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卫南思并不意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来了,这位是我的姐姐,这位……想必你们方才已经相互认识了。”
“卫夫人好。”谢言初冲她拱手。
卫夫人点点头,不露痕迹地拽了拽女儿的袖子。
江时锦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何意。
最后还是卫南思打破了僵局。
“来,入座,莲儿,上茶!”
那位叫莲儿的侍女动作很快,一时间屋内茶香四溢,朦胧的雾气中,卫南思开口了。
“言初,你的祖母近日可好?后宫诸事繁杂,我也是许久没去看她了。”
“伯母不必担心,祖母近来身体康健,倒是您,要多多保重身体。”
“难为你费心,我无事。”
接下来就是俩人一来一往客套一番,江时锦插不上嘴,想打呵欠又不敢,只好像个木雕似的坐在那儿,卫夫人偶尔会说上几句,也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话。
终于熬到他主动告辞,卫夫人这才抓着妹妹问:
“你身体怎么了?不许隐瞒!”
卫南思啜了口茶,慢慢道:
“梦魇罢了,不是大事,姐姐你不必担心。”
卫夫人沉默了许久,最后问:
“可有看过太医?”
“看过,也好得差不多了。”
“我平日不在你身边,你自己的身体,多当心。”
“知道了。”
江时锦隐约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对,但又不敢问。
好在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她身上。
“谢言初如何?你们方才……”卫南思促狭地看着她。
总不能说自己刚才和他聊退婚一事,江时锦对上她八卦的眼光,颇有些无语。
卫夫人此时开口了:
“我看,还不错。只是时锦,他好歹也是皇室,就让他这么干站着,提醒你了也不知道请他入座。”
江时锦这才知晓她拉袖子的原因,老老实实道:
“时锦一时紧张,忘了礼数,下次定不会这样了。”
“你呀你,就知道和我来这一套,但愿殿下不要责怪才好。”
“怎会,他不是那样的性子。”卫南思忙道,“况且时锦美貌,佳人在前,怎有责怪之心?”
眼看越说越离谱了,江时锦匆忙转移话题。
“姨母,我刚在那看见个波浪鼓……”
话还未说完,卫夫人便扯着她的袖摆,眼神示意她别开口,一边又担忧地望向自己的妹妹。
提到拨浪鼓,卫南思的神情没有多大变化,一丝悲哀飞快的从她脸上掠过,尽管转瞬即逝,江时锦还是捕捉到了那轻微的情绪波动。
她若有所思,很快反应过来,挑了个她感兴趣的话题:
“姨母,今日的软酪真好吃,不知是怎么做的?”
卫南思微微一笑,道:“这是外头的醉仙楼买的,你若爱吃,可吩咐下人去买。”
话题又继续进行下去。
……
天色渐晚,是辞行之时了。
临走前,卫南思特地把她叫到身边,塞给她一个锦盒。
“这是?”
“桂花软酪,我见你喜欢,特地吩咐下人又去买了些。”
一听是自己最爱的甜品,江时锦很想马上拿走,但又怕卫夫人,只好推脱。
“算了,母亲不让……”
卫南思笑着拍她的肩膀,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已经和你母亲说过了,她以为这盒子里是首饰呢,你别在她面前拆开就行。”
这下轮到她发愣了,呆呆地接过锦盒,疑惑道:“姨母为何如此?”
“你都叫我声姨母了,送点吃的不是很正常吗?”
“……哦。”
她受宠若惊,连声谢都忘了道,晕晕乎乎地抱着锦盒就上了车。
有了一次的经验,第二次坐马车,她适应多了。
怀中的锦盒总让她想起朝她挥手的卫南思,一种莫名的情绪短暂涌上来又沉下去,等她想发觉那是什么的时候,已经察觉不出来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卫夫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什么,只是不明白母亲为何不让我问那个拨浪鼓的事。”
提起这个,卫夫人的脸上涌现出沉重和痛苦的神色,然而她没有拒绝回答女儿的问题,低声道:
“那是三皇子用的。”
只一句话,她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这几天除了休养生息外,她还打听了不少朝廷的事,当今的齐宜王膝下不过两个儿子,分别是皇太子谢泽峻和二皇子谢向禹,哪儿来的三皇子呢?
然而卫夫人不可能骗她,加之二人之前的反应,只有一种可能——三皇子夭折了。
猜到原因后,她没再说话,卫夫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也没开口,到家前的时间里,车厢一直保持着沉默。
她正好利用那段时间思考了自己要做的事,对于穿越回去,目前还没有线索,而她当下的处境也并不乐观,一年后她便要和谢言初成婚了,若她只是个不知情的穿越者,嫁给皇孙或许是个明哲保身的好选择,但她清楚这个人一生的转折点,是不易的,不愿逆来顺受,她更偏向自己开条路。
如今看来,退婚是难如登天,或许可以试试逃婚。
回府已是深夜,一天的应酬让她心力憔悴。
坐在桌旁,她打开了锦盒的盖子,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四个白玉团子,她一连吃了三个,没尝出原先的滋味,又拿起最后一个咬了一口,却舔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低头一看,那流心馅内包裹着一个纸团。
她将纸团取出展平,上面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软酪,醉仙楼。
将最后的软酪塞进去后,嘴里终于尝出了点甜味。
她慢慢地将纸折叠好,锁进抽屉里。
屋外已没了任何动静,值夜的侍女也早被她劝退了,月光透过纸窗挥洒进来。
熄了灯烛,她依然毫无睡意,披上一件外衫,缓缓步入庭院。
月明中天,树影婆娑,天地之大,人却难有容身之所。
不知站了多久,阵阵萧瑟的秋风袭来,她终于回到了屋内。
次日顶着个大黑眼圈给母亲请完安后,她借口身体不适再次躺回了床上。
接下来便是如何混出府了,江上公务繁忙基本见不着人,卫夫人最近要参加各种社交应酬也没时间管她,如今便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她扭头望着门外两道身影——采萍和迎柳,她们寸步不离地跟着,着实难办。
采萍还好些,看着天真烂漫,倒是可以威逼利诱一下,迎柳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思来考去,她想不出别的办法,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败露,就再无出府之日了。
为今之计,只有……她想起电视上常见的那招,虽然无耻了些,但为了自由。
迎柳,对不住了。她心里默念。
下定决心后,她大声开口:“采萍,进来给我倒碗茶。”
采萍迎声入内,趁着靠近的时机,她朝她怀内塞了锭银子。
“小姐这是何意?”采萍握着银子愣在原地。
“听闻你母亲腿脚不便,这些钱,你拿去给她看看。”
眼前的小姐只着中衣,脸色有些苍白,却温和地对她说着关心的话。
采萍攥紧了手中的钱,惊讶地望着她。
“小姐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奴婢愿为小姐肝脑涂地!”
闻言她咳了一声,心虚道:“肝脑涂地就不必了,眼下我就需要你帮我一件事。”
……
迎柳站在门口,瞥见身边的空位,心下疑惑,什么茶需要端着这么久?
她正要出口询问,只听屋内传来“咚”一声,接着便是江时锦着急的嗓音。
“迎柳,快进来!”
她迅速推开门,只见茶碗碎了一地,江时锦和采萍正一块蹲在地上捡那些碎片。
她匆忙走过去,扶起自家小姐,担忧道:
“小姐,小心手,这种事我们来收拾就好,你快回床上躺着。”
另一面又斥责采萍:“怎能让小姐做这种事,若是被夫人发现了……”
江时锦由她搀扶着坐回床边,忙道:“此事不怪采萍,是我不小心把碗给打翻的,还要多亏她收拾呢。”
小姐已然发话了,迎柳不再作声,动作迅速地收拾完乱摊子,就带着采萍退下了。
晚间因为她身体抱恙的缘故,所以是一人用膳,采萍、迎柳服侍两旁。
“采萍,你还记得母亲赠我的玉佩吗,不知为何,我翻遍了房间也没找到。”
“我不曾见过,小姐还记得是何时丢的?”
“我去母亲那里请安时都还佩戴的。”
“既如此,那便是清晨后丢的。”她又转问身边的人,“迎柳姐姐可见过?”
“没有。”
江时锦作出苦恼的样子,烦躁道:“这下糟了,若是被母亲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说我。”
迎柳开口了:“床底,柜子等地方小姐都寻过了吗?”
“我都找遍了,就是没有。”
“会不会是有人拿了?”采萍道。
“可我的房间只你们二人出入过,总不能……”
一片沉寂后,迎柳淡淡道:“既然如此,小姐便搜搜我们的房间和身上,也好证明清白。”
“我并不是怀疑你们,只是,那玉佩于我,实在重要……”她的目光带着哀求。
迎柳对着她的眼睛,语气带着漠然:“就从我身上查起吧。”
谁也没有多话,采萍在她身上一番摸索,在衣领内发现一枚钱币大小的玉佩。
“这是?”采萍看向她。
迎柳瞥了一眼,声线不平不淡,“这不是我的。”
“这玉佩正是我丢的那枚,怎会在你身上?”
“我也不知。”
相对无言,看向她淡然的眸子,江时锦心下有些疑惑——她过于淡定了。
然而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得演下去。
半饷后,她慢慢道:“迎柳,我一向很看重你的能力,此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只是,你能否为我做些什么?”
“小姐想做什么?”
“我要出府。”
话一出口,四周一下变得很安静,迎柳一直低头看着采萍手中的玉佩,久到她觉得自己手中的粥都没有了温度,她的声音才划破了此刻的沉寂。
“好,但凭小姐吩咐。”
她静静地注视着江时锦,语气带着嘲讽,“只是,小姐,你不必如此,我也会帮你的。”
“粥凉了,奴婢去为小姐再盛一碗。”
她垂首接过她手中的碗,转身离去,几乎不发出什么声息。
那道背影一向利落,此刻看起来有些颓然,逐渐融入屋外的夜色中。
采萍将玉佩递与她,偷偷扫了一眼自家小姐的脸色,只见她拨弄着手中的玉佩,神色莫测。
桌边的烛火在空中律动着,方才迎柳离去只挑动了它,短暂的摇晃后又恢复了平常。
半晌,床上的人淡淡开口:
“夜深了,我有点疲乏,把这些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