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祸

    咸佑五十五年九月中旬,历时一年,京都筑天台落成,立于城门前的广场之上,与都城城墙齐高,台阶下方是四个盛满水的青铜缸,拾阶而上,顶部由木板铺就,四角各设石雕,前置高台,中置巨型青铜鼎。

    王召天下,百官齐聚,万民瞻仰,一时屯街塞巷,蔚为大观。

    广场外围的最靠近筑天台的地方,驻守着一圈士兵,在他们的身后,便是拥挤的黎民百姓。

    人群中站着三个身材高大的人,他们和周围的平民一样,身着粗布短衫,头扎灰巾,若非身高,很难看出其中一人正是那个少年陆七。

    “个子那么高还站那么靠前,看都看不见。”

    人群中不知是谁抱怨了这么一句,听闻此话,三个高大汉子同时恶狠狠地往后瞪去,那点声音在他们的威势下瞬间消失于无了。

    “开始了。”

    说话的是一位站在三人中间的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在三位巨人的遮掩下,他存在感不强,为人看起来也比较随和,但声音足够响亮。

    显然周围的人听见了,他们逐个抬起头朝那边张望,像是下雨之前纷纷冒出水面呼吸的鱼。

    喧哗声逐渐减少,但仍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是衣物摩擦还是低声说话造成的。

    陆七皱着眉,俯身在男子身边耳语问:

    “二叔,站在上面的就是灵姨吗?”

    其余二人也凑了过来,眼中满是好奇。

    陆二叔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用仅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做好准备。”

    他望向筑天台的眼神过于凝重,见此其余几人也不禁绷紧了身体,盯着高处之上身着白色斗篷的女子。

    筑天台的最高处,大齐等级最高的祭司萨满身披白色斗篷,正在主持祭典,于高台摆放三牲福物,献神祷告。

    台上密密麻麻围了三圈的官员身着白色常服,袖摆垂地,敛眉垂首,以表恭敬。

    中间场地,除了正中心的萨满之外,身后还站了三人,分别为幼童、青年和老人,各执五彩羽,随祭司舞雩,低吟歌唱,祈求上苍佑大齐风调雨顺。

    齐宜王等一众王室、世家贵族则身着深色曲裾,立于都城的城墙之上,观看这场盛大的雩祭。

    祭祀讲究庄静肃穆,所以即便人数众多,却无谈话之声,辽阔的场面下,只余台上之人低吟浅唱。

    歌声沉寂后,便是占卜环节。

    萨满脚前,正是那个刻有鳄型原龙的三足青铜鼎,内盛柴木数捆,高台之上,置有一个需二人合捧的龟壳,占卜便是将龟壳放进火里煅烧,产生“卟卟卟”的声音,龟壳上的纹路对应了五行八卦。

    按照礼制,点火是由青年负责,余下二人合捧龟壳置于火中煅烧,显示纹路后,由萨满占卜。

    变故是在点火期间发生的,青年点燃火柴抛入鼎中,待到火势盛大后,本该退至萨满身后的他不知为何站在了原地。

    斗帽下的女巫师脸色阴沉,那双深深凹陷在眼眶的眼睛里,冒着冷光,她往前踏了几步,朝青年伸出那藏在斗篷下的布满皱纹的手。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指尖只触到了一阵风,看似柔弱的青年忽然发了疯似的往前冲,硬生生撞倒了看似稳如泰山的青铜鼎。

    火焰倾盆而下,顺着地面迅速蔓延开来,靠近火源处的青年最先引火上身,火舌舔舐着他的白色衣袍,染上绮丽的色调,他似乎全无所觉,站在火海深处,面无表情的脸庞上落下一行清泪,嘴唇一张一合:

    “阿旭,爹对不起你。”

    可惜木板崩裂的声音太响,谁都没听见,不过一会儿,他就被吞并了。

    站在祭坛处的人们最先察觉到危险,面露惊恐,大喊大叫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

    作为唯一逃生口的阶口处挤成一团,众人为了避免火舌上身使劲往那个方向冲,最前头的官员脚步一慢,便感受到身后一股巨大的推力,导致头朝阶往下滚落,运气好的滑落在平台上还能站起来,运气差的脑部受到重创就此昏迷过去。

    在没有到达最底层的情况下,那些倒在平台上的人只能遭受后面一拥而上的人群踩踏,或许失去知觉对他们来说还算不错,毕竟有人还有意识就那样被活生生地踩死了。

    然而筑天台的高度决定着台阶的长度,人数太多,火势蔓延得太快了。

    当最先逃离的一批人才到达长阶的中部时,台上的火势已经蔓延了大半个圈的面积,而挤在包围圈里的,还有大约一半人数。

    面对着排山倒海而来的灼热气浪,建立在官位等级之上站位有序瞬间消失了,所有人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逃。

    人群四下乱窜,场面一度混乱,从青铜鼎倒下后,站在城墙上的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最先发现问题。

    怎么办,众官员议论纷纷,积极献策,但没有任何行动,他们清楚,能做出决策的只有站在中间的那位身着金缕龙纹袍的人。

    齐宜王已经年过知命了,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景,火光在他的瞳孔里燃烧着,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幸好身边的常侍扶住了他,他剧烈地咳嗽着,在滔天的讨论声里大声吼:

    “还不快去灭火!”

    命令一层层被传递下去,那些驻守在广场上的士兵终于不情不愿地挪动了。

    此时黑烟在上空缭绕,遮蔽了明媚的太阳,最底层的人群也注意到了筑天台上的异动。

    “怎么回事?”

    有人问道,但是没人回答他,人群早就开始骚动了,士兵一离开,人海就涌动得愈发剧烈。

    像是几滴水离开了海洋,人群的一角处,只有几个人注意到,有几道身影超越了士兵的脚步朝筑天台跑去。

    “不是坍塌么,为何会起火?”在飞奔的途中,一个大汉惊疑地发问。

    陆二叔听见了这句话,眉头紧锁,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拽住一旁的陆七,忽然停下脚步大声喊道:

    “不对,快回去!!!”

    跑在前头的两个壮汉急急刹住脚,转过身问:“为何?”

    就在他们开口的瞬间,人群的叫喊声里,所有人的耳中听见了极其轻微的“砰”的一声。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几人迈开腿往反方向跑去。

    他们身后,那座化身火炬的筑天台轰然倒塌,火石四溅,甚至弄伤了不少广场上的人。

    “灵姨……”就在逃出生天的那一刻,陆七嘴里喃喃着这个名字,坚毅的面庞上沾满了黑烟,唯有眼角的泪水晶莹剔透。

    其余三人也低垂着头,默然无声,沮丧的气氛在周身蔓延。

    “走,去江府。”年龄最大的陆二叔突然开口道。

    “江府?”几人迷茫地看着他。

    “小姐吩咐过,若在京都有难,可以寻求丞相夫人卫南乔的帮助。”他的目光环绕过面前的同伴,语气严肃,“此事一出,恐怕官府会搜查在场的每一个人,如今我们无处可去,只能暂求她的荫蔽。”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沉默,几人无奈对视,最终一致朝江府走去。

    街上早就乱作一团,他们在人潮中艰难地前进,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程硬是拖了一个时辰。

    “我记得再拐个弯就到了。”

    陆二叔轻声道,然而他的话很快被陆七打断了。

    “二叔你快看,江府似乎也着火了!”

    闻言众人抬头,果见偌大的府邸上空冒着滚滚黑烟,但较之筑天台的情景,火势应当小上许多。

    筑天台的火还没搞清是谁放的,江府同时又起了火,几人懵在原地。

    当府内外人员都忙着救火进进出出时,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混杂在人流之中从他们身侧经过。

    陆二叔随意瞥了一眼,只注意到一名浓眉大眼、异域特征鲜明的魁梧男子蒙着面攥着个娇弱女子的袖摆步履匆匆地朝街道外走去。

    他不动声色回首,脑子里冒出的念头却是:不是禁止西辽人和中原人通婚么。

    而这个想法在当时的情景下只闪过一瞬,他感受到周围温度稍稍降下来了,浓郁的焦土味也淡了不少,尽管空气依旧沉重而浑浊。

    盘旋在上空的浓烟在逐渐淡去,透出几缕金光。

    陆二叔挥了挥手,朝愣在原地的几人道:

    “走吧,先去马蹄巷避一阵子。”

    “那我们之后还来江府吗?”

    尽管事发突然,陆二叔依旧沉着道:

    “来,只是眼下并非最佳时机,我们静观其变。”

    众人点点头,以他为首,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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