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渊之处1

    刀客动手前,一道青惨惨恍若磷火烧焚的剑光先破开了凝滞的通宝塔。

    观婳身处的这片不断腐朽变形的“房间”像是被谁从门外凿开了一个豁口,钻进一阵吹散阴翳的风,吹来一抹清新的空气。

    观婳快被羊膻味熏得失灵的鼻子闻到一股浅淡的花香。

    她说不好是什么花的气味,百合的甜腻中又夹杂了些兰竹的清幽,仿佛属于某片发着烧的染血土地开出的梦幻一般的花。

    宫九站在他劈出来的裂口处,面目晦暗,身形瘦削而刚硬。观婳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一身玄色夜行衣已破破烂烂,手里的雪亮古朴的长剑也满是脏污,想来与外面肆虐的诡物大战了一场。

    对面的黄衣之王转了转触手,又回看观婳,显然没将闯进来的蝼蚁放在眼中。

    “我记得你。”宫九急促地喘息着,凤眼黑沉,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在他尚未开启轮回的某个普通夜晚,在那个高热扭曲的噩梦中,他瞥见了邪神荒芜又空虚的眼睛。

    “是你吗?我那时见到的东西……是你让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回答他的问题。”

    观婳双眼锁定哈斯塔。

    她的双眼深不可测,里面汇聚着变幻莫测的力量。这种异变仿佛暗示着一种超乎自然之上的秩序正在缓缓形成,切及万事万物之本质的一切所在,无论是时空纠正局还是光年之外的异界神明,都不能无视它成长后,能够照拂万物的光辉。

    虽然拥有它的主人,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培育着这份力量的幼苗。

    “哦……”黄衣之王动了动身体,视线终于转到兀然闯入的来客身上,费劲地从记忆中搜索他的存在。

    “是你。”他慢吞吞地说,空洞的眼眶中是闪烁着荧光的一片漆黑,里面涌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黏稠恶意。

    “他曾吃过一朵死渊之花的花瓣。”

    传闻不可名状者哈斯塔终日徘徊在金牛座毕宿五的卡尔克萨,“传说之湖哈利”是祂的栖息地。也有传闻说,传说之湖是一座巨大的死渊,黄衣之主在拜亚基们的侍奉下,与被云雾淹没的群星中沉睡。

    宫九没有听懂,他也不可能听得懂。

    观婳沉默片刻,语气中染上一丝犹豫:“那他究竟是什么?”

    黄衣之王很人性化地耸了耸触手,回答:“一朵死渊之花的花瓣,或许曾沾染黄印的力量。”

    黄印是疯狂之源,任何被黄印侵蚀之人的精神和□□都会被扭曲。

    简而言之,发生在宫九身上好似永无止境的轮回,与哈斯塔飞跃时空的能力多多少少有点关系。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那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巧合,黄衣之主踏入这个世界,褴褛黄袍的袍角带来一朵枯萎的死渊之花,被还是孩童的太平王世子偶然得到,产生了奇异的融合。

    除此之外,宫九什么也不是。

    观婳轻轻抽了一口气。

    青年的面目有一点僵,又有几分惨白,整个人凝在黑暗处一动不能动。

    有那么一瞬间,观婳觉得他下一秒暴起大骂,或陷入疯狂,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宫九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他甚至嘴角牵起,幡然梦醒似的,对自己露出一个极讥嘲极讽刺的浅笑。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竟是什么也不算。”

    他不理解“死渊之花”和“黄印”都是什么,但对面怪物语气里的不屑一顾,与观婳凝重里又略带尴尬的目光,已经告诉他了一切。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无尽的痛苦、自疑与自弃,只不过是“神明”随手扬起的尘埃。

    他苦苦寻找的真相,原来是这么的苍白与可笑!

    “哈哈哈……”

    宫九弯下腰,手里的长剑落在地上,受不住似的捧腹大笑。他的笑声悲凉迷茫,几乎下一秒就要呕出血来。

    “宫九!”观婳震声暴喝:“拿好你的剑!”

    “事情还没有结束,你现在自我放逐,未免还太早了点!”

    哈斯塔想做的事,的确还没有结束。

    褴褛黄袍下不断涌动的触手忽然拉长几根,从黑山羊幼崽的身上撕下一条漫着黑气的肉来,不似之前与“女儿”玩闹那般悠闲,丝毫不给观婳反应时间,一下就怼进了她的嘴里。

    那肉条在入口前就变化成一团蠕动变化的黑气,丝丝嘶嘶地散发霉菌颜色的烟,流进观婳嘴里,味道如同某种腐生植物的胶状凝液,渗入四肢百骸,直直冲向缺乏防护的灵魂。

    由饥饿到饱腹,再从饱腹到极撑,一口黑山羊幼崽化作的黑气,就让观婳体验到在地狱与天堂反复横跳的恐怖体感。

    哈斯塔的行为,让观婳同时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黑山羊幼崽并非诡画,而是彻头彻尾的克苏鲁生物,而凭借她现在的吞噬能力,一次性吃下这么多,根本“消化”不了。灵魂如同暴食者被撑大的胃,拓开到一个令她难以忍受的极限。

    第二件,是伟大的卡尔克萨之主、黄衣之王哈斯塔,没有办法直接对她的灵魂下手。祂尝试强行抽离魂魄失败,只好用这样委婉的方式,让她陷入力量暴走的疯狂,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前,观婳将麟嘉刀丢给宫九。

    “九公子,”她说,“如果再睁开眼的不是‘我’,请务必杀了我!”

    ——————

    观婳陷入迷失之前无暇顾及的三位衍生世界土著,在一阵地动山摇中成功汇合。

    展昭被污泥状的塔壁吞进去时,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全然的震惊引发的僵直中。

    他是“儒侠”,随着办案日久,年轻时的些许绿林气也尽数收敛,除面对恶事惨案凌厉异常外,整个人都少有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哪怕被锦毛鼠戏弄、看到通天窟气死猫的牌匾也不过一笑了之,何曾失态成现在的这幅狼狈模样。

    若他真是“御猫”,恐怕全身的猫毛都要哆起,炸成一个黑色的大毛球。

    盖因通宝塔里面的景象,更远远超过了一个古人对“恐怖”的想象极限。

    盘丝洞,白骨坞,荒坟冢,志异话本里编的,走南闯北时碰见的,展昭已练就铁胆铜心,等闲不会被什么妖魔鬼怪吓住。

    但通宝塔里四处游走飘荡的到底是死僵还是妖鬼,或是两者交合诞育的产物——他分辨不清,也不愿深想。

    伏在地面缓缓蠕动的好像是一只畸变的巨蟹,后背抻平成宽大的肉板,下面密密麻麻长着无数指头粗细的肉刺,支撑这怪物在歪斜的空间里行走。

    挂在墙壁上的东西仿佛一条更加细长的翻车鱼,只留有上半身,齐腰以下鼓囊的截面处,缠杂堆积着鱼籽般的黑色眼睛。

    展昭擎剑身前,小心地迈过眼睛里还残存些许人性微光的生物。

    这些东西或许……正是为上官金虹卖命的金钱帮帮众。

    他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第一反应就是与分散的同伴汇合。此处太过不详,展昭已嗅到一丝死亡的气息。

    通宝塔内部的装潢与展昭此前猜想的差别不大,无论是房间还是走廊都被打扫得纤尘不染。通宝塔的这一层看着像是作往来居住使用,格局规整精细,陈设华丽精美,俨然是给地位不低的帮内好手居用。

    但这看着普通无害的住处,上面叠加了一层异界地狱似的光景。

    除了时不时就能看见的怪物外,展昭视线可及之处,到处都流动着一种神秘的色彩。人的眼睛无力判断那种色彩,它们怪诞异常,不断变幻,如同笼罩在普通事物上的可憎画皮,暗示着魔鬼的存在。

    扰人心绪的怪声在每一个角落嗡嗡作响,武人本就听力绝佳,现在展昭不得不强制自己弱化听觉。

    若他心中没有那一腔在包大人身边磨炼出来的浩然正气,怕是要被这怪声影响得经脉逆流,走火入魔不可。

    展昭小心地探了几个空荡荡只有琐碎家什的房间,一时间连他也犯了难:这塔的内部看着像是没有上下两处通道似的,他一心想要找到同行的另外几人,眼下居然无计可施。

    忽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一点金石相击的声音,连忙忍着怪声侵扰,重新恢复完整的听力。

    没时间再犹豫,身形展动间,展昭已无声无息掠过几只原地撞墙的怪物,真如一只潜伏中的灵猫般,猫着腰提剑转到了声响传来的那个房间。

    随即一惊。

    这并不是个房间,更像参拜神佛的、色彩鲜艳的神堂。被搁置在中央膜拜的,是一块方正奇特的玉牌。

    放玉牌的金架下,躺着一个展昭再熟悉不过的人。

    正是锦毛鼠白玉堂。

    他的衣襟不知为何散开了,藏在里面的是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牌。只是他手里这块是白色的,架子上的则是纯黑的。一黑一白两块罗刹牌,本来雕刻着天魔像与魔经,此刻全部扭曲模糊,慢慢在展昭眼前变化出一个全身绿色、生着无数触须,且身体两侧各长有三只眼睛的有翅生物。

    想要俯身细看的展昭动作一下子冻住了。

    他并未看错,那玉牌上的东西就像活过来了似的,触须“长”向外面,一眨眼的功夫,已有三条沾着绿色黏液的软刺,猛地刺向锦毛鼠毫无防备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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