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见

    郭须愣在原地,面前的殿下仍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沉默持续了一会,谢言初忽然开口。

    “这样,今天下午走之前你帮我做件事。”

    他凑近压低了声音。

    郭须被动地倾听,脸上的表情愈发石化了。

    “殿下,这不好吧……要是被叶大人发现怎么办?”

    “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当然是听殿下的,不过……”

    郭须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那就按我说的办。”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是。”

    -

    二人谋划的片刻,江时锦并未发觉自己暴露了——她仍在思考之后的对策。

    要不搭个梯子试试,但转念一想,没有那么高的梯子。

    难道自己这辈子就要葬送在这个时代了?

    她悲哀地想,麻辣烫、奶茶、外卖、快递,再见了。

    由于脑海中天人交战,连窗子的角落多了一根极细的竹管也没有发现。

    直到一缕白烟缓缓升起,她才回过神来。

    “哪来的烟?”她喃喃自语,不自觉嗅了嗅,是一股淡淡的茶香味,随之而来的就是困意上涌,视线一黑便没了意识。

    迷迷糊糊的,她听见一道声音由远及近。

    “时锦,我做了一些荷花酥,带过去给你阿松哥哥尝尝。”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然后,接过食盒,沿着蜿蜒曲折的廊道,来到竹林后的一片院落中。

    时值盛夏,院中央的水塘内荷花荷叶亭亭玉立,摇曳生姿。

    微风过处,一滴露珠滚落水面,惊了池下静止的鱼。

    正对风致的屋门却紧闭,她拎着食盒,上前叩门。

    吱呀一声,门轻轻开了个口子,探出一张苍白又精致的脸。

    “时锦,你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舒缓得像是刚刚拂过耳畔的风。

    “阿松哥哥,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荷花酥。”

    “谢谢。”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把门敞开了些,一阵浓烈的药味溢出。

    他问:“要进来吗?”

    “好啊。”

    像是一无所觉似的,她踏进了这个熟悉的房间,还不忘用手扇了扇。

    “这么苦,哥哥又在吃药?”

    “嗯。”

    他正将食盒盖子取下。

    “就不能不吃吗?”

    “母亲说,生病就得吃药,不吃好不了。”

    “好吧,要是我生病了就不吃。”

    “你啊。”他轻轻叹了口气,捻起一块荷花酥,“要一块吃点吗?”

    “我吃过了,挺甜的,哥哥多吃些。”

    江时锦在屋内转悠,瞥见桌面上那张工整的毛笔字。

    “字写得真好,不像我,老是被母亲骂。”

    “我可以教你。”

    “不用,老师都教不会。”她顿了会,眼珠狡黠一闪,“哥哥不如帮我写,岂不是更好?”

    “那怎么行,字迹终归不同,难不成我次次都帮你?”

    江时锦撇撇嘴,又跑到书架下,上面摆满了册子。

    她望了一会,揪出其中一本古籍,里头讲的是农事工具的制作与演化。

    “你对书感兴趣?”阿松见她这副模样问。

    “还好,就对其中一部分感兴趣,诗经子集那种不爱看。”

    “给我看看你说的那部分。”

    他朝江时锦走来,瞧见书中的内容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看不出来啊。”

    “也别光说我,哥哥这里摆放了那么多书,是都会看吗?”

    “嗯,闲来无事也只能练字看书了。”

    “哥哥偏爱哪种?”

    “君子无所偏,我自然都喜欢。”

    “胡说,只要是人都会有所偏爱,哥哥何必嘴硬。”

    她说着,状似随意揪出一册。

    “放在最容易够到的位置,上面还有那么多圈圈点点,我看看,是本游记。”

    她弯了眼角。

    “哥哥原来喜爱游记啊。”

    光见到那本书,少年已经别开头去,耳根带着明显的红。

    “时锦,你……算了,我不跟你争。”

    “是争不过我还是不想跟我争?”

    对方哑口无言,江时锦作弄够了也不再逗他,转而说道:

    “今日天气不错,想来太阳落山时气候会舒适些,哥哥不如出去走走?”

    “我,你是知道的,母亲不让我出门。”

    “诶呀,夏天又不冷,总闷在房里迟早憋坏,和我一块去嘛。”

    眼见对方还是不吱声,她继续劝慰:

    “你要是担心肖伯母,就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她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就逛一会儿就好,求你了。”

    阿松神色开始动摇,终究经不住她软磨硬泡一块跑了出去。

    “我们去哪,宫里又没什么好玩的。”

    “对哦,我们是在宫里。”经他一提,江时锦才反应过来,沮丧地垂了头。

    阿松不忍看她这副模样,但说不出别的法子,只能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以示安慰。

    “有办法了,我们可以折纸飞机!”

    “纸飞机是什么?”

    “就是类似纸鸢的东西,有纸吗,我回去折给你看。”

    于是两人刚迈出府邸的大门又走了回去。

    尽管师从她,阿松的手艺比她好,飞的距离也远。

    望着躺在远处地上的纸飞机,江时锦内心打起了小九九。

    “哥哥,我教会你折飞机,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什么?”

    “什么?”阿松一脸懵懂。

    “我也不要求什么,把你折的送我就行。”

    “你若是想要就拿去,我还能给你折更多。”

    “不,一架就够了。”

    临走前,她说:

    “下次,和肖伯母一块来我家吧,我带你出去玩,那才好看呢!”

    “好。”

    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仿佛回头那一抹笑,转瞬即逝。

    -

    碰碰碰,江时锦是被剧烈的晃动给摇醒的。

    双眼一睁,就是飞速后移的地面和强壮有力的马腿。

    她趴伏在马背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来了。

    “醒了?”

    熟悉的戏谑声从上面传来。

    她猜到了某个人,但头被晃的晕,根本抬不起来,只是有气无力道:

    “谢言初,你怎么在这?”

    “呦,光听声音就知道是我。”对方丝毫没有把她扶起来的意识,“咱们这么熟走前都不打个招呼?”

    “……能不能先把我扶起来,有点想吐。”

    谢言初没理她,在马匹上又颠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又要晕过去时,只听“吁”一声,身上的绳子被拽紧,马儿终于停了脚步。

    “原地休整一下。”

    此话一出,身后的马蹄声逐渐停息。

    她想把自己扶起来,却发现手挣脱不开,原来是身上被捆了一圈绳子。

    咬咬牙禁不住低声骂道:“谢言初你至于吗,我一个弱女子还能从你手里逃脱不成?”

    “你不是已经成功过一次吗?”

    她抬起头,刚好对上那张令她咬牙切齿的脸。

    下颚被一只修长的手捏住,她被迫和他对视。

    同初见时不同,那双眸子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要我怎样?”江时锦嘴硬道。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说吧,那两封信在哪?”

    “当然是在包裹里。”

    江时锦看着他的瞳孔逐渐漆黑,心下一惊。

    “你该不会把我绑了,我的行李都不拿吧?”

    “你说呢?”谢言初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沉默了大约有五分钟吧,江时锦实在觉得受不了,任命地垂着头,作出一个待宰的姿势。

    “事已至此,反正我已经落到你手里了,随你怎样吧。”

    还不忘补充一句“在这之前能不能给我放了?”

    谢言初被她气笑了,居然真的解了绑,甚至从随身行李中掏出一个馒头递给她。

    “给我的?”

    江时锦接过馒头还是觉得可疑。

    “不吃还我。”

    “吃吃吃!”

    吃过之后又是赶路,江时锦作为人质,和他同乘一匹马,骑行时坐在前头,身后他牵着马头的缰绳,被拥在男人怀中总让她有些不自在。

    “再动我只能把你捆了。”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立时就安分了,趴在马背的鬃毛里一动不动。

    青丝未束,前头的风总是把几缕带着花香的发梢送到他的脸畔,谢言初的心中也很烦躁。

    而最让他烦躁的不是信件的丢失,具体是什么他隐隐察觉到了,正是因为这样才愈发不安。

    “殿下,再往前就是边境了。”

    前头派去探查消息的士兵返回报告,他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的往她身上打量。

    “去驻军基地,就定在那处。”

    “是。”

    旁人走后,江时锦终于忍不住问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你方才不是说随我处置吗?”

    江时锦冷冷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是死是活给句话。”

    “活的。”

    “怎么活?”

    “还没想好。”

    “那我帮你想,把我放了。”

    “不可能。”

    他回答地斩钉截铁,江时锦满头黑线。

    “那你想怎样?”

    “没想好。”

    “……”得,她不问了。

    谢言初见她全程挎着个脸不说话,就对她道:

    “这样,等过了今晚我就告诉你。”

    “哦。”

    更不想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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