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康熙叫来了一个内务府满洲佐领,名叫阿克敦厚。

    这个佐领看起来有三十来岁,面相斯文白净,说起来还七弯八拐的跟太子的乳母有点亲戚关系,是康熙临时从别的佐领里提拔上来的。

    阿克敦见到楚鸢,似乎也并不意外,神色自若地为她讲解着这支佐领的大致情况。

    人口约有八百,其中又有披甲五十九人,一部分是从别的佐领里分过来的,一部分则是一些犯官家眷,听起来成分并不复杂。

    ——此时内八旗的家族联姻关系,甚至可以参考皇家和各家勋贵之间的联姻,大街上一块牌子砸到十个人,其中十个人基本上都有或近或远的亲戚关系。

    对于朝廷,这当然没什么,争权夺利谁都不会看谁跟谁有亲戚关系。

    但内务府包衣就不一样了,亲戚关系盘根错节中,各种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的事情屡见不鲜。

    康熙随意叮嘱阿克敦:“以后你就跟着郡主,听郡主吩咐做事,日后若能立功,也一概随其余佐领,准开出内府佐领者,归上三旗。”

    阿克敦诚惶诚恐应了是。

    他虽然勉强能和太子乳母扯上关系,但家族早就败落,阿玛额娘去得早,幼时拼死才从一众叔伯手里保住家产,却也得罪了不少人。

    年过三十才做了一个小官,勉强度日罢了。

    谁料他能有如今这样的际遇成了正四品的佐领?

    哪怕郡主是女子又如何?

    就算皇上只是一时戏言,宠溺自己的孙女,但何曾见旁的公主能有皇上亲赐佐领的幸事?

    若是郡主觉着他合用,哪一日进言为他抬旗,荫及子孙,那全都是很了不得的事情呀!

    楚鸢在旁边看得明白,心里又有点受宠若惊。

    康熙好像给她考虑得也太周全了吧?

    先是挑选了关系不复杂的一些人,又找来一个怀才不遇但跟毓庆宫有点关系的佐领,再亲自画个大饼给他吃。

    要是这样阿克敦还不尽心尽力为她办事,那就怪了。

    康熙欣赏够孙女难得的惊讶神色,又顺口道:“既然要了人,是不是该给玛法说一说,你还想叫他们干什么去?”

    顺理成章地,楚鸢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牛痘试验成功之后,查痘章京只负责八旗的防痘事宜,所以还要派人到全国各地去推广。

    太医院会出一部分人手,都是年纪尚轻需要积攒资历的,再带着自己的徒弟仆人之类各地奔走。

    楚鸢手里有个陈贞,本着物尽其用的方法,她想让陈贞挑一些还算聪明的幼童教医术,之后跟着推广牛痘的太医们四处游历,要是能偷师就更好了。

    这是小事一桩,康熙当即答应下来。

    楚鸢自觉没什么事情了,正准备告退,忽然间想起来有一件最最要紧的事情。

    别人吩咐自己手下的属人办差都是要给奖励的吧?

    虽然是属人,但人家也不是奴仆,就算是包衣,名义上也只是皇帝的仆人,皇帝还要给他们发工资呢!

    她看看阿克敦,后者脸颊通红,泪眼婆娑,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居然能得到正常差事,而不是负责给郡主搜集好玩的物件的激动之中。

    再看低下头去处理政务,似乎没注意到她还没走的康熙。

    【罢了,这就回去找找以前攒下的私房钱,实在不行就跟太子阿玛借点儿用不着的金碗金杯金筷子,库房里有不少都在落灰呢!】

    试图让孙女求自己的康熙顿时哭笑不得,把金碗融了?这样的主意也亏她能想得到。

    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他怎么苛待毓庆宫,让他们窘迫到这份儿上?

    示意梁九功把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

    几个太监抬着两只大箱子走过来,梁九功躬身打开,道:“郡主,这是皇上给您的五千两银子。”

    楚鸢再一次差点被银子亮瞎了眼睛。

    回想自己上辈子,好不容易中了彩票就被砸了,昏迷不醒还得堤防着亲爹来抢钱。

    再看看现在,五千两银子折合人民币多少钱来着?

    一百多万!?

    钱比她中彩票还要多!

    【这可真是比我亲爹还要亲啊!】

    楚鸢真心实意地感叹道。

    回过头,她就看到太子阿玛黑着脸站在门口。

    【这是怎么了?熬夜熬得不止眼圈黑了,连脸色都发黑了?】

    太子:......

    有了阿克敦这个佐领办事,陈贞很快就跟她的丈夫和离,换了旗籍,带着自己的嫁妆另外买了一间宅子搬进去。

    当然,这宅子是楚鸢自掏腰包买下来的——毕竟她还有任务要交给陈贞。

    陈贞没有推拒,甚至很乐意去做。

    因为楚鸢没有限制性别,陈贞挑选的那部分人里,绝大多数是女孩。

    即便她们没办法通过最终的考核,但多知晓些关于女子的生理知识,也不是坏事。

    此外还有个意外发现,这个佐领下也有人是通晓医术的,只不过是个瘸子,因此找工作找的不是很顺利。

    让陈贞对他考校一番后,这人成了陈贞的助手,在她入宫办差的时候,就是这个人在管着外面的小医学。

    太医院派去各地的队伍出发时间不一,倒是给楚鸢留了充足的时间准备。

    除了这个,楚鸢发现自己银子流水似地哗啦啦下去,入不敷出,她得想个法子赚钱了。

    *

    今日下朝的大臣们,面上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忧虑之色。

    只因太子提出要重开武学。

    要知道如今八旗的兵丁,都是从年满十六岁的旗人中挑补,这就代表凡是旗人,除了朝廷发给的一年二十多石禄米之外,只要被挑选上,无论是否打仗,都能每月领到五两到一两五钱的兵饷。

    除非亡故,病退,做了逃兵,否则这兵饷是能吃一辈子的。

    而太子提出重开旗民都能去的武学,大开武举之门,选取优良者入旗,还要让现有的八旗兵每年一考核,不合格者就要革退,这根本就是要准备跟旗人抢饭吃呀!

    大臣们谁还没有个穷困亲戚要接济?

    这说难听点,太子给汉民大开方便之门,却对旗人种种限制,分明就是太子要动摇我大清的根基!

    再一想,太子背后是哪些人?

    汉臣!

    这定然就是汉臣在背后撺掇着太子了。

    幸亏皇上当场就给驳斥回去,才叫那些汉臣的主意落了空。

    但可想而知,今日不成功,明日不成功,太子难道就会善罢甘休吗?

    不会!

    说句不敬点的,日后皇上龙驭宾天,这太子做了皇上,定然会重提今日旧事,届时他们做臣子的该怎么办?

    就好似平静的湖面忽然被打入一粒石子,泛起的不是阵阵涟漪,而是惊涛骇浪。

    雪花般的折子瞬间堆满了康熙面前的案桌。

    胆子小点的大臣只敢说太子这法子不好,胆大的开始说太子坏话,把太子以前干过的事情桩桩件件列出来。

    居心叵测的在推测太子此番行动,是不是为了拉拢汉臣,他拉拢汉臣干什么呢?

    这人暗戳戳地示意康熙,太子恐怕是觉着皇上在龙椅上坐得太久,所以自己也蠢蠢欲动喽!

    他动摇的是咱们大清的根基,那不就是皇上您的根基吗?

    他扶持汉臣,扶持的不就是自己身后的势力吗?当年您立太子,是为了安天下之心,如今太子却为了一己之私动摇您的根基,这岂不是可恨至极?

    这封折子被康熙看过,传到太子手里,然后再传到直郡王手里,被他狠狠掷在了地上。

    许是还不解气,他还上去狠狠踩了两脚方肯罢休。

    “什么乱臣贼子,这样的话他也敢说得出口!?”

    三贝勒面色扭曲,这折子他还没来得及看呢!

    他上前捡起来,用袖口擦了擦打开看,顿时无言。

    四贝勒,五贝勒,七贝勒,八贝勒一一都看过,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再看看太子神情自若,心中不禁佩服他的养气功夫。

    说实话,要不是他们提前跟汗阿玛商议过重开武学的事情,还了解过太子怎么想的,否则光看这封折子,很大概率会被绕进去。

    毕竟八旗是大清的根基,是他们从小听到大的一句话。

    而太子此举,也确确实实触及了八旗的根基。

    但根基不能轻易动摇,那是在一般情况下不能。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大清极有可能两代之后就现了颓态,被那些洋人国家给赶超了,再过个两代,估计就要亡了。

    大清都要没了,要这个根基还有什么用?

    但事情不可一蹴而就,就算要改,也是慢慢改,温水煮青蛙才能见效。

    如果一上来就雷厉风行,那眼下对皇家忠心不二的勋贵大臣们头一个就翻脸了。

    太子这一举动看似冲动,其实是替汗阿玛试探出了朝臣们的想法。

    而上这个折子的人,也不过是大臣们推出来试水的,他们也在试探,皇上是不是真有这个心思?

    这封折子最终被留中不发。

    大臣们丝毫不意外,皇上对太子的宠信,岂会被这么一件小事给摧毁?

    不过日积月累之下,可就未必了。

    先前太子不久一步踏错,被皇上给冷落了几年?

    其实很多大臣们对太子也是不大满意的,他被册立便是因为皇上要拉拢汉臣,因此围绕在身边的除了索额图一党,就尽是些汉臣。

    满洲勋贵反倒跟直郡王走得近一些。

    可以想象,日后若是太子继位,会不会对扶持自己的臣子更加重用?

    而他身边的索额图一党,也让太子手里不缺人用。

    那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就算现在去巴结太子,但论从龙之功,谁能赶得上索额图他们?

    没有了晋升通道,自然就有不少人把主意打在了其他人身上。

    直郡王回府后,就陆陆续续接到了几封拜帖,有素日来往较多的人家,也有很少来往的。

    絮絮叨叨跟他说了一天,其实也不过是来探听消息,外加挑拨离间来的。

    他们把给皇上的说辞换了个人,说太子扶持汉臣,抢旗人的饭碗,这不就是在跟直郡王您争权吗?

    我八旗子弟谁不知道您才是咱们大清的巴图鲁?

    要是换了那些外头的民人来,他们怎么肯服您呢?

    太子这不就是在明晃晃针对您吗?

    被恭维得差点找不着北的直郡王一听这熟悉的话术,瞬间清醒过来。

    一模一样的话在汗阿玛那说了又来糊弄我?

    你们当我傻呢?

    太子要是能同时对付了汗阿玛又过来对付我,我头一个服气他!

    忍了又忍,直郡王最后还是没有发脾气,而是按着先前约定好的,向他透露了太子这么做的原因。

    太子先前跟着皇上一起去视察步军营了,发现里头有不少人惫懒,有甚者连马都骑不熟练,因而大怒,一气之下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这么断断续续你来我往几回,大臣终于把太子试图把民人塞进八旗的想法劝回去,而他们自己也有人觉得八旗兵丁惫懒至此,很是不好,一番权衡之下,到底是同意了两年一次考核。

    优胜者升职加饷银,合格者不做变动,连续五次合格,加饷一次,不合格者退回武学重新进学,年底通过考试才能恢复原职。

    同时,各地武学若有十分精进者,可以格外给予赏赐和旗人名额。

    只是这个“精进”程度,没做明确规定,而且京城武学尚未开办起来,地方的武学何时能有个章程,这可就说不好了。

    总之,这么我糊弄你,你糊弄我之下,太子总算把这件差事给办成了。

    倒是直郡王被劝了许久的徐徐图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没忍住心里憋的这股子气。

    他自己就是个武人,怎么能看得惯有兵丁拿着俸禄不干活?以后有了战事,就凭他们能打得赢?

    于是私下发了一通好大的脾气。

    反而阴差阳错地,让原先内心真的怀疑太子另有打算的臣子们放下了最后一点戒心。

    连直郡王都不顾和太子较劲儿了,反而为着这个这么生气,可见太子和皇上是真的瞧见兵丁惫懒得不成样子,才一气之下想到了考核和武学。

    直郡王在这件事之后,心里最后那点儿对太子的不服也没有了。

    凭心而论,就说这件事上头,太子能早早预料到这些,做了筹划,被人参了那么多折子都没有半点惧怕,也没被人给带着跑了,就已经是他比不上的了。

    要是他,就算提前跟汗阿玛和兄弟们通过气,到了被弹劾的时候也还会害怕。

    万一朝臣的弹劾不依不饶呢?万一有人像借着这个把他掀下马去呢?万一这不过是汗阿玛给他下的套,而他还真就傻乎乎钻进去了呢?

    他没这个胆子,对汗阿玛,对兄弟们也没有这样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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