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险小人3

    观婳的手极稳。

    骚乱发生时,明暗中起码还有三双眼睛刻在她端着药碗的手上,仔仔细细扫过她的全身,不放过分毫动静。

    所以观婳没有动,她只是放松地,温和地将唇角扬高了一点。

    “什么人!”“是谁!”“好大胆子!”

    “刷刷”几声鞭响,伴随一道压抑的、发出一半就被闷回喉咙的痛呼,传到观婳耳畔。这个时候,她才回过神来似的慢慢回头,果不其然,看见浑身是水的东三娘倒在地上,捂着肋下晕开的血迹。

    似乎每次看见这个姑娘,都是分外狼狈而凄惨呢。观婳在心里叹了口气。

    “别……别给他喝……”东三娘抬起头,无助地寻找着观婳和一点红的方向,“我来试药!”

    “原来是你。”

    险些被一鞭子勒断咽喉的原随云捏了捏被抽得血肉模糊的掌心,忽地一笑,看似儒雅随和的表情下,竟有一丝狰狞:“不过一女奴,一段时日不见,居然也有了此般武艺。”

    “这鞭法和偷袭的伎俩,大概也是观女侠所传授的罢?”

    观婳挑了挑眉,看了一眼东三娘,又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中原一点红,问:“红兄何时教得她?”

    一点红没有否认:“她每日不到卯时就晨起练功,我不过随手指点一二。”

    说见猎心喜算不上,但东三娘那股扎在骨子里的坚韧和顽强稍稍触动了一点红。曾几何时,他也只是无能卑弱一乞儿,是薛笑人给了他一把剑,他握着那柄剑,再也没有松过手。

    不远处的女人就仿佛是曾经卑弱的他自己,哪怕被残酷的命运迎头击打,也誓死不肯放松手里的武器。只要还握着武器,就没有输,就还有一战之力,有赢的可能。

    鞭法与内功自有观婳传授,一点红告诉东三娘的,只有如何做到心狠、手快、以及隐匿与偷袭的法门。

    他自负武功,傲气凛然,不屑鬼蜮伎俩,哪怕杀人也是堂堂正正地正面挑战。但东三娘无需如此,她初学武功,若想保命,需得练就超凡脱俗的忍耐。忍耐、隐匿,最后一击即中!

    她已做得很好,只可惜原随云的武功实在太强!

    他也实在谨慎怕死得不像个宗师高手。

    原随云手下的一个黑衣人听命走来,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观婳手里的药碗。原本热气腾腾的汤药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微凉了,黑衣人扭过头,冲原随云的贴身护卫打了一个确认的手势。

    骚乱已平,又检查完毕,此时就是周遭之人最松懈的时机。

    除居高临下、正对着观婳的一点红外,无人看见女人贴着碗沿的指尖下,坠落了一枚与汤药颜色相仿的胶囊。

    一点红骤然一惊:她的指尖分明是空无一物的,未暗中藏着什么,掉落的小物甚至距白润稍长的指甲还有些许距离。

    时间紧迫,一点红未多作思考,接过药碗,自然地侧转半圈,将浮在汤药表面的东西一口咽下。

    碗很大,一点红喝了两口,不过减少三分之一,守在一旁的黑衣人便将海碗拿起,回到原随云身旁待命。

    偷袭失败后被拖到一旁的东三娘似乎觉察到什么,喉咙中发出一丝不似人声的悲啼,就死死将声音咽下。楚留香紧紧盯着一点红,一向如春风拂面似的神情也阴沉如水,一边调动内力不断冲撞被压制的穴道,一边浑身蓄势待发、誓要拿下原随云。

    谁也不知道喝下药的中原一点红身上会发生什么变化,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竟然都声息不闻。

    一刻钟刚过,变化就逐渐发生。

    “唔……呃!”

    向来面无表情的、精神如钢筋般坚韧的杀手单膝跪地,左手捂在右臂的断茬处,发力撕开了遮住断臂的袖子,豆大汗珠不停滑下额角,五官因剧痛扭在了一起。

    “发生了什么?速速去看!”原随云无法维持自己风淡云轻的假面,连声催促黑衣侍卫,“所有的变化,一丝一毫,都要报与我听!”

    “是……遵命!”

    为首的黑衣人不知为何也出了一头冷汗,他跪在一点红身旁,大声说:“是……肉芽!此人的断臂处,长出了许多竹芽大小的肉芽!”

    发生在一点红身上的事情,已诡异得超脱凡人想象,如果被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的看到,非得恶心得大吐特吐不可:距离杀手断臂的日子不久,断茬处还板结着新旧不一的血痂,盖着嫩生生的新肉和骨茬,下面正有如黑衣人所形容的,掺杂着诡异黑线的肉芽,一点一点顶开血痂,聚成新的骨肉。

    掺杂在肉芽里的黑线,如同长进肉中的发丝,如果有人曾被粗硬发丝扎进过指缝深处,怕是能领略其中一二分作呕之感。

    原随云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眼睛看不见的事实,大步走过去,手指粗鲁地按上一点红的伤口。

    一点红咬着牙浑身痉挛,双目似要喷出毒火,烧上原随云的身体,只是汗透重衣,仅能无力地在地上挣扎。

    不过短短几分钟,他的断臂就已长出寸许血肉,观婳巧妙地拨开原随云,对呆愣的黑衣人说:“劳驾,端一碗加盐加糖的温水来。”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石破天惊似的,让两人同时后退一步。

    “你,你……”怎能如此冷静?

    黑衣人抬头,对上一双清凌凌的、锐利得几能刺破人心的黑眸,心下一凛,挥手对手下道:“端一碗糖水来。”

    此女心性非凡,待主人复明……决不能留!

    一臂不再,到重生一臂,一共只用了两刻钟。

    这两刻钟,一点红似是死去活来了好几次,有一瞬间,意识已被手臂处的剧痛和另一种奇异的、作用在灵魂上的痛楚所彻底湮灭,直到观婳握住他长出一半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将划破的指尖抹过伤口后,疼痛才稍作缓和。痛楚最剧烈、他闭眼昏死时,如果有人翻开他的眼皮,必然能看到一双眼白全无,被瞳孔全数占据的诡异双眼。

    而新生的手臂,也与常人有所不同。

    手臂无力地榻在身侧,皮肤惨白又毫无血色,几乎看不到血管,上面布满冰裂纹一样的黑色细线,在灯火通明下分外诡谲可怖。

    但还保留些许意识的一点红稍稍驱动右臂,生着长指甲的五指就缓慢地握在了一起。

    他的断肢,居然真的再生了!

    这是何等天方夜谭!

    陆小凤的眼珠子已快瞪出眼眶,而楚留香已彻底不知该作何感想。

    一点红遭受的痛苦有目共睹,可再强烈的痛苦,又怎能比得上断臂再生的惊喜?

    前杀手躺在地上,凄惨至极,他极恨在人前暴露自己虚弱的狼狈像,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右臂刚长出,还虚软无力,但捏握两下,就觉出几分不同。莫名地,一点红觉得,自己的这只手有穿木裂石之能,已不似凡人。

    “将药端来。”原随云对下属命令道。

    为首的黑衣人手里还端着那碗已经凉透的“神药”,原随云的命令也没有出乎他的意外,但他的心里忽然浮起一阵没来由的担忧:“主子,这药……不如再验一验?”

    原随云没说话,周身气势一变,压得那领头人冷汗涔涔。

    对方也知道,自家主子等得实在太久了!

    若无希望尚好,但尝试将“福肉”入药连续三年,一次又一次希望破灭,加上沙塘村即将遭海难的紧迫性,错过这次机会,原随云恐怕再无复明的可能。

    也不怪他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将使花满楼复明的道士迫来此地。

    黑衣人一咬牙,到底将药碗送入原随云手心。

    也罢!那中原一点红身上发生的奇迹所有人都看见了,便是复明不成,大概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才对。

    观婳眼睁睁地看着原随云一口将碗中剩余的汤药闷进腹中,比平常冷淡几分的眸里,终于露出几丝真切的笑意。

    与原随云过招,就像是牌场的博弈,对方手里捏的是厉害的明牌,她手里只有仨瓜俩枣的烂牌,所幸可以在暗中打出,比的就是谁能将后手留到最后一秒。

    她将自己的血液凝练成药丸,又磨成粉,塞进商城兑换的胶囊里,给一点红服用,这是非常简单的一张牌,也是她唯一能打出的一张牌,所以怎么打出、又在什么时候打出就成了最关键的问题。被关押后,观婳就注意到东三娘并未出现在人群里,有很大可能是恰好躲过抓捕,藏匿在某处随机应变。

    即便这样,她的偷袭成功概率也极为低下,顶多能引发一阵不大不小的混乱。

    借着混乱动手脚再便利不过,但观婳不信黑衣人们不会防着她下手,只有确认无误后的松懈,才是最好的时机。

    当然,这其中需要一点红的无畏,和东三娘的勇气。

    至于喝下未掺有观婳血液的“神药”的原随云身上会发生什么,她也十分期待。

    原随云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喝下药的一刻钟后,原随云那双黯淡无神的双眼忽然有了些许神采。他本就身材修长,有生了一副浊世佳公子的俊美面容,兼具一种矜贵气质,如今双眼深邃有神,终于称得上“完美”二字。

    “……主子?”黑衣人激动地上前一步。

    “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能看见了!”

    原随云凝神注视着自己放在眼前的双手,像是在看世界上最神奇、最有魅力的东西,他一边眨眼调整视力,一边走入更明亮的灯下。

    低笑声越来越大,其中蕴有一丝得偿所愿的癫狂,但谁都没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

    只有皱眉打量观婳的宫九,将视线再度移到原随云的双眼。

    接着,一阵悚然引发的麻痒爬上他的全身,但他没有行动,更没有开口提醒原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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