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酒楼

    书生的插曲,丝毫没有影响姚芙对吕楼的热情。

    一进门,穿着苍青色绸缎衣裳的小二就迎了上来,和他们套着近乎,把人往空桌子处引。

    “不是小店欺生,今日只剩下遗漏的散座了,还请多多包涵。”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这么多人?”

    姚芙往上看了看,楼上的雅间看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一层一层的复道上的确人来人往,比外面的街道还热闹。

    “还有一个月就是大考了,各地书生该来的基本都是到了,这往后啊,一天比一天热闹。”小二人倒是热情,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语气里甚至洋溢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得意。

    “是吗?这我倒是真不知道,难怪这里这么多书生,差点以为进了书院了。”

    “那是,要求功名,来咱们这可比在书院有用多了!”

    “您这也太自卖自夸了吧?难不成吃完你这里的饭菜,就能写出锦绣文章了?”

    “怎么,您不知道酒楼的名声?”

    “我们就是饿了,正巧赶上,小二哥您不防给我们说说,让我们也长长见识。”姚芙已经完全把暴君撇到一边了。

    小二往柜台的地方看了看,打着商量:“要不这样,您二位先看看点什么,我跟您说说。”

    姚芙从善如流,先询问了菜品,排除了鹿筋、鱼翅等一听就既贵又造孽的,两人要了三菜一汤,看伙计的反应还算满意,开始借着添茶传菜的功夫,给他们指点迷津。

    吕楼的主人是当朝副相孙敬的外甥,也就相当于是有孙敬撑腰了。孙家是开国元勋,三公之一,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除此之外,孙家可以说是京城最大的世家之一,门生故吏遍布朝廷内外,在外名声也颇为清廉,并没有什么贪腐不轨之举,所以即便当今圣上再怎么残暴,孙家依然屹立不倒。

    来吕楼的人,尤其是读书人,实际上都是想借此和孙家攀上关系,即便攀不上孙家,也不亏,因为全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基本上都会到这儿来吃饭、应酬,所以想打通关节的,来这里准没错。

    “那这么说,这进进出出的都是有身份的了?那我可得小心点,可不能得罪了。”

    “这您就放心好了,有身份的都有另外的通道,那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哦,这样啊,大酒楼就是不一样。”

    “菜上齐了,二位慢用,有什么事只管招呼我。”

    姚芙笑着把人送走,回头看着桌子上的菜,却直皱眉头。

    她拿起筷子往所谓的“鱼跃龙门”的汤盆里一捞,就是一道红烧鱼,只在鱼的脊背上薄薄淋了一点酱汁,显得厚重而油腻,夹起一块尝了尝,先不说味道如何,很明显做出来很久了,已经半凉了,就这一道菜,还敢要二十两银子!

    再看看剩下的几道,和花出去的钱相比,彻底没有食欲了。

    “你不是喊饿吗?怎么不吃?”暴君问。

    她往四周看了看,又往暴君跟前凑了凑,小声问:“陛下,您不觉得这是家黑点吗?我们刚才在街上吃了那么多还没到一两银子,这里随随便便却要几十两银子,他们怎么不直接去抢啊?”

    她越说越气愤,她们在宫里省吃俭用,有些人却能这么挥霍无度。

    “愿者上钩。”暴君咽下一口饭,又夹了一筷子鱼肉,吃的还挺香。

    “要是背后没有孙大人那颗大树,怎么可能招来这些人。”

    她不相信,连她都明白的道理,暴君会不明白,看他还一副吃的很香的样子,她反倒疑惑了,半信半疑地盛了小半碗汤,虽然没有什么异味,也还是觉得寡淡。

    “陛下,好吃吗?”难道是她太挑剔了?

    “挺好。”

    “那您多吃点。”她殷勤地把菜往他跟前挪了挪。

    “真该把你们都丢到军营里去。”

    暴君略带嫌弃地横了她一眼,又多夹了几筷子菜。

    她心里一动,顺势又把菜拉了回来了,重新拿起碗和筷子,埋头一起吃起来。

    虽然她天天把给阵亡将士立碑挂嘴上,这还是暴君第一次提起他登基以前的事,他身为皇子都是九死一生,可以想见普通士卒的日子又是怎样,看着对面沉默吃饭的人,她的眼角有些发热,即便贵为天子,他每日也不过四菜一汤一份点心,也会舍不得浪费粮食。

    暴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吃下了大半饭菜。

    付完饭钱,回到大街上,她的心情依然有些低沉。

    「女人就是小心眼。」

    「多半都是朕吃的,还生气」

    「朕又不可能真让她去军营。」

    「真是得寸进尺,难道还要朕和她赔不是?」

    她哪儿敢生气啊?生怕一会暴君下不来台再给她按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她连忙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用讨好的语气和他商量:“陛下,我想求您一件事,行不行?”

    暴君意外地看着她。

    “咱们在回去看看那个卖画的书生好不好?怎么说今天要不是他拾金不昧,我们就不只是破财那么简单了,他要是还一幅都没有卖出去,咱们就买一幅吧。”

    暴君仍旧看着她,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什么东西吧?

    “陛下?”

    “人来人往的,你还是换个称呼吧。”

    暴君说完抬脚就走,见他是在往回走,她就知道是答应了,连忙欢欢喜喜地跟上:“夫君,你是最英明神武的!”

    「花言巧语!」

    他们还没走到跟前,就看到书画摊子前面乌泱泱围了一圈人,难道书生的字画这么好?一想到自己可能错过了发财的机遇,她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赶紧跑进去一看,字画没事,人却趴在桌子上,任周围的人怎么摇,怎么喊都没有动静。

    “人没事吧?喊大夫了没有?”

    性格这么硬的人,转眼就出事了,她不由得跟着心慌。

    “喊什么大夫,八成是饿的,谁家拿点吃的过来。”

    一个老者上去试了试他的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看,叹了口气。

    好在周围都是吃食摊子,人命关天,立马有人拿了吃食过来,蜜饯、果腹、火烧摆了一桌子。

    “他人事不省,拿些汤来。”老者临危不乱。

    灌下去半碗汤之后,书生缓缓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勉强支撑着站起来,对着众人一一行礼致谢,等到她和暴君时,忽然一滞。

    “书生,这位姑娘你当重谢,你喝的汤就是她寻来的。”

    书生闻言点了点头,一揖到底,倒是让姚芙觉得不好意思。

    见他醒了,大家也都还有买卖要做,就都散开了。

    “这些东西……”书生对桌上的各样吃食很是无措。

    “这些我都给了钱了,就当给你的谢礼吧。”

    书生一阵羞赧,倒是没有推迟,又冲他们两人行了一礼。

    “怪不得你能饿晕过去,看你行礼我都觉得累。”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姚芙随意地摆摆手:“大恩不用言谢,我就是想知道,之前你为什么不待见我们?看你也不像是愤世嫉俗的人?难道我们之前有什么过节?”

    书生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接,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没吃饱?要不要我再给你要份汤饭?”姚芙的眼神转向旁边的摊贩。

    “不必劳烦!”

    书生连忙摇手,求救似的将目光转向暴君,暴君却先一步看向了别处。

    “呃,这位是我夫君,你只管放心的说,他是最大度、体贴、开明的,你不必有什么顾虑。”

    暴君看了她一眼,在她谄媚的笑容里又把头转过去。

    书生见躲不过去,又去旁边借了一条长凳,让他们两人坐下,长叹一口气,突然爆发,当着暴君的面,情绪激昂地指斥当今武人祸国,久战必亡。

    她明白了,原来是暴君英武的形象让他看不顺眼了。

    刚开始她还一副幸灾乐祸,不久她就开始替书生感到担心,暴君的眼神让她想起当初搁在她脖子上的那把宝剑了。

    “喝口水,歇口气。”

    姚芙强硬地将茶盏塞到他手中,要不是自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也不会变成这样,今天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

    暴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那什么,我觉得你的看法未必太过激愤了,你看现在外面秩序井然的,不都是皇上大公无私、锄强扶弱的结果嘛,也不能说就是暴虐无道吧?”

    “哼,相比天下百姓流离失所,这点暴力下的平静算得了什么,又维持得到几时?”

    “你若是有好的想法,等你考中了科举,可以为国出力,不比抱怨有用?”

    书生长吸一口气,背对他们,负手而立,慨然道:“科举自然是要考的,为国效力就算了,我定要在大殿之上面斥暴君,以示天下士人对□□的不忿!”

    姚芙差点抄起桌子上的砚台冲着他后脑勺丢过去!

    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从长凳上站起来,指着书生一阵激动地比划,最后才吐出几个字:“你是不是叫顾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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