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

    刚办了一场喜事,祠堂还是一派喜气洋洋。

    今日,可是把五伯高兴坏了,他的孙儿乔乔,今晚成亲了,娶了桃源里头温柔可人的姑娘,转眼就能抱上重孙子,五伯的嘴笑的都要咧到天上了,一晚上拉着慕如不放,非要敬酒谢他,说到激动处,还拉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就要给慕如跪下,要谢他带来的好日子,可把慕如吓得不轻,连哄带骗得才哄的五伯安静些吃菜。

    喜宴结束了,五伯静静地坐在阶下。慕如领着大伙收拾完场面就要告辞回去,五伯一把拉住了他,“木头,你陪我坐一会”

    慕如看着微醺的五伯,五伯在源中岁数最高,今日又是他家的好日子,慕如不忍扫他的兴致,接过酒壶,也顺势坐在了阶下。

    “木头你看,这祠堂,多么气派!”,五伯感慨了起来,“想当初在酒坊,便是一点积蓄也得被搜刮去,如若不然便要抓人去,哪里有的闲工夫供奉祠堂,不过是荒坟随便拜拜罢了。你看看咱们这,多么气派,大大的院子,办着全源的大事,有牌位,有香烛,我可是有福气了,将来能得这么个好地方!值了”

    慕如欣慰地笑了笑,举起坛子便敬,一切尽在不言中。

    “木头,我真的得好好谢谢你!大伙都得好好谢谢你!当初没有你把我们救进来,酒坊的人还在不在都说不定了”

    “刚进来那会,大伙啥也不明白,这里争那里抢,是你带着我们分了田地,划了水源,我们才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呐”

    五伯有些哽咽了,“我活了一辈子了,做梦都不敢想有这样的好日子!实在是因为怕了啊!红莲,红莲”

    说到红莲,五伯说不下去了,悔恨,愧疚,五味杂陈,五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越性直接在慕如面前跪下了,慕如虚扶了一把,并不真切。

    就这一把虚扶,五伯也承了慕如的情,五伯抓住慕如虚扶的手,“你得让我跪!大伙都得跪啊!大伙是怕了呀当时!鬼迷心窍才送了红莲娃一条命!多好的娃,你怨,你狠,源里头的人都得认!”

    慕如情绪翻涌上来,他不想原谅,可他也不能做什么,无能为力,万般无奈,可他也听不得这些事后之言,哪怕是真情实感的愧疚歉意,他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慕如硬生生压住了涌到喉咙口的咆哮,克制着,“过去的事,别说了,大喜的日子。”

    五伯抬起头,“不,我还要说。真的大的仇,你也放下了,实实在在带着我们丰衣足食,也不恼我们这些大老粗们不懂道理,做事的章法想着法的教会我们,没有你,哪有现在这般好的日子啊!我替大伙谢谢你,谢谢你!”

    五伯边说边磕起了头。

    慕如这下可受不住了,赶忙扶了起来,仍旧坐在阶下对酌了起来。

    酒过几轮,月也渐沉,慕如催着老头回家。

    五伯一把按住了慕如。

    “木头,老头子今儿还有一句实心话要说与你!”五伯醉意上来了,脸红红的。慕如怕他年纪大扛不住,就要扶他回去。

    “五伯有啥话明天说也一样,明儿还要喝孙媳妇茶呢。”,慕如劝着。

    “不不,我没事,我这句话,十分要紧,一定得告诉你。”五伯紧紧拉着慕如的手。

    “桃源能有今日,要谢你不假,可更要谢连宋啊!”,五伯一句一句说着。

    “你瞧,你那小儿子都快十岁了,我孙子都成亲了,你还要耽搁到什么时候!你可不能对不起人家小娘子啊!”,五伯说的也是源里大伙的想法,源中大小事,可没少过连宋的手笔,谁家不曾受过她的帮助,谁家娃娃不喜欢这个能干又博学的小姑姑。

    五伯说的不错,慕如却无言以对!他也深深愧对连宋,连宋期待的眼神,他每每见了便觉心痛!

    “你到底是顾虑个啥子!红莲那两个孩子早巴不得喊连宋娘亲了,偏你这么多年油盐不进,端着名声,愣是冷人的心!”五伯继续骂着,端着长辈的姿态。

    见慕如还是不言语,五伯也不遮掩了,直愣愣地讲了,“你待那源生可比你小儿子强上许多,莫不是倒看上了田二的媳妇,倒想着替人尽了责任?”

    这话听的刺耳,慕如忙辩驳,“这是哪里话,没得污了田二嫂子的名声。”

    五伯一巴掌轻扇上慕如的脸,“你去听听,源里哪里不是这样的议论,只不说给你一家听罢了!你若在乎田二媳妇的名声,就该把自己事情办清楚来,防着自己孩子的娘不正经成个亲,天天倒把人家儿子疼得紧!”

    “我那是心疼孤儿寡母日子艰难才多加照顾,哪就来这些闲话。”慕如甚觉莫名其妙。

    “人家守寡,也可再嫁,你这般上心,旁人只道你有这个心思,便是敬着你的恩情,源中谁敢跟你抢,你这不是耽误了人家吗!”到底还是年纪大的人看的清楚,五伯又继续道,“田二媳妇若是再嫁了,难道就得不着一个知冷知热的,非得你上赶着吗?你为着一点虚名,可不是瞎耽误人。”

    慕如被说的没脸反驳,这个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他只能拿这个做幌子罢了。

    见慕如又不说话了,五伯继续说了,“连宋小娘子,是实在的贤惠人,识道理,会疼人,都由着你,从不为难你,你这么多年毫无许诺,只怕她也要多心了,你呀,自己的事上,怎么一点都不聪明。”

    五伯碎碎念碎碎念,还想着再说上几句,奈何一阵夜风吹来,老骨头受不住,便又闭了嘴,抬头往外走了。

    慕如才反应过来,赶忙去搀扶,五伯甩开了他,“源中平静着呢,我自己回去,你在这,好好跟红莲说道说道吧,看她能不能饶你。”

    夜又渐渐静了下来,慕如也全没了睡意。

    他坐在蒲团上,看了一圈祠堂。

    “除暴守宁开辟新天”,“循礼克己再创古世”,

    “破旧立新”,“复新为古”。

    这两幅对联,他都做到了。

    如今的桃源,产业自足,没有战乱,没有苛政,家家有手艺,户户有传承,娃娃们读书识礼,老人们含饴弄孙,男人们操持产业,女人们相夫教子,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再没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当初决定修建祠堂,便是源中的欢庆!这样的好日子,可不得好好纪念吗!

    他都做到了,他终于做成一件事了。

    但他一人是万万办不成的,没有连宋并肩作战,出谋划策,时时提点,怕是不能这般顺利!他对她的承诺做到了,可,他对她的承诺,又是没有做到!

    当日在宫中,连宋为帮他在桓政面前撇清嫌隙,放下了女儿家的脸面,放下了自己平静的以后,让自己置身于漩涡中,陪着他一路走到了如今,无怨无悔!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可,他放不下!

    只要看见无谬,他就想起了田二惨死的样子!

    只要看到无谬,他就想起了受政变殃及的无辜!

    只要看见无谬,他就想起了桓政的□□酷吏!

    只要看到无谬,他就想起了那夜山洞外掐出血的拳头!

    只要看到无谬,他就忘不了他对连宋犯下的罪过!

    那夜的天是那么冷,可他的血却快爆了出来!

    无谬,无谬,无谬!

    为什么偏偏长的那么像那个人!这张脸,时刻时刻在提醒慕如犯下的错误,时时刻刻在提醒他的愚蠢至极!

    他实在无法面对这张脸,他怕他的心会把自己撕碎。

    可他也明明知道这个孩子多么无辜,这个孩子,是因为他才来到的这个世上!他又有什么错!

    无谬,什么也不曾做错!

    却白白受了这么些年的委屈!

    熬夜里的慕如,一壶壶灌着自己,不灌醉了,他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心交代。终于是睡的朦朦胧胧。

    朦胧间,慕如仿佛看见了红莲向他走来,他太想她了,赶忙伸出手去,却怎么也抓不住。

    “红莲,你也不能原谅我吗。”慕如悲鸣着。

    可红莲什么也没说,只笑笑,就像她一直以来的模样,少言,温柔,随后便渐渐模糊在慕如的视野里,直至全部消散。

    “红莲,你也不能原谅我吗”

    慕如不停地呢喃,直到睡去。

    天开始蒙蒙亮,鸡鸣声起此彼伏,再过一会,炊烟袅袅升起,源上又有了活力,学堂传来朗朗读书声,作坊里热闹了起来。

    一派生机,多么好的日子!多么热闹的日子!

    这般的阳光明媚。

    除了,慕如的心。

    如果能回到过去,或许,他会放过连宋,这样,才能放过自己。

    只是,现在,回不到过去了,他也放不过自己,给不了,成全。

    连宋在祠堂外守了一夜,听着慕如对五伯相劝的不发一言,看着慕如对着红莲灵位的大醉酩酊,听着他迷迷糊糊叫着红莲名字,守了慕如一夜,如同情变那夜,慕如对着残月一夜无眠,红莲守在他身后,亦是整晚,都是,月残人缺。

    或许,慕如始终放不下红莲,始终难以释怀红莲的早亡。

    既如此,那便就这样吧,成全他的守护,也成全我的自在。

    连宋迎着初升的太阳,任眼泪流下,这是最后一次。

    往后的日子,再也不提。

    守拙安静,,不就是自己当初要的吗?平静与自足,全部都有了,还有什么不能的呢?

    擦干最后一滴眼泪,连宋走上了回家的路。

    她要回去了,她的三个孩子在等着她,学堂的孩子,也在等着她。

    好多事要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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