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芙直接喊出他的名字,并没有让他诧异。
“夫人是何处听说在下名姓的?”
我说是小说里看到的,你能信吗?姚芙之前的激动一下子变成了同情,顾泽是小说中另外一个短命的炮灰,只不过他纯属自找的,一个月之后的殿试上,他当着暴君的面,慷慨激昂地痛斥了暴君一番,暴君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把人推出午门外斩首了。
暴君当时是痛快了,却没想到一个书生能给他带来那么大的麻烦。
顾泽虽然是一介书生,也没有什么家族根基,可凭借着才名,在天下读书人中间很有分量,在他遇难之后,进京赶考的所有学子物伤其类,一致站到了暴君的对立面,从朝野到地方,除了暴君的嫡系兵马,在人心方面,他被彻底的孤立了。
难怪顾准对自己能喊出他的名字一点儿也不吃惊,原来还是个名人。
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者暴君的神色,生怕顾准的命提前交待了。
好在暴君的脸色不是很难看,她一把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他都是在胡说八道,犯不着跟这样无知的人生气!早知道,刚才饿死他算了!”
暴君抽回手,一脸看戏的表情。
姚芙后背一凉,亏她刚才竟然还有心情去同情顾准!
“你等着,我一定要给你讨回公道!”她赶紧表忠心。
见她许久不说话,又去讨好身边的夫君,顾准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让他们之间产生误会,连忙解释:“在下虽然一无所长,蒙同侪错爱,传了些薄名,却从未见过夫人。”
姚芙现在真的很想拿纸把他的嘴给糊上,知道什么叫越描越黑吗?!
“我当然没有见过你,像你这样自私的人,也没有见的必要,完全是道听途说而已。”
“在下自问未做过任何有为德行的事,夫人何以如此评判?”
“人家读书是为了匡扶社稷、安抚百姓,你读书却是为了自杀,不是自私是什么?”
顾泽仿佛受到了天大的羞辱,一甩衣袖,愤然开口“唯女子与小人……”后半句又咽了下去,“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反对战争,又用死来煽动天下人反对皇上,制造出更多的战争,全天下的平民百姓可得多谢谢你!”
“你!”
“你口口声声暴君无道,可是他这些年守住了边疆的安宁,避免了塞北的动乱,他把仕宦之家的小姐征集到宫里当宫女使唤,却遣散了许多原本早应归家的宫人,就连卖吃食的都知道他的好,在你们眼里却只看到他的残暴?”
“你究竟是什么人?”
“先皇在时,一样动乱四起,各处镇压不断,虎毒还不食子呢,他不仅要杀了自己的儿子,还在危机关头,弃百姓不顾,仓皇奔逃,以致坠江而亡,怎么没听见你们反对呢?”
“你……你……”
“死有什么了不起,你要是真厉害,就该匡扶社稷才是,死了还搅混水,就更罪大恶极了!”
顾泽大概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牙尖嘴利的,被她一通数落,还真有点回不过来神。
她说完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水,只觉得心里一下畅快了不少,再去看暴君,嘴角竟然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的心里更踏实了。
“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顾泽看了看暴君,又看了看她,双眼茫然地坐回椅子上,形容颓废。
不会这么不经打击吧?看着他那还泛着灰白的脸,姚芙真害怕他想不开。
“我只是替皇上打抱不平,纯属交流哈,你……”
顾泽伸手制止了她,一脸严肃地站起来,走到她跟前。
“你……你要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我夫君伸手很厉害的。”姚芙起身往暴君跟前躲了躲。
顾泽一言不发,突然朝着她行了一个大礼:“听夫人一席话,在下茅塞顿开。”
姚芙措不及防,仍旧保持着防备的姿势:“好说,好说。”
“夫人的胸襟格局令在下佩服,只是还有一些不明之处,不知夫人可否赐教?”
“赐教说不上,你说来听听?”
“圣上的种种事迹可是当真?夫人是从何处听说的?为何与我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呢?”
“我家就有被选进宫里为妃的,宫里的事自然是亲耳听说的,塞北的事,塞北连年大旱你知道吗?以前这样的情形胡人的兵马早就南下了,可现如今依然安稳,难道靠的是运气吗?有一句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觉得在决定送死之前,你还可以尽量多亲眼去看看。”
顾泽又是一揖到底:“受教了。”
能进入到殿试,说明还是很有实力的,这样的人就那么死了,确实有点可惜,姚芙觉得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从钱袋里拿出所有剩下的碎银:“你宁可躲在这里卖字画也不愿意求别人救济,骨气是挺令人钦佩的,可人生不如意十之有八,还是看开些的好,如果以后你能成为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好官,我这些就算没白花。”
姚芙把银子捧到他跟前:“你敢要吗?”
顾泽释然一笑,双手接了过去:“恭敬不如从命。”
告别时,顾泽才想起来问他们的名字,姚芙自然不敢如实以告,也不想骗他,正在苦思冥想时,一直沉默的暴君突然出声:“若是有缘,他日必当相逢。”
说完拉着她直接走了。
姚芙紧紧跟着他的步伐,忍不住邀功:“陛下,我刚才说的好不好?”
“嗯。”
“那今天花的钱……”
“从下次卖糕点的钱里扣。”
“啊?可是分明你也……饭是我们一起吃的。”
“是我想吃的吗?”
“……不是。”
她不甘心地偷偷剜了暴君一眼,抠死他算了!小气成这样,要不是当上了皇上,绝对没人喜欢他!
“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姚芙摇摇头,“还是算了,臣妾还是还钱吧。”
直觉告诉她,暴君今天绝对不是心血来潮,带着她出来闲逛的,能有什么好事才怪了!
暴君停下来,有些意外:“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事?”
好奇心害死猫,她觉得不上当!她坚决地继续摇头:“糕点的事已经够臣妾手忙脚乱的了,就不能替陛下分忧了。”
暴君仍不善罢甘休:“如果能赚到更多的钱呢?”
她犹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摇头。
“如果我愿意替你解身上的毒呢?”
“真的?什么事?”
暴君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暴君竟然打起了抢吕楼生意的主意。暴君虽然没说,她当然知道,他为的不仅仅是赚钱,而是背后为吕楼撑腰的人。
小说中并未提及孙大人和吕楼有什么关系,只写孙敬为官清正廉明,德隆望尊,被天下士子视为匡扶社稷的领袖,特别是在顾泽以身赴死后,他数次劝谏暴君恢复先王之道,被暴君贬出京城,以致人们对暴君怨声载道。
要不是今天亲身体验,她绝对想不到,孙敬竟然是这么的老奸巨猾。他自己清正廉明,却纵容外甥通过酒楼大肆敛财,拉拢关系,并且散布不利于暴君的言论,就连自诩是聪明人的顾泽都信以为真。
她看着眼前修长英武的身影,若有所思。
自从她穿过来以后,暴君好像有些变了,他没有置塞北的危险于不顾,没有忽视太后的生辰,没有下令逼迫韩祁攻城劫掠,刚才顾泽当着他的面骂他,他也没有怒不可遏。
也许,他真的会成为一个好君主。
“同意还是不同意?”
暴君一回头,看她没跟上来,又走了回来,郑重地问。
她猛然回神,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只管放手去做,其他的事都由我来办。”
“那酒楼叫什么名字呢?他们叫吕楼,我们总不能叫姚楼吧?”其实她是想说萧的,话到嘴边,她发现天天暴君暴君的喊,她把暴君的名字给忘记了,一阵心虚。
“随你。”
“那就叫‘芙蓉楼’,好不好?”
“嗯。”
两人回去时,仍旧从花园的围墙翻进去的,出门时,三宝公公眼神里的探究藏都藏不住,让她解释,她都解释不清楚,他们在花园里一呆就是近两个多时辰,都干什么了。
姚芙一直想着开酒楼的事,直日落时,才猛然想起来,白天还答应了小皇子萧甚,第二天要送他驱赶猫的东西,连忙往冷宫跑,一直忙到晚上,才准备停当。
第二天,她依约在竹林旁等到了萧甚。
萧甚拿着她给的香囊闻了闻:“薄荷?”
“你竟然认得,我特意炮制过的,味道特别大,对人来说提神醒脑,对猫来说就比较难以忍受了,你把它们放在书架、书桌上,这样猫也许就不会爬过去了。”
交待完用法,姚芙又看了看他胳膊上的伤,见没有什么大碍,就和他告别了。
“昨天的糕点很好吃。”背后的萧甚突然开口。
她出乎意料地笑了笑:“今天太匆忙,没来得及,下次来我再带一些。”
萧甚矜持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开口:“昨天来拜见母妃的人,母妃说不会答应她,她没有你聪明。”
这下姚芙只剩下惊讶了。
“你昨天藏起来是为了躲她,我没有跟母妃说。”
“……谢谢。”
“那你回去吧。”
“嗯嗯。”
姚芙走出很远,才回过头,萧甚已经不见了,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宫里当真个个都是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