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五月，她辞掉工作。老板装出一副舍不得的样子挽留她，她面带微笑说了再见，最后愉快地走出格子间。

    那天下午她在房间的窗台边坐了很久，看着楼下刚开始熟悉起来的一切，突然有点舍不得，来的时候无暇顾及，现在又将匆匆离开。

    她只告诉了爸妈自己即将回国的消息，可具体哪天她自己也不确定。

    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还不错。

    某天正好看见软件推荐的特价机票的消息，想了想自己工作半年剩下的那点微薄的工资，于是定了几张去欧洲其他国家的机票。

    一大早的飞机，她凌晨就从家里出发，夜班公交司机开得飞快，车厢就两三个人。车内灯光明亮，穿过暗夜里的街区，真像充满魔法的巴士驶向远方。

    一个人走走停停玩了快二十天，留下最后一笔回国机票和给人买礼物的钱，她坐在巴黎一家酒店的床上不断告诉自己，以后做事还是得深思熟虑。

    这下好了，回国又得重新开始，果然荣归故里的场景不会发生在她这种普通人民群众身上。

    最后几天，作为一名合格的穷游者，除了几个必去的景点和博物馆，她尽可能地不去付费的地方，吃食也是随便解决，反正整个欧洲都不对她的胃口。

    她买了一个三明治，坐在广场的椅子上慢慢吃，拿出杯子发现水喝完了，正四处搜寻自助饮水，抬头竟然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长头发，脸遮了一半，穿着浅色的针织衫和长裙，松松垮垮却不难看出身形修长，体态优美。那女子坐在那里摆弄她的画具，整理东西时露出手腕间的一个小熊手串，小熊体型还蛮大，倒显得手腕更纤细了。

    林逸生看得愣了神，等到那女子坐定拿起画笔，她才起身走过去。

    旁边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围观，她站着看了一会儿，画的不过是普通街景，今天本是个阴天，风吹来凉飕飕的，画面的基调看起来却是太阳高照，心情正好。

    人们来来往往，那女子并没有注意到她。

    她想了想，默默挤过人群站到她的画板前。

    女子微微皱了眉，用法语说着抱歉，一边抬头看过来。

    剩下的话没说完，两人同时顿住。

    ~

    “好巧啊，楠姐。”林逸生故作轻松地打招呼，心里一阵惊涛骇浪。

    陈楠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左右警惕地打量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才敢正视面前的人。

    三四年的光景，两人在异国他乡的街头相遇，看着面前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彼此，没有那么多相遇的欣喜，反而是卡在嘴边的那句不知道是否合适的“你还好吗？”

    故人相见，总不能真的视若无睹。

    林逸生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举动，谁知道陈楠想不想见她呢，就这样上去打招呼太突兀了，毕竟她当年走的时候那么决绝。

    陈楠最终还是收拾了画具，两人一同在一家咖啡馆坐下。

    林逸生脱下背上的大包，她穿着一套运动服，外套还被沾上了一点油渍，一个人的旅行不需要讲究那么多，她看起来有些狼狈。

    陈楠依旧那么美，甚至比以前更让人移不开眼。她印象中她们相处的最后几个月她简直就像一个随时会破裂的瓷器。毫无精神，尽是凄凉无力的美感。

    现在好了，除了眼中又多了些忧虑，她看起来活得还不错。

    很有默契地，没有聊以前的事，避开了她们共同认识的人，两人很生硬地扯到国外这两年的生活和见闻。

    陈楠说这里很包容，她靠着自己画画和打工也能活得不错。一个人的生活她很自在，或许几年后会换一个地方生活也说不好。

    林逸生心道你真有勇气，一个人在外面的日子哪有那么容易，何况是这样一个没有家人朋友支持的女人。不经意间看到那只小熊手串遮住的疤，她知道她一定度过了一段非常黑暗的时光。陈楠不提及个中辛酸，她也不问。

    就像陈楠丝毫不问她为什么出国读书，为什么又要突然回去。

    连那段两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光也被刻意忽略了，那时两人都还是学生，晚上饿了还会结伴去小吃街买零食，一起吐槽着校内的八卦。

    这样的日子已经太遥远。

    林逸生难以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一个人出来玩，或许是对这一年多的时光告别，或许是趁着回去之前再呼吸一下可以只考虑自我的空气。

    她最后开玩笑地说，她一个朋友被家里逼着结婚，她得回去演戏救个场。没办法，老人家最后的心愿，作为儿女，怎么能不尽力满足呢？

    空气凝住半秒，她这声感慨实在欠妥。

    陈楠张了张口，眼里已有泪意。

    她走前母亲已经过世，后面的事她不再知道，但隐约知道家里不会太好。

    “对不起。”

    “没事儿，一个人待久了倒是越来越敏感了。”她笑了笑，抬手揉揉眼角。

    本来以为就这样吧，大家只字不提，过去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咖啡馆的客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这里晚上会作为酒吧营业，服务生好心来提醒，这意味着两人即将分开。

    陈楠最终还是哽咽着问出藏在心里的话：“那个孩子。。。。。”

    看着她有些惧怕的神情，林逸生感慨，母亲总是逃不过孩子这一关，即使现在她连这个女儿都不愿意承认，还是忍不住关心。

    “两年前周岁宴上我看见过，可爱又漂亮，家里喜欢得不得了。”她拍拍陈楠的手背，让她放心。

    那也是两年前的事儿了，后来隐隐约约知道夏怀宇原配在这个小孩出生后不久也去世了。夏家想张罗着再找个儿媳，但有个小孩在家里，总没那么容易再找门当户对的姑娘。

    这些事大家都当热闹看，她还是听其他女人八卦聊起才知道。

    其实易为洲没和她讲什么，那次周岁宴是她听说后主动要去的，当时易为洲还颇为勉强地说行吧我陪你去，你倒是对别人家的孩子上心。

    不是什么隆重的宴会，她在逗小孩儿的时候，陈楠的父亲忍不住多看她几眼，然后颇有些不自在地和易为洲打招呼。

    小孩儿白白净净，大大的眼睛笑起来特别可爱，林逸生忍不住想多摸摸她的小脸，却在孩子姥爷让她抱抱的时候拒绝了。

    陈楠的父亲还欲和她多聊几句，被易为洲挡住。

    看着她面露难色，他说：“小孩儿抱小孩儿，让人不放心。”

    原来那些时候，俩个人也是有默契的。

    但林逸生也隐瞒了部分事实，她没说的是，夏怀宇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替他招呼着宾客，眼神却很少停留在孩子身上。

    后面的事她不知道了，也不再去问，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

    ~

    分开的时候，她站在原地看陈楠的背影，风吹过来，宽松的衣服勾勒出瘦弱的身形，她抬手摸了摸脸，女人这一生要牵挂的未免太多，陈楠走到现在，已经很有勇气。

    俩人留了联系方式，尽管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林逸生安慰她：“我们都好好的，期待下一次见面。”

    这次意外让她突然轻松了很多，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反正怎么选都不会完美，那么就相信眼下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然后朝前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