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九晚五的生活放在全球都适用，每天画着精致的妆容，搭配得体的时装，穿梭人群车流走在路上，依稀觉得自己走进了从前最新奇的时尚电影。

    到了那个狭小的工位，才醒悟过来自己不过被伦敦这座国际都市迷了眼，撕开这层面纱，云端的宠儿依旧遥不可及，而自己只不过是游走在地面的苦行者。

    有时罢工还能躲个懒儿，独自在偌大的城市走走停停，她开始逐渐习惯这种麻木而普通的生活，有时也觉得厌倦，于是也和朋友去喝酒。

    醉生梦死是有钱人的专属，他们买醉充其量只能算是麻痹自己。

    她正想着这样的生活长久下去可怎么得了，可能上帝也看不下去了，非得给她创造出一个契机来打破这种状态。

    那天接近下班时间，有个客户打来电话。任务不算简单，如果按流程处理肯定不能按时下班。

    她本可以拒绝，但对方是个印度老太太，言辞犀利，听得出很着急。她不情不愿地帮忙，却在第二天接到投诉。

    但更令人气愤的是，同事没有一个帮她。后来她听见，那些人私下说，亚洲人真是荒唐，这么努力毫无意义。

    他们只配拼命工作才能留在我们伟大的国家。

    这话里满是歧视，她当即回怼：“你们不过是吃着工业革命先发展起来的红利，如今资本主义的好处已经毫无剩余，都是拜你们自大佬所赐。”

    对方说，Lin，你这样讲话太粗鲁了，但我原谅你。

    这群人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虚伪。

    外国人可不直接，弯弯绕绕一通操作，就是不解决问题。而且她发现，白人是有一个圈子的，就像她们亚洲人也有默契，相似的文化背景带来的认同感早已刻在骨子里。

    自此，她更加刻意和人保持距离，发誓不再轻易多管闲事。

    ~

    过年前几天，整个中国城人山人海，当地华人都来置办年货，中超的队伍早已排到店门口。外国人春节不放假，她还得上班。

    几个刚认识的华人同事很热情，邀请她一起过年。她想了想，比起和叶骢实验室的那一帮人过年，这样的场合或许更合适一点。她答应下来，不得不为到来的聚会做些准备。

    来了一年多，她的厨艺并未见长多少，中国人讲究一个分享的气氛，她必须提供一个菜。

    她接到叶骢电话时，正在厨房琢磨她的排骨汤。

    他的声音从未那么着急。

    “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可能得提前回国。”

    林逸生知道他还有半年才毕业，赶在这时候提前回去，一定有什么大事儿。

    “你别急，出什么事了，我能帮上忙吗？”

    “我爸突然住院，他前几年身体就不太好。我妈突然叫我回去看一眼，但又不告诉我具体情况。我打电话去医院，托朋友问了好几个医生，说这病已经很严重。”

    这事儿她没经历过，但想着她出国前那段时间，易为洲天天焦虑又疲惫的神色，尽管这样还随时往医院跑。她知道这种时候最应该家人陪在身边。

    “你现在请假来得及吗？”

    “我已经给导师发了邮件，不管怎么样，我得回去看一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告诉她这件事，或许潜意识里还是把她当很重要的人。

    “嗯，你放心回去，英国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告诉我。”

    “多谢。”

    ~

    除夕那天，大家一边做饭，一边看春晚直播。到她们吃晚饭的时候，国内已经过了十二点。她翻着朋友圈，各色的年夜饭，红包和新年愿望。

    她看见叶骢孤零零的一排字：“新的一年，愿我的家人和朋友一切安康。”如果不是她细心，这条信息多半会被淹没在满屏的祝福里。

    “家里情况怎么样了？”他回去之后俩人一直没联系。她想了想，还是给叶骢发过去一条消息，就算是普通朋友，问候一下也是应该的。

    还没收到回复，进来一个电话。

    她走出去阳台接电话。

    这次是她主动先开口：“你还没睡啊。”

    “睡不着，挺想你。”

    她面上不自觉地笑了笑，语气温柔地和他讲：“我们正在吃晚饭，今天做了好多菜，刚刚还吃到了唯一一个溏心饺子。”

    “那，分我一点儿？”

    “您贵人多福，哪用得着我这点。”

    “大过年的，少骂我。”易为洲低低笑出来，“又是新的一年的，闹也闹够了吧，什么时候回来？安安。”

    突然的亲昵让人措手不及，那阵昵称十分低沉，那人大概又是站在阳台吹着冷风抽烟。

    “我不知道。”她总算不再那么强硬，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易为洲又听见那边的声音：“你少抽点烟。”

    她从来感觉不到自己在撒娇。

    “好，你肯回来就好，再不回来，我可不介意过去抓人了。”易为洲很顺从地灭了手中的烟。

    话是如此，他知道自己应该不太可能有空闲时间出国。

    电话屏幕突然又亮起，是叶骢的电话，她担心有事，想挂断电话。那边最后一句，亦如她们相识的每一年，“新年快乐。”

    ~

    叶骢的电话却让她陷入了两难。

    他父亲的情况很不好，医生说应该是最后几个月，他说想尽量陪着走完最后一程。又说他父亲走之前想看着儿子成家立业，这话说得委婉，林逸生已经听懂他的意思。

    立业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达成的，成家却可以很快。

    “这事儿我是可以临时帮你，可长久总不是个办法。”

    “不用多久，等过了这一段，我自然会说清楚。”他有自己的私心，他也相信她知道。

    林逸生犹豫了，说让我想想，因为这事儿看似短期能瞒过去，但实际上并没有确切的期限。

    叶骢不在英国的两个月，她更加体会到孤身一人的“好处”。也就是那个时候，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留学生的圈子很混杂，大家在短短几年的留学生涯中会如此渴求一段感情。

    没人愿意一直孤身一人，表面上的热闹并不能磨灭内心的孤独，只不过人总需要外界的反馈，来证明自我存活的意义。

    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候，她生了一场病，其实不过是发烧了几天，但一直咳嗽总不见好，人也病恹恹的。那几天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总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易为洲来看她。病中总是脆弱多思，她那段时间睡眠时间少得可怜，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已经病入膏肓。

    那段时间和妈妈打电话都小心翼翼，好在视频电话的画面质量不太好，爸妈问起，只说一切都好。

    妈妈总说，有什么事儿告诉她，难过的，不开心的事儿不要去想，自己在外面，你得学会照顾好自己。这话说了很多次，她觉得烦。

    但到了这次生病，她再听见突然觉得鼻腔发酸，她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后来李舒安跑来骂她，说你自己能不能行，不能行就滚回来。她在电话这边剧烈咳嗽，那边态度才有所好转。李舒安说，阿姨特地打电话来告诉我没事儿多和你聊聊天儿，我还以为你这闷葫芦又遇着什么倒霉事儿。就你那演技，别在阿姨面前演了，装不像更让人担心。

    林逸生说没事儿，就是最近感冒一直不见好。

    虽然是医学生，但远在天边也不能帮上忙，除了絮絮叨叨提了一堆建议，再顺带骂她几句不爱惜自己身体，别无他法。

    她默默听着，越发想念国内的家人和朋友。

    李舒安说罢，她终于开口说自己有可能回国。

    “回啊，祖国这么大，哪里都是你的容身之地。”

    “还没想好。”她犹犹豫豫。

    “别犹豫了，你在那边过得像个人吗？我早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女强人，回来我们继续一起吃喝玩乐就挺好。”

    “就这么回来，我还没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回自己祖国母亲的怀抱还需要准备？反正也不会有人举着牌子热烈迎接你。”

    不得不说，李舒安说话有她的道理。

    “我有个朋友，需要我回国帮他一个忙。”林逸生把事情简单地和她讲了讲，省略掉他俩短暂在一起又分开的部分。

    “什么情况？你回国是为了给人当儿媳妇？这回遇上真爱了？”

    “要是这样我就该立马打飞的回来，还犹豫什么。”

    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可没这魄力，你做事前恨不得先在脑子里周全八百遍。”李舒安明白她的意思，就是有点恨铁不成钢，“你想清楚就回来咯，你那朋友就是个借口，不过要是以后能发展一下我还是挺期待的。”

    林逸生被拆穿也不好反驳，她静了几秒：“你最近实验做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该多嘴，你别提这茬儿了，现在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儿都有，我都快被折磨死了。”

    林逸生又听李舒安吐槽了一会儿她口中的奇葩和诸多实验不顺，最后挂电话时，她听见李舒安说：“别硬撑，心里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别太在意周围人怎么想。好歹我们这些朋友和家人永远站你这边。”

    “知道。”

    “别太矫情，想好什么时候回来告诉我。不过我不一定有时间去接你，我最近忙得要死。”

    “再见。”

    终于心情好了一些。

    当一个人开始动摇现在的处境时，她总会找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做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