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流

    “爹爹”

    慕如正在带着一伙人从河的上游分流河道。回头一看,是连宋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

    青儿跑在了最前头,给慕如送了一碗热热的汤来。慕如疼惜地看着懂事的女儿,却不接过碗来。

    “青儿吃吧,爹爹干着活,可暖和了,喝不下热汤。”,慕如顺手将碗递到青儿的嘴边。

    青儿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把碗递回慕如的嘴边。

    “长幼有序,爹爹先喝。”

    “是啊,深秋将尽,一日冷过一日,爹爹干活虽发着汗,可冷风一吹,也是要冷的。爹爹快喝点热热的暖暖身子。”

    竹儿见爹爹还要再推回给妹妹,忙开口帮妹妹劝道。

    “正是这个道理,为着这锅鸡汤,青儿竹儿两个孩子看了半天的炉火,你可别费了了两个孩子的心意。”,连宋一并开口劝道。

    见此,慕如也不好再推过,端起碗一饮而尽,待最后一口鸡汤入喉,脸上的感动渐渐凝固,嘴里咂摸着,似乎想说着什么。

    “爹爹,汤可好喝?,见爹爹深色有些奇怪,青儿开口问道。

    “额,好喝,好喝,甚是好喝。”,慕如嘴里一句一句蹦着说了出来。

    “果真?不枉我和阿哥看煮了一上午。阿兄,我们也一起喝吧。”

    说着,竹儿从带来的饭蓝子里的瓮子里,再倒一碗鸡汤出来,递给了妹妹。

    “阿哥先喝。”,青儿让给哥哥,“长幼有序,爹爹先喝,然后给阿哥喝,然后再给青儿喝。”

    竹儿看着妹妹这般也不再让,端起碗也喝了起来。

    青儿想着,阿哥当是像着爹爹那般一饮而尽,却见阿哥方喝了一口就停了下来,脸上有些一言难尽。

    “阿哥,汤好喝吗。”,青儿抬起一张小萌脸看向阿哥,等着阿哥回答。

    竹儿看向了爹爹,又回头看了看妹妹,将碗递到妹妹嘴边。

    “妹妹来,你也喝一口。”

    青儿喜滋滋地就着阿哥递过来的碗边喝了起来。一口方入口,正待享受鸡汤美妙的滋味,咦,怎么一点滋味都没有,青儿脸微微皱了皱。

    “哈哈哈”,看着青儿这幅模样,慕如和竹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父子笑啥呢”,连宋见着三人这古怪模样,忍不住发问道。

    “爹爹,阿哥,我知道了。”,青儿撇着嘴说,“这汤里忘记放盐了。

    “哈哈哈”,那父子二人笑得更是放肆了。

    见着爹爹跟阿兄都这样笑自己,青儿可有些生气了,嘟起嘴,不说话。

    见青儿生气了,竹儿赶忙收住了大笑,上前哄着妹妹。

    “妹妹别生气。这事怪阿哥。五婶叮嘱着,小姑姑如今喂着小弟弟,鸡汤里不能放盐。本想先等小姑姑喝了以后再放的,阿哥着急来给爹爹送饭给忘记了。害得妹妹喝了没味道的鸡汤。”

    原来是这样,连宋上前搂着竹儿青儿,这两个娃娃,心里当真是记挂着她和小弟弟,一点点小事都记得牢牢的。

    慕如看着这一大三小,多么母慈子孝的模样,心底里泛起了暖意,这是多么好的日子。

    “小姑姑,青儿没事的。没有盐也好喝着呢。”,青儿见小姑姑有些自责和内疚,赶忙去安慰。

    “想当初在酒坊,别说是鸡汤,就是饭也吃不饱的。后来跟着娘来爹爹身边,才尝到了鸡汤啥味道。眼下有汤便是很好的,没有盐,青儿也喜欢喝的。”

    说着,便凑到阿哥的手边,就着阿哥的手,咕噜咕噜,将一碗汤都喝了下去。

    竹儿见此,也赶忙将瓮子里最后一点鸡汤倒出来,咕噜咕噜喝下去。

    连宋看着两个孩子,不知道能说什么。此生,必定视如己出,将他们好好抚养长大,绝不辜负两颗这么纯真的同心,更不能辜负红莲的以命相救。

    “接上爹爹,咱们回家吃饭吧。”,连宋爱怜地看着两个孩子,温言道。

    “我来推弟弟。”,竹儿赶着接过小姑姑手上的小推车,回头道,“爹爹做的这个小车子甚是好用,小弟弟用着正好。”

    “正是好用呢,好多婶婶叔叔来看呢。”,青儿接着说道。

    “肯定的呀,爹爹疼小姑姑,心疼小姑姑整日抱着弟弟辛苦,费心给小弟弟做的呢。”,竹儿接话道。

    两个小家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小心翼翼推着车走着。

    慕如与连宋跟在后边。

    “眼下深秋,正是河水退时,此刻正好开垦河道,加固河堤,修缮水事。”慕如对连宋道,“这几个月,按着你画的水道,大伙将分流支路都浅划了位置,眼下,向东,向南的两条大支路,已是开垦完,只待加固好堤坝,来年汛期来时,再把口子给开了。眼下虽是只两路支流,倒也覆盖了大部分的耕田,各家灌溉都便利的。”

    “这河的源头瞧着是后头山上一眼水路中出来的,这水源竟也看不出是从哪里来的,就这小小的一眼,竟蓄出如此大的水量。我们往前在外头,竟也没见过水的来源。”,连宋道。

    “世上的母亲河,多出自小小的水口,可一路蜿蜒而下,却不失大气磅礴。我们源中这水,虽不比黄河澎湃,但倒也绵延不绝。大伙都嚷着要多开几道支流,最好是家家户户门前都有。”,慕如道。

    “那倒不见的能便利。支道如何配置,要看干道流量、地势、土质,还有城域功能分布,若然一味多分支流,恐各支流水势不足,难以成事。不若细细计算,审慎处之。”,连宋道。

    “是啊,眼下源中也只开垦了田,修了密林的防御,各家眼下住的都还只是临时搭的棚子,各家都还腾不出手来修缮自家的屋子,眼下又轮流分配来修这河道,旁的事情,都还很顾不上,像是木坊,铁坊,布坊,酿造坊等等,全然都还顾不上,更别提修路之事,前段时间,下了几场雨,那路上可是泥泞,孩子们都摔了好几次。”连宋道。

    “是啊,当初在外面,只道苛政酷吏之辛,可却也有社会分工之便。有人耕农,有人纺衣,每逢集市,各家都能拿着自己多出的物件换来银钱,再去换来自家需要的物品。虽则物用匮乏,但也比眼下丰富些。这源中,有河有田,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要想在这真的造出乐土,用得三五年光景。”慕如道。

    “那怕什么,只要源中一心,慢慢都会有的。眼下,趁着河道收汛,先行做好水事,来年春耕之时,能省不少功夫,大伙便有功夫好生修缮下屋子。有屋安住,有粮饱腹,才算的真正地扎根了,旁的,慢慢总会有的。”连宋道。

    “要论一心,谈何容易。当年我在酒坊,生活困顿,可大伙当真是重情互助,共同在残酷的环境中一起熬过来。可眼下,没了从前的威胁,有了耕不完的田地,再无顾虑,不曾想竟能因为一点子虚乌有的念头,逼死生死与共的人。眼下,你用密林的防御让他们忌惮,可往后谁又能说的准呢。这荒源,你我也不是全然了解,这几个月,每每绘制堪舆图,每每要走遍这源中的土地,可是,我们何曾走遍过,这荒源,也多的是我们还不知道的事,以后,若在有同样的情形,你我可还有把握求得生机?从前祖父提及人之恶,也曾讲过贫民之恶,说到,民之淳朴亦可为恶,从前并不能懂,到酒坊后,更不以为然,直到如今,才深感此言不虚。”,慕如道。

    “贫民之恶,可用法治,止其恶行,可用仁心,导其私心。大儒手札中,我也曾经看过。人性之恶,不过来自于利己之心。利己,原为本能趋利避害之心,只是趋利避害若妨碍了旁人,便产生了恶。伤一人,是小恶,伤百人,是大恶,伤万民,是十恶不赦。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一己之利,争权夺利,挑起战火图害生灵,此为不世之恶。生民艰难,在生存间挣扎,恶死之心,代代相传,抱团求存,是他们的生存法则,抱团驱敌又何尝不是。若只论情谊,不论求存,只怕早不知从何时便覆亡了。”连宋道。

    听了此话,慕如有些不快,道,“如此说来,你觉着他们无错?”

    “自然不是。作为一个人,我甚是生气。”,面对慕如的诘问,连宋并不生气,平静道。

    “那你方才为何如此说?”,慕如不解。

    “我生气,是因为他们伤害了我的情感,这是出于个人得失之心。就如同,他们因着担忧个人安危而对我们下杀手,同样是因个人得失而做的反应,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们能因此伤心,他们又为何不能害怕呢?”,连宋缓缓道。

    “我。。。”,慕如听此言论,正准备反驳,可又说不出什么。

    “我们愤怒之下,可以心死求死,也可寻制约之法保全自身。他们害怕之下,用的是驱敌之策。不过都是得失忧虑下的抉择罢了。只不过,因为他们伤害了我们,我们便觉得失望罢了。论从外人看,谁又能真辨个是非对错呢,大家不过各有因由罢了。旁人顶多因着我们吃亏对我们能有些同情罢了。”,连宋道。

    “我!!!!”,慕如潜意识里觉着连宋在诡辩,可一时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难道,难道,她竟不为红莲之死而愤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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