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花鸟市场。
已经和苏榕维持了三个多月的假情侣关系,转眼到了放寒假的时候,李如阳觉得差不多该结束了。
“学长,我的事已经搞定了,你呢?”
“搞定什么?”
苏榕没反应过来,他正蹲在地摊边上给她挑小盆栽,“你喜欢这个多肉还是仙人球,要不两个都买?”
他轻笑了下,捧着两个小盆栽仰头问她,俊朗的脸上满是温柔。
李如阳顺势蹲下,把多肉拿在手里瞧瞧看看,云淡风轻地说道:“薛蔚死心了,我们,是时候‘分手’了吧。”
苏榕的笑容顷刻凝固,眼眸暗了暗,沉默着不说话。
她没听到他的答复,于是扭头看着他:“嗯?”
他的视线眺望向远处,眼神空洞,声音有些发闷,“我还没处理好,可能得再过段时间。”
“好吧,”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过段时间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依旧如常,两个人似乎忘记了这件事。
李如阳和苏榕是本地人,所以放寒假了也并不影响他们见面。
风和日暖的一天,苏榕和李如阳相约去爬山。
李如阳早早出门在约好碰面的地方等他,往常总会提前到的苏榕这次却延误了,超过约定时间的半个多钟头后他才驱车赶到。
“抱歉,我来晚了。”
苏榕双手握方向盘,侧过脸对坐上副驾在系安全带的李如阳说道。
他的眼底一片淡淡的青黑,神色颓靡,唇瓣有些发白。
“学长,你没睡好吗?”李如阳认真打量他,伸出手指自己眼睛下面晃了晃:“都有黑眼圈了。”
“没事。”
苏榕没有过多解释,径直发动汽车行驶上路,她也就没再追问,直到到达山脚下,车内气氛和谐中透出一种莫名的寂静,他们的交谈只言片语。
冬季,山路干燥草木泛黄,李如阳站在山下深深呼吸一口充满凉意的空气,心旷神怡,人一下清醒了很多,她回头看苏榕拿上装备朝自己走过来,于是便想开始爬山。
“等等。”
苏榕快步走到她跟前,替她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最上面,动作十分自然:“山上冷,注意防寒。”
李如阳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伸过来帮忙拉好拉链,手指不小心擦过她下颌,温热的触感摩挲过的肌肤生出一丝痒意。
“好了,走吧。”
一路上,李如阳随手一指道旁的花草树木,苏榕总能很快说出它们的名字和特征习性。
每当她用闪亮闪亮的眼睛望着他,并且伴着“嗯嗯”“哦~”的语气词,苏榕脸上只以淡笑,但内心是完全相反的雀跃不已,然而,他立刻会一想起上次她说的话,瞬间情绪又跌落回底谷。
过一会儿,爬到地势稍平一些的地方,李如阳扶着树大喘气,在她身后苏榕很快跟上,走到她身旁等她缓气。
苏榕喜欢爬山,这点高度对他而言如履平地,李如阳瞟他一眼,对方脸不红气不喘,不见一分狼狈。
苏榕的视线停驻她扶着的树干上,走近她介绍道:“这是刺槐。”
李如阳仰起头看:“它会开花吗?”
“会。开白色有香气的花。”
“那......能吃吗?”
“......可以。它没有毒性,但也不能多吃。”
李如阳点点头,突然想为难一下他,不怀好意地问:“学长,你这么博学,应该也知道它有什么寓意吧?”
苏榕没有如她所想的露出尴尬困惑的表情,他的目光从刺槐上缓缓移向她。
“刺槐花寓意美丽、晶莹脱尘。”
以及,隐秘的爱。
那双疲倦的漂亮眼睛深沉如墨,映出她的身影。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踌躇要不要询问,苏榕先她一步转过身继续往上走:“上面有个角度看风景更好。”
苏榕说的风景更好看的地方,是位于山腰处向阳一面的开阔平地,山下风光一览无余不说,李如阳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休息,阳光铺陈,晒得人很是舒服。
她把被吹乱的头发撩至耳后,眯着眼眺望远方的云彩,苏榕不声不响在她身旁坐下,一时只有干枯的杂草随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榕昨日一夜未眠。
不应该说是睡不着,应该说是他的梦醒了。
他太沉溺于镜花水月之中,连自己都骗了,直到李如阳轻飘飘一句话击碎他们虚假关系的外壳,他才重新看到自己裹藏其中的欲望。
这种欲望,即将无处寄居了。
假的终究就是假的。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李如阳没有转过脸,望着天际轻声问。
苏榕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嗯。”
他不甘心,凭什么薛蔚可以他不行,但他却没有勇气找她要个答案,万一被拒,他只会成为第二个薛蔚。
干黄的狗尾草摇摇摆摆,绒毛拂过他的手背。
许久,苏榕睁开眼看着她,眼尾微微泛红,有一点晶莹湿润。
“可以不分手吗?”
李如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苏榕试探性地伸出指尖搭在她的手指上,力道很轻。
她一脸怔愣,目睹眼前被誉为高岭之花的人带着毫不掩饰的脆弱小心翼翼靠近。
他的长睫如同蝶翼振翅扑闪,偷偷观察她的表情:“可以继续交往下去吗?”
“为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李如阳狐疑地举起手指了指自己,“你,喜欢我?”
他点点头,承认了。
“你喜欢我什么?”
苏榕半阖着眼眸,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摇头:“我不清楚。”
她有点无语,这人还挺诚实的。
他似乎焦急起来:“是我哪里不够好吗?”
李如阳弯弯眼睛摇头失笑道:“不,你已经很好了。”
“那我们......”
“我们不一定合适,”她恢复严肃的脸色,忽略他有些灰败的眼神:“想想薛蔚,其实我和他不合本质是因为我们不是同类人。”
“说到底是精神层面不同,他和赵婧产生好感是出于新鲜吗?我觉得不是,其实赵婧能给他我不能给他的灵魂上的共鸣。”
“薛蔚不明白,他以为那是赵婧刻意逢迎加上他一时鬼迷心窍,事实上他们有相近的思想认知和生活情趣,对她生出好感再正常不过了,换成或暴躁或乖巧的王婧钱婧孙靖,他也会不一定不会被吸引。”
“换句话说,他想跟我在一起,那才是新鲜感作祟。”
只不过时间有点长而已。
“学长。你和他——”
“我和薛蔚不一样!”
苏榕忙打断她的话,坚而有力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为自己辩白:“在认识你以前,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即便志趣相投,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他目光熠熠如星辉,铮铮有力:“在我眼里,你和任何人都不同。”
不同于起初的缄默不定,此刻苏榕身体里仿佛有源源不绝的力量正催动他的神经,迫使让他把自己的一切全部展现出来。
李如阳低头认真在听对方坦诚告白,手指一圈圈转动缠绕起杂草玩,稍稍思索一会,提出了一个问题。
“以前薛蔚带我去过一家外国人开的西餐厅。”
苏榕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但并没有出声打断。
“点菜交流都是用的外语,中途我想去上洗手间,薛蔚刚好接了个电话,我自己跑去问服务生洗手间在哪里,着急之下忘了洗手间怎么说连WC都忘了。然后我想到一个词。”
李如阳眨眨眼,“我问那个服务生:‘where is the shit room?’。”
他怔住,微微张大眼睛。
“薛蔚当时已经挂掉电话走过来了,他......有点风中凌乱那意思吧。回头他很嫌弃说我丢人,”她摸摸鼻子:“我是也觉得有点尴尬啦,但没怎么放在心上。薛蔚对这些就很注重,所以后来时不时就会提起这件事训我,当然我和他再也没去过那家餐厅了。”
“所以,”李如阳与他四目相对:“换作是学长你,你会有什么反应?”
苏榕沉吟了半分钟,“我会先带你去洗手间,然后跟服务生解释。”
她挑了挑眉。
他一脸认真道:“解释shitroom的构成原理,让他理解,下次我们再去他就知道了。”
“噗哈哈哈——”
李如阳突然爆笑,笑得躺倒在草地上,清脆的笑声在空旷的山上回荡,微风吹过,岭上的草像波浪一样起伏,不明所以的苏榕静静凝眸望她。
他不清楚她为何要发笑。
他说的都是实话,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李如阳笑声渐渐减弱,不过眼睛依旧月牙般弯弯的,苏榕迟疑一秒,抬手拭去她眼角因笑冒出来的一小滴眼泪。
“我是说,我愿意以你为标准。”
她嘴角划出一个上扬的弧度,琥珀色的明亮眼睛望着他那张清俊的脸,反手扣住他的手指。
他们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呆了许久,一直到太阳落山。
草地上时不时有她的一声轻笑响起,转瞬隐没在枯草随风摇摆的沙沙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