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24岁的冬天，李如阳入职了一家物业公司。
那时她和第二任前男友苏榕分手快一年。
尽管得知苏榕有未婚妻后火速分了手，但他那位有权有势的未婚妻步步紧逼，工作丢了不说，麻烦接二连三袭来，李如阳不得不躲藏了将近一年时间。
新入职的物业公司背后是周氏，是未婚妻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也可能是她觉得李如阳已经构不成威胁了，没再有动作。
因此在物业公司做小员工的日子简单又轻松，在她看来，能按时上下班工作事少能摸鱼的就是好公司。
时光如梭，过了半年。
骄阳似火的七月。
某一天，公司空降了一位领导。
和同事们八卦后得知新来的领导是老板的儿子，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被放到这家公司历练，以后好继承家业。
他们叫他小周总。
站在普普通通矮圆不一的几个领导之间，小周总给人的冲击无疑相当大。
他相貌英俊、个高腿长，而且没有富二代那种居高临下的高傲和骄矜，气质温和，面对其他人的阿谀奉承并不轻狂，反而应对得滴水不漏，是很是擅长交际的人。
公司里年轻的女孩子对他议论有加，唯独李如阳不甚感兴趣。
如果她没有跟苏榕交往过的话，是会觉得眼前一亮的。
就外形而言，苏榕的长相比他更精致，因此她看到小周总心里没有多大惊艳；另一点是她从苏榕那里学到了人不能单看外表这件事。
他看似很强的亲和力，谁知道皮下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呢？
对于这位小周总她只感到烦躁。
多一个领导，就会多出来更多事。
他刚留学归国步入社会，肯定有一腔热血和斗志昂扬的事业心，加上他可是公司的继承人，只会让他们拼命干活，把他们这些基层员工压榨得更干净。
她希望他是正常的领导。
不要学了什么精英管理课程后给他们画饼大谈理想的，尤其是一周七八个会议起步，每天一篇日报那种。
刚开始一切顺利。
他是有远见，做事也干脆。
正当李如阳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时，这个新来的上司为她准备了个大招。
她跟小周总第一次正式碰头，对方伸手跟她握手，眼角微微上挑，要笑不笑，用客气又带点严肃的语气说道：“请多指教，小李。”
她稀松平常地握住那只有点冰凉的手，点点头。
小周总气血不行，有点虚。
他的手比她的冷。
她这么想。
虽然他虚，但是小周总显然是个有能力的。
因为他拿出一份文件给她看，她看不懂。
她也直接这么说了。
“这是关于公司行政方面的方案需求，我想交给你来起草。如果有什么不懂的话可以问你旁边的小赵和小唐，他们工作年月比你长，可以让他们协助你。”
那你找他们做不就好了吗。
这句她没说。
但是小周总显然不止是有能力，还会读心术。
他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她的想法，温和一笑。
“公司希望员工都能在这里学习到新的东西，你还年轻，进来也才半年，所以给你安排了这项工作。小李，工作不仅是为了生活，也是为了能让人找到自我的价值。”
这是烂大街的鸡汤，幸好她对这招免疫。
“还有，其实……我一直都有注意到你，”小周总的微笑戛然而止，端正起态度，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你经常做跟工作无关的事。如果你的表现不能改变、好好提升自己的能力的话……”
“我只能说公司不养闲人，你可能要另谋高就了。”
说完，他又恢复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她就知道！！
人不能单单看外表，小周总，不，这个周引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如阳一脸凝重应下来，憋着一股气拿着桌上的资料走了出去。
回到工位，垮着肩膀看着资料。
头大。
她开始加班加点，想过离职，但转念，周引棠只是来历练的，估计不会在这里做太久，说不定过阵子就调到其他地方去了。
熬一熬吧。
很多不会的东西经常问其他同事，但同事们也要下班，她只好找别的门路硬着头皮做下去。周引棠交给她的方案需求不止是针对这家公司而已，还涵盖了其他地产行业，是一个集团整体行政体系的整改和未来规划。
这没理由，她只是一个小物业的普通员工。
她变成了最后一个下班的人，周引棠有的时候是倒数第二个，走时还会贱嗖嗖地过来对她说：
“辛苦了。”
她恨不得趁四下无人揍他一顿。
每天加班做累了，她就站起来活动活动。
又是一个孤独的加班晚上。
李如阳在公司里伸展手脚，来回穿梭，周引棠的办公室门没有关。
那张高级人体工学座椅正对着她，往常那张坐着压榨她的资本家的椅子空空荡荡。
夏天的夕阳下沉时间拉长，外面的晚霞尚未完全消退，一丝余光透过玻璃洒在独立办公室的地板上。
她踱步走了进去。
坐在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整个人朝后仰，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潇洒地抖着腿。
周引棠的椅子高了些，她的脚堪堪点地，脚尖一用力，椅子一圈一圈转了起来。
模仿电视剧里谈生意的场景。
背着办公桌，望着窗外天际的夕阳，痞气十足地自言自语：
“我说周总，你这件事，可不好办啊……”
“怎么不好办？”
本应仅剩她一人的公司，凭空响起了一个风轻云淡的声音，问道。
周引棠离开没多久后突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回邮件，折返回来公司，发现他的办公室被鸠占鹊巢。
占领者是那个被他安排了以她的实力难以胜任工作的员工。
李如阳听到这个不该出现的声音，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跃起，尴尬地站到一边缩着脖子：“老板。”
“出去。”
“好的。”
她一溜烟跑出去，回到工位上老老实实呆着，点开还没完成的任务，刚刚的一幕让她尴尬到想找个缝钻进去。
看着做得乱七八糟的方案，脑袋开始放空，眼神涣散没有焦距地望着电脑显示屏。
周引棠发完邮件，看了一眼办公室的另一个人，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高过显示屏的半个脑袋，那半个脑袋一动不动。
连他悄悄走到她身后也没察觉。
他弯下腰，去看惨绝的未完成方案，幽幽开口：“你平常都是这么加班的吗？”
他不明白以前的领导怎么会招她进来。
李如阳立马把思绪拉回来，内心很慌，面上却很镇定：“老板，我是用深度思考和重点散发并行的方法在做，没有摸鱼。”
她嘴比脑子快，创造了两个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词。
周引棠没计较这个，挺直身板落下一句话走了。
“希望你能做出像样的方案，不然我会怀疑你是在骗加班费。”
等他走后，她长出一口气，狠狠敲键盘。
安慰自己管他方不方案的，随便做做得了，要是做得稀巴烂被辞退，还能拿一笔赔偿金！
之后也偶尔会遇到只剩下他们两个在公司的情况，周引棠每次透过玻璃都会看到她在自己的椅子上转来转去摇头晃脑。
要不是张开两只手挥舞，就是站起来伸懒腰，显然是已经光明正大放飞自我。
不过这种程度他倒是没放在眼里，日常的工作李如阳还是照常完成的，而这份方案，他让其他人负责做了。
事实上，他对她并没什么指望。
只是单纯看到了她明目张胆在摸鱼，找个由头让她加无意义的班而已。
直到李如阳真的把方案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看得出来做的人经验并不丰富，却可圈可点，某些想法还跟他不谋而合。
遣词造句有些生涩，有的地方会冒出几个古怪的词。
周引棠不相信方案是她做的，向她提出了一些问题，说是刁难也不为过。
她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好，也可能是他本来就没有多大期望，总之，她认真地回答他的疑问，不好做口述的地方也拿纸笔做示意。
“营销部除了前期市场调研和策划，后期对于客户资料的收集和手续办理，资金回收，跟进客户的反馈……”
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清晰地吐出字句。
清脆温润的嗓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两个人靠得很近，落日把他们影子拉长，上半身交叠在一起。
他恍惚中出了神。
其实，不是全只见到她摸鱼的样子。
有时候也会看到她赔笑脸问其他资历更久的同事，两只手在脸上搓来搓去苦思冥想，午休时突然想到什么放下外卖奋笔疾书，等再端起来饭已经凉了，又拿去加热……
周引棠认真看了一遍。
他难得耐心地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等她理解后又继续讲下一处。
不知不觉那张脸瘪下去，原本炯炯的眼睛暗沉不少，他察觉自己打击得过多了。
清了清嗓音，沉声说道：“第一次做能做成这样很不错，是我看过的方案里比较满意的。”
“真的吗老板！？”
耳边陡然提高的音量吓了周引棠一跳，对上满含期待地注视他的脸，在他缓缓点头中肉眼可见地恢复了神采的眼神，像枯木逢春一样生机焕发。
他移开视线，无奈又好笑。
“真的。”
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