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

    “无论什么样,你们都是独一无二的甲级。”

    这样的话兰儿之前闻所未闻,可对上客人的眼神,她确认她并不是在表示安慰。

    莫名强烈的情感促使她发出疑问:“为何?明明沐颜姐姐的容貌的确优于我们。”

    “在那些人心里,或许是这样的。”她指着周围那些面色酡红的客人道,“可我心中对别人没什么标准,你们在我这自然就没什么区分。”

    “若真要有的话,就是你们长得不一样,性子不一样……”她列举了很多,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我凭感觉区分你们而非地位。”

    兰儿听得瞪大了双眼,坐姿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江时锦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或许你还不能够明白我的意思,那也不要紧,只要记住一句话就够了。”

    “什么?”懵懂的双眼望着她。

    眼前的公子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反而问道:

    “你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她的脸上空白了一阵,说,“小时候是希望和姐姐们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现在听姐姐们说,要找个贵人嫁了才算是圆满。”

    “你自己的想法呢?”

    兰儿呆呆地思考了一会,最后像是下定决心道:“我想要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再寻一处栖息之地安然度过余生。”

    言罢她抬头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人,语气卑微:“公子会不会觉得这很可笑?”

    “不会,有自己的想法,很好。”

    她脸上还是原来那副表情,刚开始见觉得冷冰冰的,如今再看兰儿心下反倒松了口气,无端生出一种感激之情。

    “公子方才想说的话是?”

    “不必因为别人的评价忘记你自己的想法。”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话,可兰儿却觉得这句话很久违,像是一直藏在心底的阴暗处,然后因为这位公子得以窥见天光。

    她面上一热,不自觉背过身去,却又被拥入怀中。

    “公子!”她下意识惊呼。

    压低的声音从耳边传入,“不必慌张,有人在看。”

    原来在她们隔着一小段距离聊天的时候,她就察觉到楼上有道视线往这注视着,稍抬眼便发现是那老鸨,或许因为周围拥在一块的男男女女,两个正襟危坐的人反倒引人注目了。

    于是略一思考,便把她往身边带。

    兰儿也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换上待客时的招牌微笑,为她斟酒。

    那道烦人的视线这才离去。

    那凝视一消失,她便松开了手,但也没挪开,在外人看来,两人还是亲密无间的靠在一块。

    这时,一阵喧闹声从门口处传来,她们转身望去的时候,那神出鬼没的老鸨不知何时哈腰谄笑出现在一位面目威仪的男子身旁,那人锦衣华服,一看便出身不菲,举手投足间自成气派。

    这气质有些熟悉,江时锦免不了多打量了几眼。

    兰儿见状道:“那可是我们这最尊贵的客人,连姨娘也不知道他什么身份,每次来都只找沐颜姐姐,我想这次也一样。”

    言罢,只见三四个身强力壮的人簇拥着贵客走向二楼,二楼之上,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带着面纱迎了上去,一群人很快消失在包间里。

    虽然只是一瞥,可她很快想起在回春堂见过那道身影,虽然服饰不同,但体态很像。

    “那名女子就是你说的沐颜姐姐吗?”

    兰儿点点头,答道:“正是,沐颜姐姐可是蝉联三冠的花魁,要她做陪除却千金外还得看人品才名。”

    “照你说的,她和那位客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为何还戴着面纱?”

    “花魁是例外,她的确应当摘下面纱,但只能在点她的贵客一人面前,其余人是不能够窥见一点的。”

    半隐半露反倒更能激起一掷千金的兴趣,她琢磨着,又和兰儿聊了一些关于话本的事就告辞离开了。

    喝酒助兴,二人聊得投机,回到绍庆府时已近黄昏。

    池水映过来的夕照,漪澜成波,悠悠下降,江时锦待在一旁,静默的像个石雕。

    直到墨竹的出现打破了这空旷的沉寂。

    “槐姑娘,你去哪了,到处都找不到你,可急死我了。”

    一连串问话跟连环炮似的蹦出来,她动了动发酸的腿,道:“闲来无事出去逛逛,本想告知你们的,但清晨又不便打扰,就自行做了决定。”

    “没成想让你们担心,是我之过。”

    “不必道歉,没事儿就好。”墨竹大咧咧地挥挥手,又听对方问起谢公子的行踪,便答:“他神出鬼没的,我也不知,也许一大早就走了。”

    末了他说:“既然姑娘无事我先告辞了,吃的在厨房,还有其他需要可以来书房找我。”

    江时锦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道:“我还不饿,能随您一块去书房看看么?”

    “当然。”

    二人便绕过荷花池来到书房内,和她的房间相比,这儿的布置要简单许多,墙上只贴了一幅远看龙飞凤舞近观蜿蜒曲折的书法作,除了最基本的配置外,引人注目的是那两座并列的巨大书架,都快够着天花板了,之间的过道上摆放了一个木梯。

    上面陈列满了书籍,竹简、纸质的都有,分门别类地堆放在两边。

    她凑近看了书目,各种类型的都有,在第二层的一处角落甚至还有几本内含插画的话本。

    墨竹领她穿梭期间,穿插了不少对收藏孤本的介绍,见她翻阅,更是滔滔不绝。

    “这些书都是墨公子您在看吗?”趁他喝水时,她适时问了一句。

    “是啊。”墨竹很自豪地回答,转念一想也许她是在问谢言初,又补充道,“谢……他就爱看些游记,经史之类的其他都不怎么看。”

    “那您真的算是博览群书了。”她拿起一本医书,看到署名竟是后世尊奉的医圣,流传在后世的医学著作不过只言片语便已被奉为要言警句,如今竟能见到完整的著述。

    她难得有些激动,逮着那些失佚之作问了他不少问题,墨竹都耐心一一解答了。

    聊到最后,透进窗内的余晖都消失殆尽了,墨竹点燃桌上的蜡烛,二人端着两碗饭在对坐着吃。

    摆在面前的就两盘菜,一道炒青菜,一道梅菜扣肉。

    青菜有些炒糊了,肉的味道却很好,入口即化,浸着肉香的梅菜盖在米饭上拌进嘴中,口感妙不可言。

    墨竹见她吃得香,默默把那些青菜夹入碗里就着米饭吃。

    江时锦觉得奇怪,筷子指着另一盘菜道:“墨公子,这个也很好吃,你不多尝尝吗?”

    墨竹摇摇头,神色有些不自然:“我不爱食荤腥。”

    她看着盘中只剩一半的菜量,认真道:“我吃不了这么多的,想必墨公子不愿见粮食浪费吧?”

    对方面带犹豫,最终还是把筷子伸向了梅菜扣肉。

    酒足饭饱后,桌上只剩几个空盘和空碗,墨竹站起来正要收拾,只听对面的人忽然提起:

    “府中没有侍女,想必这两道菜都是墨公子所制。”

    “额……算是吧。”墨竹低低应道,没等她开口就手脚飞快地抱起碗筷朝厨房奔去。

    算是吧是什么意思,这个念头轻轻掠过她的脑海,又被创作话本的想法给压过去了。

    这一趟出门并非只是闲逛,主要还是看看她能够做些什么来赚钱,但是一路摊子逛下来,全是手艺活或是卖货的,她一样也不会。

    也到过一些饭店酒楼看了,想着做个小厮也好,结果一律不收女人。

    然后她就想到了青楼的女子或许需要女子服侍,便一路打听找到聆音楼。

    本想和老鸨打听工作的事,但一见她目中的贪婪之色便不由得住了口,后来兰儿对她的恐惧表现更是证实了此人不可信。

    此番也不能说没有收获,写话本是意外之喜,既能够使自己不抛头露面,也有一定的收入。

    而且和兰儿的对话下来,目前话本的内容题材狭隘,拓展一下不失为一个商机。

    唯一使她苦恼的是书成之后如何发表,得有个可信且发行广泛的渠道才行。

    想到这,墨竹回来了,他边走边放下卷起的袖子,看到她还呆呆地坐在那儿,手中捧着话本,试探道:

    “槐姑娘看起来对话本感兴趣。”

    座位上的人叹了口气,语带怅然,“我看过几本,初读时爱不释手,可看的多了,发现不过是一种套路。”

    “的确,这些本子不过就是消遣罢了。”

    墨竹安慰着,发现她还是一脸愁容,登时想起谢言初临行前叮嘱的话,补充道:“不过,姑娘若是感兴趣,我有个朋友是书商,他那最新的本子都有,要不我给你带些回来如何?”

    “书商?”那黯淡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她感激地望着他,“那就麻烦墨公子了。”

    二人又聊了好一会儿方才作别,临走前,她还讨要了一些白麻纸和笔墨砚台。

    总算有人能和我聊这些书了,墨竹这样想,一高兴看书又看到了深夜。

    直到桌上的烛火燃到尽头,彻底昏暗下去,他才起身关上书房的门。

    那时已是深夜了,经过江时锦的房间时,还能看见纸窗透出的昏黄烛光。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个哈欠回房去了。

    翌日正午,墨竹在书房内用膳,忽然一抹青衫出现在眼前。

    他抬眼,发现正是昨日相谈甚欢的槐锦姑娘,不知是不是睡得太晚的缘故,她那本就小的双眼此时眯成了一条缝,脸颊鼓鼓的,像被人揍过。

    她挥了挥手中的纸稿,语气还有些兴奋。

    “墨公子,我写了些东西,请您帮我看看。”

    墨竹放下筷子,好奇地接过来阅览了一番,发现她写的不是料想中有关昨日对话的感悟,而是一个故事的开头。

    讲的是一个资貌动人的风尘女子爱上了她的客人,笔墨止于他们陷入爱河的情节。

    他看了看稿子,又望望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时锦哭笑不得,“有什么问题您就直说吧。”

    “是这样的。”他停顿了一会,像是在考虑措辞。

    “你这个故事除了设定女主角的身份不再是小姐和花魁外,情节看起来还是和之前的话本差不多。”

    “还有,文笔也不是很好,总觉得过于口语化了。”

    他评价犀利,一下子就抓住最突出的两个问题,江时锦点点头,不仅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难过,反倒眼神更加坚定地望过来。

    “您说的很对,我还需要改进,但这还只是个开头,之后未必会照常发展。”

    墨竹对上那眼神,微微一笑,“那我就拭目以待喽。”

    之后两天,她都闷在屋子里写作,写累了就出来绕着荷花池走几圈,随身携带着墨笔,有灵感就立马记在纸上。

    墨竹的作息也和她差不多,只不过是待在书房里。

    所以一时之间,偌大的府邸杳无人声,像是荒废了似的。

    至第三日,故事已经成型,她拿着满满一叠稿子拿去书房,墨竹接过看了一遍,刚想说些话,忽然意识到什么又低头翻看了一遍。

    如是两遍后,他抬起头,目光已盛满了赞赏。

    “竟是个悲剧,难得,人们一向不爱看这些,但细想来,现实可不就是这样吗?满心欢喜地付出一切,却落得个真心被践踏的结局。”

    “我初读本以为这是世间再常见不过的事,可话本里竟从未描述,复读之后发现不仅如此,在她身上,承载了太多女子的辛酸。”

    “其间对人生最大的感悟莫过于这句‘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了。”

    “好文。”最后他这样评价道,“有些措辞我再帮你改改都可以发表了。”

    “真的吗?”她瞪大了双眼,尽管看起来还是一条缝,有些不好意思道:“故事是我编的,不过那句诗是我从别处听来的,觉得很符合这文就用上了。”

    “能写出这样的故事也很了不起。”

    墨竹肯定的语气鼓舞了她,“那就麻烦墨公子帮我改改了。”

    “好。”

    因为墨竹要帮她改稿的缘故,做午膳的重任就交到了她的身上。

    不过她在现代从小就自己做饭,看见厨房鱼肉蔬菜一应俱全,只向墨竹请教了控制火候的方法,便烧了四道色香味俱全的菜犒劳他。

    当墨竹夹起红烧鱼的鱼肉放进嘴里时,就差眼泪没落下来了,是以一向自律的他中午干了两碗饭,下午精神倍涨,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在他改稿期间,江时锦闲着便看了许多古籍,都是讲述齐朝之前的历史的,眼睛看得发酸就抬头,然后看见那幅挂在墙上的字。

    可惜除了个别字能辨认外,其他完全看不出写了什么。

    “好了,你再看看,若是可以的话就能出版了。”

    她点头接过纸稿后没着急看,而是指着墙上那书法道:“那是您写的吗?”

    墨竹转身一看,飞速摇头道:“不是我,是谢公子的大作。”

    “想不到谢公子的字竟是这般……飞逸。”

    墨竹的目光从那幅字上一闪而过,吐出四个字,“惨不忍睹。”

    江时锦:“?”

    “明明可以写好,非说这样最妙。”墨竹嘀咕着,对上她疑惑的眼神,耸耸肩,“我也不知他写了什么。”

    如果连墨竹都认不出,那么只有他自己认得出来了。

    她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展开稿子认真核对起来。

    一个时辰后,她抬起头,将稿子递到他手上。

    “我觉得可以了,只是出版之前,我还有个请求。”

    “什么?”

    “还请墨公子在写本子这件事上帮我保密。”

    墨竹愣怔片刻,问道:“谢公子也不能说吗?”

    “嗯,麻烦公子了。”

    “对他,的确有些难,不过我会尽量的。”

    “还有。”他正收起那些稿纸,忽然想起来道,“你得有个署名。”

    笔名吗?江时锦陷入了思考,既然要赚钱,应该起个引人注目的才是。

    “就叫‘一枝独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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