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两人便冒着风雪启程了。

    此后数日风雪虽然渐小，天气却愈见寒冷。

    明心自那日后变得愈加沉默，往日里鹿鸣说两三句他还能答上一句，近日里同他说话，十句里却有九句无人回应。

    鹿鸣私下回想，疑心是那日里说他未洗澡有味道惹他生了气，便扯了他的衣袖笑嘻嘻道：“小师父你不臭，我那日是玩笑，你香，你最香！”

    然而明心只是扯回衣袖，一无所动，鹿鸣不得其法，只得由他。

    两人日间但望西北而去，夜间却常常连个躲避风雪处也难寻，只能就地休息。

    明心数日间宿在冰天雪地中不发一声，每日晨起时往往衣衫落雪，眉睫结满寒霜，鹿鸣也曾好心邀他入天蚕茧取暖，却每每不得回应，只好作罢。

    这一日，风雪正大，两人顶风冒雪走了一天，都有些疲累。

    天色渐暗时眼光所及处出现一座山坳，鹿鸣指着前方欢喜道：“那里有山，想来今晚可以寻个避风处躲一躲了。”

    明心点点头，两人加紧脚步向前赶去。

    直到天色已近全黑，两人才赶到那山坳处。

    此时鹿鸣只觉眼前一亮，只见那座山呈半环形，怀抱着一片平缓的谷地，正形成一块天然躲避风雪的好去处，一进入这山谷，风声都立刻小了许多。

    靠山背风处立着一片宽阔的房子，房子以青石筑成，约有两层高，修得十分方正，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山谷。

    房前高高的旗杆上挂着一串红色灯笼，灯笼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十分显眼，旗子上写着“福来客栈”。

    鹿鸣喜出望外：“客栈？这里竟有客栈？！这客栈有人么？”说着便要大步奔去。

    明心在她身后道：“此处妖气升腾，小心为妙。”

    鹿鸣笑道：“谁家正经客栈会建在这荒无人烟处？想来这客栈也是有些古怪。管它是人是妖，有个休息处便好！若是碰上吃人的妖，正好叫我来教教它规矩！”

    说完她小跑上前，伸手便去拍门，拍了几下，客栈大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一股暖洋洋的气流从门缝中流出来，一个身材高大魁梧脸上有麻子的伙计探出头来问道：“谁在打门？”

    鹿鸣冷笑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么大两个人你看不见？！”

    那人上下打量了两人，将门稍打开得大些，请了两人进门。

    进了门后大门缓缓关上，两人这才看见客栈大门竟是以精铁铸成，十分沉重，有两个精壮却带几分木讷的伙计立在门后专一守着开关。

    进了门便是一间门厅，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鹿鸣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十分舒适，她抬脚便想往里走，先前的伙计却拦住了她道：“宝物何在？”

    鹿鸣不解地看他，他冲着墙上抬了抬下巴，鹿鸣这才看到，墙面正中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怀宝者可入，无宝者自便。

    伙计上下打量二人道：“你们不会以为我们福来客栈任谁都能进罢？”

    鹿鸣取出荷包来，拍了拍道：“难道还怕少了你们的银钱？！”

    伙计冷笑一声：“银钱？银钱有什么可稀罕？在这里吃用，可不是银钱能买到的。”

    鹿鸣疑心伙计刁难，怒道：“你们这是客栈，不要银钱却要什么？”

    伙计道：“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这里吃用一应物事皆是由专人运来，费心费力得紧，谁会为那点银钱？！宝物可有？”

    鹿鸣问道：“什么宝物？”

    伙计道：“客官想是走错门了，没有宝物，还请出门左转，一切自便！”

    鹿鸣脸色一沉，抽出长鞭来抖一抖手腕道：“赶我走，可要问问我手中鞭子答不答应！”

    那伙计也沉了脸色道：“客官不用使强，咱们客栈开在这穷山恶水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凭的可不是运气！没有宝物，我看谁能入内！”

    说着他打个呼哨，内里迅速走出几个高矮胖瘦形色各异之人，其中竟有两名法师。几人站成一排，瞪视鹿鸣二人。

    明心打量了这些人道：“你们竟是打劫为生么？”

    鹿鸣活动着手腕提起了鞭子。

    那伙计笑道：“客官不要污人清白，我们福来客栈向来只收购各种宝物，合理估价，公平买卖，童叟无欺！无宝便是无宝，怎么平白污蔑人？”

    鹿鸣道：“却是要什么宝物？”

    伙计道：“什么宝物都可，关键是客官您得有。”

    鹿鸣全身上下寻摸了一遍，暗暗埋怨师父不够阔绰，虽然也有给她数件宝贝，却都是实用得紧，哪里有多余的？她问明心：“你身上可还有什么宝贝？”

    明心一向清贫，哪里有什么东西，只摇了摇头。

    鹿鸣打量了他的黑弓，想了想他的大钟与佛珠，突然间灵光一闪：“我记得你身上有个银色蟒纹袋子，快拿出来！”

    明心一愣，想了想，身上确实有这个东西，便掏了出来道：“这是你的……”

    鹿鸣打断道：“我知道是我的！伙计，这里面的东西，妖怪食之可抵数十年修炼，凡人食之也可延年益寿增长法力，宝贝得紧，我们也是好不容易从一条金蟒那里得来的。”

    伙计听说有宝，态度恭敬起来道：“还要请我们掌柜的验试。”

    鹿鸣便将袋子递给他，他双手接过，走进里面去了。

    明心道：“为何将此物出售？”

    鹿鸣小声道：“此物别人稀罕，我却有许多，你若还想要，回头我给你些就是。”

    明心不说话了。

    少时伙计回来，恭恭敬敬将袋子奉还给鹿鸣道：“掌柜说了，确系宝物，两位有请。”

    鹿鸣略带几分得意地看了明心一眼，跟在伙计身后走了进去。

    进了门厅便是十分宽敞的大堂，堂上摆着五六张酒桌，此时正是晚饭时候，堂上只有一桌坐了两人对饮。

    暖烘烘的热气带着酒桌上的肉香酒香勾得鹿鸣馋虫大动，她深吸一口气，肚子咕咕叫起来。

    伙计将他们也带到一张酒桌上，问他们要吃些什么。

    鹿鸣一面偷看旁边桌上吃些什么，一面问道：“你们这里都有些什么吃的？”

    伙计道：“寻常餐饭都是有的，今日里后厨宰了几只肥鹅预备了烤，客官可要尝尝？咱们店里的酒，又叫透骨香，酿得极好，往来客人没有不留恋的，客官来一坛罢？客官恐怕还不知，咱们客栈最出名的除了酒便是汤泉，吃饱喝足了，再在热腾腾的汤泉中泡一泡，舒坦得紧，怕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鹿鸣略想了想道：“我便拿这一件宝贝，便可随意在此吃用？却不知银钱怎么个算法？”

    伙计道：“客官要卖这一件宝贝，便可在我们客栈开上一间房，住宿沐浴这些都是小事，本店免费提供的。吃食上虽然是要些花费，但都可在售价中抵扣，客官尽可放心，天寒地冻的，来此就是图个享受。本店绝对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明心道：“一件宝物只可开一间房？”

    伙计有些迷惑道：“却要几间？莫不是客官夫妻间拌了嘴，要分开住？”

    鹿鸣笑骂：“你这伙计真是瞎的，不见他是个和尚？你几时见过和尚娶妻？”

    伙计闻言重新打量了两人，踟蹰一会儿道：“客官再拿出一件宝物出售，我等便马上为客官再开一间。”

    鹿鸣向明心道：“一间怕什么？你自睡床，我挂起来便是了！”说着她拍了拍桌子，“伙计，既如此，却把你们好肉好菜不拘什么来上五六样，酒先来一坛尝一尝味道！”

    明心听闻她要喝酒，便想劝阻，然而转念间又觉得自己太过多管闲事，她又未必肯听，生生忍住了未开口。

    鹿鸣看他欲言又止，知晓他的意思，便道：“天寒地冻的，总要少饮些酒活络筋骨。”

    她又抬高嗓门对伙计道：“再来两个素菜、一碗素粥，给这位大师父吃用。”

    小二应声而去。

    鹿鸣闲来无事，打量起一旁对饮的两人。

    只见那是两个一般的青灰布衫斯文打扮的中年男人，两人只笑眯眯吃菜对饮，并不交谈，只多看一会儿，鹿鸣就分辨出那二人并非是人，凭着身上气味猜测，多半是熊狗狐之类成精不久的小妖。

    少时一个打扮十分妖娆的年轻女子袅袅娜娜捧了一坛酒给那二人续上，女子身后毫不掩饰地露出一条毛绒绒的小短尾巴，鹿鸣细看那尾巴，猜测究竟是兔子还是别的什么。二人得了续上的酒，面上更是满意，笑着碰了一杯，女子又袅袅娜娜走开了。

    再过一时，一个长相清丽打扮整齐的女子同一个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伙计开始给鹿鸣他们这桌上菜。

    莫看那伙计个子小，头顶着托盘走得却是极稳，饭菜稳稳当当上桌之时汤汁也不曾洒得一滴。

    女子将饭菜在桌上摆好，伙计便又捧出了一坛酒来，女子将盖子揭了，将酒坛凑到鹿鸣面前给她闻，扑鼻的酒香几乎立刻熏得鹿鸣有几分晕乎了。

    待伙计退下，鹿鸣陶醉地凑到酒碗边闻了一闻，低声笑道：“这客栈还真是什么人的生意都做！”说毕饮了一大口。

    明心低头喝着他的素粥，淡淡道：“既开在此处，想来凡人也是极少的。”

    鹿鸣笑道：“劳累了多日，今日且不管那许多，我只管吃饱喝足再美美睡上一宿，天大的事明日再说！”

    明心忍了又忍，终究开口道：“你之前可是怎样答应你师兄的？”

    鹿鸣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笑道：“我一路可不是听话得很？今日便破例一次罢！我师兄远在天边，若今日在想来也能体谅我的辛苦！”

    明心无言以对，只能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