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官金虹？
他看似已完全与诡物同化了。
上官金虹是个长相威严的中年人，白面长须，一双招子睛光如电，脸上带着江湖高手大多会有的目空一切。
这样的绝世高手、兵器榜第三，此时只有一个头是正常的。
岳阳派灭门约莫半月前，那时的上官金虹一定还算正常，不然时刻为他守住后背的荆无命一定会发现端倪。
这么短的时间内，上官金虹究竟知不知道他已异变成何种模样？
一瞬间，很多个念头漫过观婳大脑，最后汇聚成一个奇异的眼神。
上官金虹不能吃，但通宝塔里，弥漫着一股勾动她饥肠的食物芳香。如果伊德海拉泛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鱼腥气，那么通宝塔里的味道就是极重的羊膻味。
烤全羊，羊蝎子火锅，卤煮羊蹄……
“阁下就是上官金虹？”观婳扬声问，同时大脑飞速运转，猜测通宝塔里的诡物究竟会是哪一个。
“不。”
出乎意料地，上官金虹否定了她。
对方逐步向下走来，如履平地，好似这陡峭的金塔，只不过是他脚下寻常的阶梯。
他身下枯黄色的云雾变得鲜亮起来，这些带有色彩的形状融合移动，观婳不知道它们该被分类为实在之物，还是抽象之物——每种色彩都在闪烁着，上官金虹的身体渐渐失去了纵深和距离感，仿佛成了一张二维的纸片，又好似拔高扩大到四维空间里，在时间与空间的交错点行走。
他，或者附身在上官金虹身上的什么，对观婳伸出一条又濡湿又干燥的触须，跨越两人存在的区隔，放大在她的眼前。
“终于见到你了，我的……女儿。”
早就被握在手里的麟嘉刀寒光一闪，黑中带绿的触手就应声而落，但刀客诧异的神情怎么都掩不住。
女儿？怎么看，她都不觉得自己与眼前人有血缘关系。
接着她发现，上官金虹的眼珠突然变得木偶般死滞，仿佛他身体里的存在彻底覆盖了人类仅存不多的神智，又将相同的话语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那声音在观婳脑海深处吟唱，含糊不清的字眼并非人类的语言，越来越多越来越陌生的声音叠加在一起，在她耳边炸开：“我亲爱的女儿——狂风与自由的孩子——过来——献出魂魄与心灵——”
层层叠叠的声浪环绕着女人，通宝塔已完全变成一个混杂着枯绿与漆黑的怪物，疯狂的喧嚣声自中心传来，在白惨惨的月亮下缓缓蠕动鼓胀，将主人与观婳吞入其中。
通宝塔变成一座只存与人类最黑暗最古老的噩梦中才存在的建筑，接着将自己与世界分割开来，形成一方畸形的孤岛。
在接连不断的震动中，观婳踉踉跄跄地稳住身体。她透过颠倒的视角，看到褴褛黄衣模糊的衣角，那畸怪的轮廓奋力扭动，渴望彻底钻进她的大脑。
直面不详存在之力量的女人躬下腰，灵魂拼尽全力试图挣脱吟唱声的拉扯，被调查员画出的两束魂魄开始颤抖着动摇，脆弱的结合之处，传来无法被人耳捕捉的开裂声。
就在这时，系统011后台突然红光大作，急促的警报声短暂召回了观婳的神智。
【系统011：检测环境：扫描中——扫描失败。数据错误。路线错误。当前环境已超出系统处理上限。已上报纠正局。传输失败。
环境危险系数评级：SSS。死亡风险评级：超过上限，无法评级。
判定原因：直视■■■，理智损失■■■■。开启对不能直呼名讳者专用防御机制。】
一直呈现光团形状安静呆在精神空间里的011旋转起来，背后展开一道柔和的白光羽翼，被设定好的女童声音清脆可爱：【防御机制苍白面具开启。请宿主尽快离开黄印梦境。】
黄印梦境？这么说，上官金虹身上的果然是黄衣之王哈斯塔。
观婳愣了一会，擦了擦不停往下掉落的鼻血，视网膜也是一片血红，根本看不清自己置身何地。
她已经很久没有同系统有几句话以上的交流了，但一应权限和机制仍被011保留着，此刻成为守护她理智的保护伞。
就在下一秒，这看似坚实可靠的保护伞，也被一道旋转的黄光彻底击碎。
“011！”观婳一惊。
系统和时空纠正局虽然对她怀有别样的目的，但好歹也指引帮助过她，此刻也跟她站在属于人类的同一战线上。
黄光延展成人眼不可直视的印记，吸盘似的裹住011化身的光团，系统不断抖动着试图挣脱，却无法抗拒地被一点点拉出观婳的识海。
【宿主，无论发生什么，请务必保护好调查员1111画出的魂魄！】
011声音中的机械感消散了，现在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灵魂在跟观婳交流。
“为什么？”观婳急促地问道，“为什么纠正局和不可名状都对我的灵魂这么感兴趣？”
“除了真正的神明，没有任何存在能创造人类的灵魂，宿主身上发生的是不能复刻的奇迹……”011留下一段未尽的话语，就被黄光一把扯出。
“原来是人类造出的劣质玩具。”
狂风送来一道奇异的话语声，空气中浮动着一股甜腥的腐臭味。
从上官金虹体内钻出的是来自遥远异星的黄衣之王，祂庄严地立在观婳面前，身披破烂又色彩迷幻的褴褛黄袍。那黄袍事实上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诡异而恐怖的触须蠕动着，在半空中随意伸展和扭曲。
观婳满嘴都是血腥味，她的牙齿狠狠嵌入舌尖，才能勉强维系仅存的一点理智。长年抵抗饥饿的神经顽强地燃烧着，不让自己彻底熄灭在险恶的黑暗中。
“我不是你的……女儿……”
观婳先反驳了对方的话语。
“喔……你是，你的母亲是我的伴侣，按照你们的说法，你也是我的孩子。”
不可名状之神稍稍压缩了自己的身形，变化成符合人类审美的模样。
这被异神精雕细琢出来的化身的每一根发丝都表达着摄人心魄的美丽。
浓黑鬈曲的发、洁白如玉的皮肤，最难得的是绝异与人类的、剔透、洁净与纯真的气质，同他无光的眼里汇聚的残忍与邪恶形成让人神醉心迷的对比。
观婳看着哈斯塔那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略显青涩瘦削的化身，心底传来一阵阵无力：……
希望下一次秒懂的东西，不是“母亲”的择偶口味偏好。
“好吧，就算我是你的‘女儿’，你又为什么非要取走我的魂魄？”观婳捂着头问。
黄衣之王又伸出一条触手，理所当然地说：“所有‘她’创造出来的东西，包括‘她’本人，都该属于我……”
……凭这种标准控制狂的脑回路，调查员真能看上这玩意？
观婳深知克苏鲁的这些诡神绝不如化身表现出来的无害，哈斯塔告知她的原因，极大可能只是个掩盖真相的谎言。
调查员1111画出的灵魂，真有这么稀罕？
一道灵光飞快划过观婳大脑，却在她想捕捉的前一秒消散。
“不好意思啊，‘父亲’，无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今日都不会得偿所愿。”
莫名地，观婳知道眼前并不是死局。她握紧麟嘉刀，心情重归镇定。
她想试试《御风刀法》的第六式，就拿外神化身开刀。
仿佛意识到“女儿”的坚定，黄衣之王抖了抖触手，遗憾道：“如果无法分裂的话……”
层层堆叠的触须在空中一闪，从虚无的沼泽中拖出一只模样离奇的生物。
它看上去像一团嫁接在树干上的漆黑章鱼，有四只木头状的脚，脚尖生着羊蹄。树干中央是密密麻麻的血红眼睛，有着食草动物标志性的横瞳，树冠则是无数粗壮的触手，从它体内，散发出一种仿佛挖开了墓穴一样的恶臭。
“吃吧，我饥饿的女儿。”哈斯塔的语气居然真的很像为饿肚子的孩子担忧不已的老父亲。“这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食粮。”
观婳：“……”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眼前的这坨不知名生物恐怕就是黑山羊幼崽，是大名鼎鼎的外神、有“森之黑山羊”之称的莎布·尼古拉斯的子嗣。
而莎布·尼古拉斯在传说中，正是黄衣之王哈斯塔的伴侣。
这算什么，我吃我兄弟？
虽然心里有吐都吐不完的槽，观婳还是整理好了心情，无视同时散发羊膻臭气与食物芳香的黑山羊幼崽，对哈斯塔举起刀：“抱歉，我闻到这味就不是很有胃口。”
“你只是一片从远方投来的阴影，待的时间过久，就会被此界天道的力量发现，还是趁主人没赶人时，乖乖离开吧！”
观婳提气蓄力，内力疯狂运转，属于调查员1111的力量，也在人刀合一时，一点点在麟嘉刀刀身绽放。
刀客看不见，但她漆黑如夜的双眼深处，汇聚灵魂力量的所在，一抹足以抵抗外神、足以与祂们并肩的色彩，从此刻开始，初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