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养了几日,便到了入宫的那天,一番盛装之后,卫夫人携着女儿坐上马车。
一路上诸多叮嘱。
“待会见了你姨母,万不可像小时候般胡闹。”
“胡闹?”
“你不记得了?小时候你可顽皮了,在她那儿把皇上御赐的玉钗给摔了,还赖着她哭,你父亲为此还罚你禁闭呢。”
竟有这般事,她并不知晓,只好装出无辜的样子。
“母亲,我都这么大了,以前的事就别提了,我会守规矩的。”
“你知道便好。”
……
车内的颠簸逐渐变得平缓,想是已步入内城了。
一路的摇晃让她头晕,如今方才静下心来思考目前的情形。
她的姨母是卫夫人的妹妹,卫南思,亦是当今齐宜王的妃子。
对于这位地位崇高的姨母,她没有任何印象,不知是原主与她见面次数不多导致还是她没有这部分记忆,为今之计就是从卫夫人嘴里套些线索。
“母亲,我以前摔了皇上赐给姨母的玉钗,她不怪我吗?”
“怎会,她啊,心大的很,皇上赐的东西就这么随便放在梳妆台上,也难怪会被你碰到。”
看着女儿松了口气的样子,她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不必紧张,许久没入宫了,你姨母可时常向我提起你,说要见你一面呢。”
探视时间一般为三个小时,但丞相颇得圣心,她们有半天时间可以叙话。
卫南思居于棠秋宫,离主殿较远,因此路上耽搁了不少时辰。
入门拜访时已是中午了,卫妃安排了一顿丰盛的午宴,侍从们已然退下,桌边只坐着她们三位。
桌上摆着十余道菜品,每道数量不多但极其精致。
江时锦学着母亲的样子,先漱口,再动筷。
她率先夹了一块乳白色的软酪,曾在电视上见过,一直好奇是什么味道的,如今倒吃着正宗的了。
软糯的皮包裹着流心的馅,夹杂着桂花的芬芳,口舌生津。
她还想再吃一块,可是瞥见母亲和姨母每道菜只夹一次,她伸出的筷子又颤颤收回了。
卫南思和卫夫人生得很像,只是卫夫人眉眼更为凌厉,卫南思气质偏向温婉,说话声都是柔柔的,听起来如沐春风。
江时锦暗想,皇帝真是好福气,这么个温婉美人都能撂到偏的地方,亏他舍得。
“这么多年没见,时锦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让姨母好好看看。”
说着便上手揪了揪江时锦脸上的肉,感慨道:“好看是好看,可惜当年那么个白玉团子,如今都瘦成什么样了,快多吃些。”
又把那盘乳酪推到她面前。
江时锦被卫南思的动作惊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呆呆看向母亲。
卫夫人朝她点点头,“既是姨母叫你吃的,你便吃罢。”
她这才举起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卫南思看着她两颊动个不停的样子,颇似只偷吃的小仓鼠,对着卫夫人笑道:
“姐姐你何必管束如此严格,口腹之欲也该适当满足啊。”
卫夫人白了她一眼,这位妹妹表面看着娴静端庄,实则最爱胡闹,小时候不知替她料理了多少琐事,如今嫁与圣上,这性子也尚未收敛些。
她看着四周简朴的装饰,状似不经意问道:“身为大家闺秀,自当时时谨言慎行,克己复礼,今日已是宽容了。我还想问问妹妹在宫中过得如何?”
“就那样呗,圣上一个月来一次,我乐得清闲。”
就知道姐姐会提起此事,卫南思随口敷衍着,又唤来仆人轻声吩咐了几句下去。
卫夫人瞪着她,恨铁不成钢。
“之前便嘱咐你要多去慰问圣上,你倒好,乐得清闲。你可知一入后宫深似海,若不是你背后有卫家、江家,这宫里的人,随时都会爬到你的头上!”
“要我去慰问他?凭什么?给他好脸色已是我的最大限度了。”
“你……”卫夫人还想训诫一番,又怕提起伤心事,语气一转。
“也罢,若有难事,记得随时和姐姐说。”
听了这话卫南思的脸色才略有好转,轻轻应下。
“听闻世子常来你宫里,怎么如今不见他?“
“你说小代王?他在李贵妃处用膳,下午会过来,怎么突然提起他?”
卫夫人没有回应,江时锦已经把盘中的软酪吃完了,又不好插话,正盯着桌面发呆,卫南思瞥见她,恍然大悟。
“我没记错的话,时锦和他有婚约吧,你想让他们见一面?”
卫夫人被点破了心事,脸色窘迫,嘴上却严厉道:“胡说八道,我不过是问一下,你哪来那么多想法?”
卫南思点点头,转而对着江时锦说:“这小子我看着长大的,我敢打包票,人还是不错的,你待会见了就知道了。”
她不知该作出什么回应,只好呐呐点头。
其实无论谢言初是怎样的人都与她无关,她知晓此人一生的转折,非常人承受得起,她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罢了。
这次见面,她已想好了要说的话。
饭后,卫南思提议出去走走消消食。
卫夫人道:“时锦方才马车一路颠簸,身体不适,便在殿内歇着吧。”
言罢,只留下江时锦一人坐在桌边。
她站起身,甩了甩肩膀,想着自己也没那么弱,可对上卫夫人方才的眼神,又虚了。
殿内空旷无聊,只有梳妆台上摆了些小玩意儿。
在一堆瓶瓶罐罐中,她一眼就相中那个拨浪鼓,不过手掌大小,鼓柄呈葫芦状,鼓形如罐,双耳各垂下两根皮条,她试着甩了一下,感觉一边轻一边重,仔细看才发现原本系着的四个弹丸少了一个。
应当是旧物了,不知为何被卫南思存放着。
她第一次见这玩意儿,一时兴起,便反复搓着鼓棒,咚咚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着,让她忽视了其他声音。
“你是谁?怎会在我伯母这?”一道清朗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江时锦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
眼前的男子身着月白色锦袍,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生着一张俊郎清秀的脸孔,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此刻正怔愣地望着她。
早就听闻代王膝下育有一子,身如芝兰玉树,朗若清风明月,今日得见,名副其实。
她微微福身,声音似珠落玉盘:
“臣女江时锦,见过世子殿下。”
女子一身青衫,低头时几缕散发落在脸侧,愈发衬得其肤若凝脂,一番礼数下来行云流水。
卫南思这儿少有客人,一向清净,谢言初正好奇女子的身份,在听到“江时锦”这个名字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匆忙背过身去,语气低沉。
“你就是江时锦?我记得你我二人并未见过吧 ,你如何认得我?”
“殿下美名远扬,京中人人知晓,何况方才姨母已提起过殿下午后会来,故而臣女一见便知。”
她已然抬起头看向他,却只看见门口的一道背影。
从他的话看来,自己与他原本也没什么交集。
如此一来,她便有了信心开口。
“殿下,臣女有一事相求。”
“何事?”
“臣女想求殿下撤回婚事。”
她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今日天气很好。
谢言初想也没想便“嗯”了一声,随即又反应过来:
“嗯?”
“你要和我退婚?”
“是。”
“为何?”他重新审视她,语气带着些许怒意。
江时锦拿捏不准他的性情,听出他语气有所加重,心里有些发急,然而表面还是不慌不忙的样子。
“臣女资质愚钝,不堪世子妃之位,殿下器宇不凡,地位尊贵,理应值得更好的女子。”
“资质愚钝?我看未必。”
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不加掩饰,江时锦握紧了手中的拨浪鼓,硬着头皮道:
“据臣女所知,殿下对我父亲应该并不满意吧。你我的婚事,到底不过是他争权夺利的手段。”
“你是如何得知的?”
谢言初的确不满江上这个人,他推举的政策总是过于残暴,虽说为皇室作出了许多贡献,但也是劳民伤财的法子,难以长久。
只是如今朝局动荡,皇祖父残年余力,丞相把持大权,加之皇嗣之事未定,他父亲与太子都想争夺这个位置,谁若能得到江上的支持,无疑是如虎添翼,江上既然主动议婚,父亲自然求之不得。
若不是二皇子已有妻妾,恐怕江时锦嫁的只会是他父亲。
得知此事时,谢言初确实和父亲闹过,然而父亲心意已决,甚至请求皇祖父下旨赐婚,如此一来,更是无法挽回了。
“殿下不必知晓,只需告诉我对与不对。”
关于这件传闻,江时锦有蒙的成分,根据她脑子里那点历史,他们之后关系势如水火,前期应该也有个端倪吧。
谢言初没有立刻回她的话,他慢慢转过身来,注视她的目光让她头皮发麻。
一阵沉默后,他淡淡道:
“你倒是明白,只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退婚,那是圣上下的旨,除了他本人谁都无法撤回。”
“若是殿下开口呢?”
谢言初眯了眯眼,狭长的眸子泛着冷光。
“你想让本王去求?”
他的语气带着威胁,江时锦很清楚,依旧从容不迫地回望过去。
“殿下想必也是不情愿的,既有机会,为何不争取?”
谢言初气笑了:“我没说,你又怎知我不愿?”
“那么殿下是赞同这桩婚事的吧。”
她的肯定语气让他更加恼火了,脑子里还没想清楚,话却已经说出口了:
“谁说我赞同的?”
随即他像是意识到自己前后矛盾的话,又快速转过身去。
然而尴尬的气氛仍在蔓延,江时锦看着那道略显心虚的背影,心底对他有了个大致印象。
应该挺好说话的,只是现在并不是最恰当的时机。
这番话不过是试探他的态度,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于是她背过身将手中的拨浪鼓放回梳妆台上。
这样轻微的声响在大堂里出现一下,随即又被寂静掩埋了。
方才措置裕如的女子忽然没了声音,会不会是他话说重了?他想着,微微侧过身,正要说些劝慰的话,卫夫人携着卫南思回来了。
他只好收回步子,拱手道:“伯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