

    秦无笙尽管见过变装后的苏吟,见到的第一刻还是陌生得紧,实在是太不好靠近了。

    “怎么样,跟以前一样吧,我许久未穿,好不习惯呀!”秦无笙叹气,是她。

    秦无笙带她往后门走去,“一样一样,我说你非要装得如此欠揍作甚,卖画卖画,你这样高不可攀,打下来的名声迟早被你败了。”

    “你懂什么,一是不想让人跟我说话,这不是怕穿帮吗?二来,你可知哪些文人墨客最受追捧?孤傲自负的人呐。自以为读了几年书,看尽世间事,天下就随他们评控了。哼,不过是沽名钓誉,做出恶心人的姿态罢了,偏偏那些达官显贵就吃这套,真是贱得慌。你不是见过那么多大家,他们不都这样,怎么偏到我这就不行了。”

    “那还不是我帮你编了个无凭无据的前朝背景,你以为别人是怎么容忍来的。切记,偶尔也要笑一笑,以示亲和。”

    “知道了知道了!”

    掌班瞅见二人的身影,便赶忙迎上前。“我的公子啊,您可算来了,楼里边都开始了,您再不来,妈儿非掐死我不可。快上舆!”

    苏吟冷脸踩凳上舆,余光瞥见车后头果真跟了四个莽夫,看来她在妈儿心中毫无信任可言,生怕她逃了。

    掌班尖音从车扇前传来,“公子,这次的盛况您听说了吧,连沈会长都敢抓的时凌严也来了,妈儿嘱托我啰嗦两句,知道公子心高气傲,可也要想着前程。她在,翡衾楼还能护你。若她哪天不在了,翡衾楼也护不住了。”

    掌班不指望隐愫能回他,说罢便专心盯着车夫赶车。不一会,他却听见舆内响起一声清冷的“嗯”。

    掌班笑笑,让车夫仔细别颠着这位哥儿。

    苏吟回忆起时凌严书房内的画,没想到那位冷面阎王居然也喜欢她的画。还以为朝堂权谋才是他的最爱呢,不对,兴许是哪位大人凑巧送的吧。他哪有时间欣赏画呀。他应当是冲着今晚翡衾楼来得不少扬州世家大族和各路人士而来。

    他下任的真相,必是搅得扬州天翻地覆。她得提醒一下秦无笙,趁变天之前,还是解决苏富生逃离扬州为妙。恢复自由身的线路,也该规划起来了。等会说不定有机会能套出苏富生的情况。

    苏吟思索着舆停了,妈儿贴身婢女莺环早早在翡衾楼小门那等候多时。掌班向她交代几句便进楼了。

    “公子,妈儿特地使奴接您。”

    傲气凌人的俊美公子快步下车,秦无笙见状紧跟其后,往莺环塞了把银子又退到苏吟身后,谄笑道:“辛苦莺姑娘了。”

    莺环大方收下,打趣道:“许久未见,公子又俊朗了。瞧着奴心跳得好快,要不,你摸摸!”

    “好姐姐,别取笑他了,待会儿他垮脸我可不负责。我跟妈儿说,是好姐姐莺环招他的。”

    苏吟喜欢翡衾楼的姑娘们,身处腌臜之地,却也活得坦荡,风流灵巧也不自轻自贱。

    骄傲的小脸微微一红,莺环知他只是个面皮傲冷的人,才敢逗趣他。

    “好了,时大人在房内等着了,我们走吧。”

    “等会,时大人?”莺环看见那张傲冷的脸似裂缝儿了。

    “对啊,知道您之前不曾陪客,最后一次,又适逢长安来的新官,三把火还未烧尽,妈儿也不好得罪他,他点名要你会面。公子,看在妈儿的份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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