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跟随管家肖典熟悉府中布局,并安排了各人的去处。
她被分配到书房做整理籍册、打扫、研墨等事。
这活其实很轻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她这样想着,在第二日天明之时差点没起来,最后还是同舍的一名女子把她叫醒的。
匆忙赶到书房,幸好还未有人踏足。
但四处凌乱的书籍显示出并未有人整理过的迹象。
她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将书籍大致阅览一番,按照记忆中墨竹书房的模样分门别类地排放好。
中午赶到厨房时晚了一些,荤菜基本被清完了,只剩些莼菜羹之类的素食。
不知是不是王府厨子技艺高超的缘故,竟出奇地好吃,莼菜翠绿、火腿绯红、鸡脯雪白,烩制成羹色泽鲜艳滑嫩清香。
“为何如此可口的食物还会留到现在?”她吃着不免有些疑惑。
一旁的厨子见了,试探着问她:“姑娘是江南人氏吧?”
她想了想,现代的住址对应过来的确属于江南,便点了点头。
“巧了,我们是老乡呀,难怪瞧着你爱吃这道菜。”
她挑了一勺放入口中,疑惑道:“她们不爱吃吗?”
“这儿的北方人氏吃不惯这么清淡的。”厨子腆着个大肚,闻言露出自豪的神情,“他们吃什么都讲究重口味,哪里能够明白,平淡方是真滋味!”
“有理。”在厨子期待的目光下,她又多吃了几口,直到肚子再塞不下一点为止,方才移开碗。
午膳过后便是午休一时辰,她抱着肚子回到房间时,另外两个人都已经在床上聊天了。
她们也是新人,不过就没有她那样幸运了,一个修理花园,一个打扫院子。
负责花园的袁素一看就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手腕纤细,脸若银盘,眼似水杏,生得很是秀丽。
另一人便是素颜清雅,体态丰腴的温橘,让人一见便生出亲近之感,也正是她提醒了江时锦。
此时二人停止了谈话,将目光放到她身上。
“书房清扫竟是这般累人的事吗?”问这话的是温橘。
“也不算。”她摆摆手,一把躺在床上道,“就是那里好像很久没人打扫过了,整理起来有些麻烦。”
袁素“呵”了一声,语气嘲讽,“王府的书房岂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谁知道是做什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说起来,在得知她负责书房之前,袁素的态度都还算友好,然而说出来之后,她就不怎么搭理江时锦了。
此时忽然插了这样一句,氛围一下子冷了下来,她虽说不爱和人打交道,但也并非软弱之辈。
只是淡漠地望向她,正要开口,温橘率先发话了,她软和嗓子道:“都是姐妹,何苦相互为难。”
说着还不忘瞥向袁素,虽说语气温和,眼神却格外犀利,袁素心有不服,对上那眼神竟也没有出声,一言不发地掀开被子躺进去了。
江时锦乐得清净,加之早上劳动辛苦,翻了个身便沉沉睡去了。
屋内只剩轻轻的呼吸声,袁素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怎么也不明白,明明论长相她最为优越,却被分配去花园那个几百年都不会有人踏足的地方。
“槐锦那个土包子,她凭什么!”她越想越气,竟一个中午也没睡。
当然江时锦并不知道室友心里头的弯弯绕绕,她满脑子都是早晨在书架一角发现的古老书简,不知是什么木头制成的,呈暗棕色,摸上去冰冰凉凉的,一打开便有股清幽的木香,里面的内容没有标题,上面的字她在历史书上见过,是目前发现最古老的文字,她只认得几个,其中就有“魂魄”“迁移”等。
似乎和巫术、上古神话有关,她对这个卷轴上的内容很感兴趣,但是看不懂,或许可以给墨竹看看。
她盘算着,特意将书简放在书架最底层的角落里。
剩下的时间用来清扫书房,她推开窗,能清晰地看见阳光照见的空气中飞扬的灰尘。
但窗外的风景很好,对着一片竹林,绿色的枝叶伸展,在地上铺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她边敲背边欣赏,觉得思绪静下来了就戴上面纱拎着扫帚扬起飞尘。
那尘埃像是在此地安了家,怎么也赶不走,带起来的飘在她的青丝、罗裙上,落了满身的灰。
扫不干净便换个法子,拿着湿布在地上抹,总算让那些跳动的东西安静下来。
就是长期跪在地板上腰会酸,所以得不时站起来走动。
走动时她就会看窗外,看书房内的布局,其实和以往的都差不多,但是四面墙上空空如也,正门口对过来的书案上摆满了凌乱的宣纸。
有的皱成团,有的覆面,纸背上透出墨迹。
她将那些纸翻过来,映入眼帘的毛笔字遒劲有力,工整舒展,内容涵盖了诗、经、赋,但最多的还是宗教经文。
出于某种好奇心,她又将那些散落的纸团铺展开,可以看出都是同一个人的字迹,只不过较之另一些,笔画更加随意。
“好看吗?”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在寂静的书房内响起。
她顺着声音望去,少年一身鸦青对襟长衫,腰间银瓶胯饰,正倚在门框望着她。
光线随着那道身影带进新的尘埃,洋洋洒洒地落在水渍未干的木板上。
她动了动唇,深吸一口气后终究平静道:“好看。”
说完就拿起手上的抹布去擦地面,清理完毕后,门口的人已不见了影子。
书桌边传来纸张摩挲的声响,她转身看过去,他正拿着一张纸端详,面色疑惑。
“你写的?”她有些不确定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嗯”。
谢言初手一松,那纸轻飘飘地回落到桌面上,他看向她手中的漆黑的抹布,沉默了一会道:
“辛苦了,既然已经帮我打扫了卫生,这份情你就不必再还。”
她揉揉酸痛的腰,表示同意。
他走后,她后知后觉地想起绍庆府的那幅书法,两种风格迥异的字迹,竟会出自一人之手。
也难怪后世之人无法判断失佚作品的作者了。
转眼间已过了三日,除却第一日整理书籍较为辛苦外,剩下的日子干活要轻松很多。
每日重复着同样的流程,打扫完卫生,她没有急着赶回宿舍,就地翻阅那些古籍,直到饭点才不慌不忙赶去。
那个厨子的名字她也知道了,叫小雪。
不知是因为老乡得缘故还是她看着比较会吃,不论去的多晚小雪都会给她留些饭菜。
就是非常清淡,她望着小雪圆滚滚的脸蛋,那乌溜溜的小眼珠一笑便没了影儿,不免有些好笑道:
“小雪大哥,你父母怎会起个这样的名?”
“这还不简单。”他用自豪的语气说道,“我小雪天出生的嘛。”
他瞧着眼前的女子,越看越亲切,说:“你别说,我们长得还有相似。”
这话着实把她说愣了,说来奇怪,自从服下易颜丹后,她竟从未想起照镜子。
当下听他说了,在回房时向温橘借了铜镜,对着一照才明白自己长得什么模样。
大脸盘上种着几粒小五官,配着苗条的身材,模样感觉怪怪的……
女子爱美之心天生有之,但失落的同时她挺满意,这样别人很难认出来。
她对着镜子戳戳脸,软乎乎的,推测药的效果应该是让脸部发肿。
“长成这样还好意思照镜子。”
袁素从她身侧走过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她正低着头,刚好看见那鞋子根部沾染的泥土。
她显然心情不佳,经过她身边时有意蹬脚,一些泥土飞溅到江时锦白净的衣裙上。
“站住。”她放下铜镜,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沉声道:“给我洗干净。”
袁素走到一半被人往后边拖,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不免心下一惊,尖声叫道:
“洗什么呀,我路过而已,你就抓着我不放?”
说着她觉得身后那股力量加大了,紧接着一个重心不稳,她被掼到了地上,手肘下意识去支撑,突如其来的摩擦下传来剧痛。
她惊恐地想要大叫出声,却被一团味道奇怪的灰布堵住了嘴。
江时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瞥过她一丝不苟的裙摆时心念一动,在上面留下了一个脚印。
随后语气淡漠道:“现在明白了。”
那个中午她没宿在厢房,趁着污渍刚染上衣物,她衣服也没换就去井边舀水把脏的地方洗净了。
之后也懒得回去见那张晦气脸,便走到书房来继续未完的页数。
看着看着,困意上涌,她靠在书架上睡着了。
做了个梦,梦见她现代已经大学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又去读研,预备考古学方向。
后来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湿润的裙摆已经干了,她从如山的复习资料中回过神来,看着手上的木简,竟有种诡异的宿命之感。
窗外吹来一股冷风。夹杂着几个人的声音。
“怎么没动静?该不会跑到哪个地方去偷懒了吧?”
“要不进去看看?”
“可是,殿下吩咐过,无他允许,不准进入书房……”
里头有两道熟悉的声音,她揉揉脑袋,缓缓直起身,向门口走去。
袁素揪着裙摆,原本精致的印花图案上多了个清晰的脚印,配上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像是被践踏的美丽花朵。
众侍女见了,都露出不忍之色,纷纷围在一旁安慰,只有温橘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盯着房门看。
忽然一直毫无动静的房门敞开了,露出江时锦那张脸来。
有侍女眼尖瞧见了,指着她道:
“原来你在里面!”
闻言众人纷纷把视线转移到她身上,露出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神色。
环顾一周,江时锦最后把目光锁定到中间那人,面无表情道:“什么事?”
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引怒了站在袁素边上的一名女子,她忿忿不平地指着裙摆上的污渍道:
“你还扮无辜,这不是你做的么?”
她朝正中那人扬扬下巴,“她先惹我的。”
袁素刚见到她,便露出畏惧之色,然而瞥见众人为她不平的模样后,便鼓起勇气上前,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
“槐锦,我明明只是经过时不小心溅了几点泥到你身上,也道过歉了,为何你还要这般为难我。”
她说着,扔出那块脏污的抹布,颤声道:“为了不让我出声,竟把这种东西塞……也对,你又不在花园那种地方工作,怎能明白鞋上粘泥是迫不得已的事。”
一番话下来行云流水,末尾更是触发了众怒。
对啊,她凭什么在书房工作!
于是没等她为自己辩驳,铺天盖地的指责便落在身上。
“对啊,也不知用了什么关系去了书房。”
“瞧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怕是自以为和我们不是一个等级喽。”
“哼,不过是工作地方不同而已,哪能就高人一等了?”
江时锦只觉得有一群苍蝇在耳边嗡嗡叫,心中烦躁,正想把门一关。
温橘打断了这一切,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见了。
“我觉得,是不是该听听槐锦姑娘的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