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明何许人也。
从小到大成绩永远名列前茅,高中市排名前五,稳稳占据学校年级第一,无人可以撼动。好好吃饭绝不挑食,身体健康白白胖胖,班主任的心头宝,妈妈们眼里最优秀的小孩。
学生时代的宋元明身材微胖,皮肤白皙莹润,脸上有一点婴儿肥,及肩的头发扎成小揪辫子,架副笨重的黑框眼镜,非常符合大家对好学生的刻板印象。
因为性格孤傲又别扭,她的身上总带着生人勿扰的气息,看人时杏眼圆溜溜的像神经警惕的小兽。
不过这并不妨碍同学们亲近她。
时间久了就会摸清这个年级第一其实很好相处。
其一是向她请教题目有问必答,教两三遍还是没懂,嘴上虽然会骂骂咧咧,但依旧有耐心重头复述于她看来很简单的题目。
其二是经常带着水果零食来学校和大家分享,高中生除了学习脑子里只剩下嘴馋,对好吃的根本毫无抵抗力。
最重要的一点是,宋元明不是那种老古板学霸,同学们借她作业抄她也不会拒绝,作业要自己做才能发挥作用,但危机关头学霸的作业无疑能救众人于水火。
为此,同学们的彩虹屁层出不穷。
“宋同学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专门来救我们这些学渣的神!是什么让你不顾一切来普度众生?!维系我们的又是什么?!是五三!!”
“宋门!永垂不朽!”
“之前哪个说宋同学脾气差的,把他流放到西伯利亚!”
“我们是无助的迷途羔羊,你就是引领我们在知识的旷野上狂奔的牧羊人。”
宋元明:“......”
学霸的爱好只有一个:吃。
大家自然而然争相投喂她。
三个人里宋元明最先认识的是方若华。
高一分班她们成了同桌,方若华对她颇感兴趣,尤其喜欢看她发动自认为锋芒尖锐实则不痛不痒的攻击时那张鼓鼓的小圆脸。
相反的,宋元明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常常招惹自己生气的同桌,她时时威胁方若华要找老师换座位,不过一个学期下来班级里的位置并没有调动过。
李如阳和她们同班,然而直至高一上学期结束她和宋元明只能算是点头之交的关系。虽然有方若华作为共同朋友,她俩却不怎么交流。
宋元明心高气傲,就算对人有好感也只肯流露一二,更不用提主动去和别人交朋友。
李如阳纯粹是没心思,除了方若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对谁都是一个样,友好、和善、且保持距离,从不越线。
促使她俩产生友谊的起因是高一下学期学校组织的体检。
对宋元明来说,体检最噩梦的一项不是体检本身,而是——
要坐大巴。
宋元明晕车很严重。
尤其是只要靠近就会闻到汽油尾气、一上车铺面而来的难闻皮革味、沉闷浑浊的空气,这三样东西揉杂成的大巴车是她避之不及的恐惧来源。
妈妈曾经笑她这辈子是靠两条腿走路的命,因为她一想到要坐车就面色铁青。
更要命的是体检当天因为方若华临时有事拖了她后腿,害她没能先上车选一个靠窗的或者靠前的不那么容易晕的座位。
等她们上车时只剩下几个零散的位子,方若华看李如阳身边没人,于是让宋元明和她一起坐,自己缩在最后一排。
尽管吃了药,努力屏住呼吸,宋元明还是不能抑制想吐的冲动。
她犹豫要不要拜托李如阳和她换座位,李如阳的座位靠窗,窗户半开,空气流通比较好。
纠结了许久,宋元明还是没问出口。
她不擅长交际,而且一向都是她习惯去帮助别人,轮到自己时有需要时倒难于启齿求助了。
备好呕吐袋,皱巴着脸一副赴死的模样。
“是想换座位吗?”
身边突然传来这句话,她有点惊讶地转头望着李如阳,对方正歪着脑袋用探寻的眼神看她。
宋元明迟疑一下后点点头,和她换了座,小声嗫嚅着说一句谢谢。
车程不到一半,宋元明胃里已经翻江倒海到喉咙口,再也忍不住抓着袋子吐起来,等她吐完缓过片刻,听到旁边有类似的声音,扭头一看,李如阳的情况比她好不了多少。
两个人攥着袋子对视一眼,“yue——”的又各自吐起来。
她莫名被戳到笑点,嘴角刚刚上扬,那阵恶心的感觉再度袭来。
靠窗坐好像也没有多大用处。
接下来的路程她们俩头晕得眼毛金星,摊开在座椅上像两条翻白肚皮的死鱼。
李如阳的装备比她齐全,她有气无力地剥开一个青橘子,掰了一半分给宋元明。
清新的橘子味钻进鼻腔,稀释了车里难闻的汽油味道,宋元明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她闭着眼睛休息,突然嘴里被塞入一颗糖,酸酸甜甜的口感在嘴里漫开。
是话梅糖。
宋元明全身疲软,瞄她一眼投去表示感谢的眼神,累得已经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后来她们两个都睡着了。
两个昏昏沉沉的头不知不觉靠在一起,时不时有微风从窗外吹进来,掀起汗津津的刘海,吹在两张略微有些苍白的小脸上。
体检结束第二天,李如阳发现自己的桌洞里多了一块点心,不知道是谁给的,正茫然四顾,对上宋元明的眼神,恍然后冲她展颜一笑。
宋元明神色平常,低下头认真温习功课,只是要分心不让嘴角翘起。
这就是她表达谢意的方式。
课堂上,宋元明聚精会神听着老师讲课,一丝熟悉的香气萦绕在她鼻尖。
好香,是什么味道?
趁老师背过身在黑板上板书,她转转眼珠观察四周寻找香气来源,发现坐在和她隔了一条过道比她靠后一排的李如阳脸似乎有点肿。
对方也注意到了她,宋元明眨了眨眼,确认她的脸确实肿了。
紧接着,那张脸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动起来。
宋元明惊恐地察觉到她是在吃东西,而且吃的就是早上给她的点心!!
感受到宋元明强烈的目光,李如阳平放在桌上的手掌握成拳状,缓缓竖起一个大拇指。
好吃!
作为恪守纪律的乖宝宝宋元明非常不可思议。
这是在上课呢!她怎么敢的?!
等她们成为朋友后,她才知道李如阳在上课偷吃东西不是一次两次了,她饿了就吃,且从来没有被抓到过。
宋元明的学习生涯并不是非常顺风顺水的。
偶尔,总会有一两个学习差人品也差的学渣要她帮忙作弊,她都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时间一长,那些没能如愿的坏学生偷偷在背地里骂她假清高,甚至攻击她的外形。
起初只是零零散散几个人看她不顺眼,然而,对宋元明的优秀羡慕嫉妒恨的人不在少数。
谁都清楚她以后一定会去最好的大学,甚至可能成为某个领域的出色人物,他们与她或许只有在短暂的学生时期才是平等的。
因此不知不觉间,那几个人的队伍如照不到光的苔藓般横生一片。
他们躲在阴影里,稍有机会就蜂拥而上,蚕食她的勇气、啃噬她的自信,以期在另一方面缩小她和他们之间可望而不可及的差距。
十几岁高中生的恶是不加掩饰的恶,是纯粹的恶。
他们很懂得如何拿捏一个人的心理。
比方在她身后说悄悄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到。
“她一天吃那么多,校服比男生的还大一个号吧。”
“xx,你去把她追到手,考试就能让她给我们看答案了。”
“要去你去,她肥嘟嘟的,跟她交往说不定哪天惹她生气被她泰山压顶压死了。”
“哈哈哈——”
比方只要宋元明一走进闹哄哄的教室,他们立刻噤了声,用不善的揶揄眼神打量她,改用窃窃私语的音量说话。
当然,他们从不敢当着方若华的面做这些事。大家都知道,她的同桌方若华,是曾经得过省青少年散打冠军的人。
起初宋元明对于这些人的恶意并不正眼看待,仍能做到心无旁骛努力学习。架不住时间一长,那些人的手段变本加厉,发展到她站起来回答问题,身后就会传来讽笑和嘘声。
老师严厉的警告、方若华的呵斥、以及其他与宋元明相处融洽的同学不满的目光只能是让他们暂时收敛,过后他们便会把这些受到的“屈辱”换成另一种方式泼回到她头上。
上午第三节课结束。
宋元明在做卷子时肚子咕咕叫起来,她和平时一样自然地伸手在书包里拿出一个巧克力派,正要撕开包装时,想到了什么事,停下手上的动作。
她扁着嘴,有点丧气地耷下头,把巧克力派放回书包。
方若华和后桌聊得起劲,余光瞥见她掏出吃的,想死皮赖脸蹭一口,却没想到对方原封不动放了回去。
她愣了两秒,察觉到宋元明的反常,脱口而出:“怎么不吃?”
“我不饿。”
宋元明赌气似的回答,继续埋头做题。
方若华若有所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然后环视了一遍教室,一眼捕捉到后排三男两女指着宋元明窃笑,怪腔怪调模仿她说话。
“喂,你笔记跟我一样也没写,这下挨骂有伴了,哈哈。”
“怕啥,问就是宋元明那块头坐前排挡住我视线了呗,看不到黑板。”
“噗哈哈。”
他们对上方若华的视线后,笑声虽然骤低了些,眼神却带着明目张胆的挑衅。
她面无表情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出去聊聊?”
“不去怎样?”为首的卷毛男嬉皮笑脸说道。
她平静地说:“不去我打断你的腿拖着去。”
“干嘛?!我们在这儿聊天碍着你了?!摆张别人欠你二五八万的臭脸给谁看呢!”
卷毛倏地站起来,突然拔高声音冲她骂骂咧咧,教室里的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宋元明也不例外,她回过头看着他们剑拔弩张的架势,嘴巴惊得微张开。
“背地里讲别人坏话的垃圾,有本事当面讲。”
“讲又咋的,”他冲方若华笑得恶劣:“我们给宋元明起了个新名字,宋、圆、圆。”
几个人起劲拍桌哄堂大笑。
方若华果断放弃交流,直接拽起他的衣领往外走,他还来不及做反应,就被连拽带拖拉走。
一路撞歪好几张桌椅,同学们的书和文具掉了一地。
她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手掌钳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就迫使他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
她拖着卷毛男走出教室时,正好与上完洗手间回来的李如阳擦肩而过,李如阳只瞟了一眼,甩甩手上的水珠淡定地回到座位上。
惨叫离教室越来越远,有些人还被震惊得愣在原地。
亲眼目睹这一出,剩余四个拿宋元明开嘲的男男女女仿佛被扇了耳光般陷入沉默,
气氛僵结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忍不住愤愤道:“她是宋元明的狗吗这么护着她。”
同样恼羞成怒的三人立即应声附和。
几个人被一个人吓得不敢大喘气,也太没面子了。
“嘎吱——”
椅子与地板摩擦的声音格外尖锐。
李如阳连人带椅调转了个方向,瞅着说话的四人。
她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却使得被凝视的人浑身不自在。
他们正在憋屈状态下,正好有个不知死活的往枪口上撞,想也不想就直接把气撒在她头上。
“看你爸啊看!”
李如阳无动于衷,她静静盯着骂她的人,这个寸头男生她有几分印象,就在上个星期,在路边见过。
“你说话不漏风,挺好的。”
对方显然没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如阳用能让班上同学都听清的声音,朗声道:“上周你追求隔壁学校的女生被她男朋友揍趴在大街上,脸肿得跟猪头一样,鞋都被打掉了。我还以为你牙也被打掉了呢。”
卧槽!?真的假的!?
同学们瞪大眼睛。
随即想到上周这个男生确实请了几天假,回来后他的脸还有未消的淤青,解释说是摔的。
大家不疑有他,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这回事,于是立马有人换上鄙夷的神情看着他。
那个脸有余伤的寸头男唰地面色一阵白,但嘴上依旧不退让:“关你屁事!”
她摇摇头,“不关我事,只是你刚才说到狗我突然想到的,毕竟你那个时候被打得跟条狗没什么区别。”
寸头被她气得够呛,一脚踢开自己的椅子显示出异常愤怒的情绪,旁边的朋友大声安慰他:“别跟她吵,宋胖的另一条狗而已。”
闻言,李如阳冷冷扫他一眼。
说话的是一个体型胖大的男生,油光和青春痘堆了一脸,五个人中除了被方若华拉走的,剩下的人里辱骂宋元明骂得最欢的人就是他。
“矮窝瓜,你吠什么,家里没镜子吗?”
“你他妈骂谁呢?!”
“五短身材额窄腮大不是矮窝瓜是什么,胖是可以瘦的,矮和丑就很致命了,尤其你这种人品稀烂的一看就命不好,去算命人家都得退你钱。”
风暴中心的宋元明都听呆了,不由攥紧手里的中性笔为她捏一把汗。
一伙的女生唰一下站起来,试图扳回场面:“你自己长——”
李如阳啧了声打断她,做了个不忍直视的动作,扶额道:“先把你那两条八字眉摘下来泡茶吧,一脸苦相,不知道的以为你一天三顿吃苦瓜呢。”
那个女生气得脸红脖子粗,连说了好几个“你”字,憋不出一句整话来。
李如阳没再搭理她,慢慢把目光移向最后一个女生,像是在等她上擂台。
她踌躇片刻,好半天才蹦出一句:“你不要太过分了!”
李如阳先是愣了下,随后用很是惊讶的语气感叹:“你不咧嘴我以为你背对我呢!怎么有人黑得前后不分的。两排牙齿空中跑,五官得拿手电找,简直就是——”
上下打量起对方瘦巴巴的高个子,颇为嫌弃点评道:“正反面晒匀的干豇豆条儿。”
有的吃瓜同学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几人自觉下不来台,恶狠狠瞪着李如阳叫骂,她似乎浑然不觉,“那条狗,闲着没事捎上你的窝瓜苦瓜豇豆条到菜市场找地支个摊去,少丢人现眼。”
苦瓜同学愤愤不平:“别起一堆乱七八糟的外号!我们招你惹你了吗?!”
“啊?没有啊,我有对你们做了什么吗?”她眨眨眼,眼神很无辜:“我只是用你们对别人的态度对你们而已,说别人的时候不是很欢么,怎么轮到自己就不乐意了。”
窝瓜男同学胸口剧烈起伏,两个鼻孔大张,呼吸粗重,三步并作两步蹭地走到她面前,离她只有不一米距离。
她冷着眼一动不动,并不打算后退,唇角微微勾起。
僵持之下,窝瓜同学从她眼中清楚看到她脸上的不屑和嘲讽他的神情。
“砰——”
他抄起李如阳的书用力砸在地上,伴随沉闷的声响,地板上扬起一抔灰尘。
嘎啦嘎啦翻动的书页差点打到她的脸。
大家被他的行为吓到了,以为他要动手打人,上前想拉住他却被甩开。
宋元明撂下笔连忙跑到她身前张开双臂拦着,像护住雏鸟一般。
没成想李如阳反而伸手把她轻推到边上,手背在空中拨了两下,示意她站远点。
“就这?”
李如阳对那位怒气汹汹似乎势不可挡的窝瓜同学挑挑眉。
话音未落,她抄起椅子砸过去,几个看热闹的同学条件反射发出尖叫。劲风迎面朝窝瓜同学扑来,他赶紧后退几步才勉强躲过。
椅子在她手中划了一道半圆形的弧线,但并没有脱离她的手飞出去,而是重重地落在地面。
她的身体随椅子落地略弯下腰,手臂撑在椅背上方,一派好整以暇地正对着眼前显然被吓到了的霸凌分子。
她悠闲道,“教室人多,失手打到别的同学不太好,要不去外面打?”
对比之下,本就惊魂未定的窝瓜同学此刻更加狼狈,他已经开始冒冷汗,脸部油光粘腻,有些浸湿的头发贴在脑门上。
宋元明第一次在同龄人身上感受到什么是压迫感。
她确信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冒出这个想法的,因为她动手后,教室陷入令人心慌的死寂。
李如阳是动真格的,那把椅子挥起来时呼声低沉,力道之大,像是把空气剐成两份似的,要不是他及时躲开了的话,现在他八成正躺在地上哀嚎。
教室鸦雀无声。
直到方若华踱步走进来,看到所有人一言不发,感到诧异之时,望向所有人的视线聚集的中心,心下了然。
她走到李如阳边上拍拍她的肩膀,第一个打破僵局,从容笑道:“我才离开一会儿你就在里面开席了?”
“一起吗?”李如阳指了指角落,除了窝瓜同学另外的三人缩在那。
“还有三个,都给你。”
“不了不了,别闹大。”方若华摆摆手拒绝,紧接着冲门外嚷:“喂!别跟缩头乌龟似的!进来!”
刚才被她拽出去的卷毛慢慢吞吞进了教室,走到宋元明跟前停下,喉咙咕噜咕噜说出的话含糊不清。
宋元明有点无措,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本能地和他拉开距离。
“你说啥?”方若华相当不满:“大点声。”
他闻言转头狠狠剐她一眼。
“不服?”方若华慵懒抬起眼皮,作势要靠近他,“算了,我们再去谈——”
“对不起!”
他像被踩到尾巴一样,突然咆哮道,“对不起行了吧!都是我的错!是我嘴贱!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够了吧!!”
冲宋元明吼完一通毫无歉意的道歉后,撞开碍事的桌椅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感受到众人好奇的探寻目光,脸色黑如锅底,张嘴就是暴躁如雷:“看什么?都他妈的滚!”
方若华无语地闭眼叹气,这时上课铃响了,她阻止蠢蠢欲动的李如阳,“算了,上课了,他要是再满嘴喷粪有的是时间教训他,不差一时半会儿。”
李如阳没接话,弯腰捡起自己的书掸掉灰尘,拉回椅子准备上课。
早上最后一节课是数学,黑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公式数字,看得方若华昏昏欲睡。
那些白色粉笔写就的字符在她眼里像蚂蚁般绕来绕去,催眠效果很好,她的头一点一点磕着,每一次点头都往下低一些,最后差不多快趴在课桌上了。
一只小手轻碰了下她的手臂。
她带着困倦茫然回头,宋元明的脸和她的脸靠得很近。
她神情认真,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流露出求知欲。
一下戳中她的软肉,方若华轻笑一声:“干嘛?”
“你是怎么说服那家伙道歉的?”
“想知道?”
“嗯。”
方若华伸了个懒腰,笔在指尖转得飞快,望着一整面的板书懒洋洋道:“他不是喜欢四班的班花么,我把他拖到四班门口,当班花的面拧他手臂,他一叫我就说‘班花看过来了’,哇~,他立马闭嘴了,痛到脸扭曲变形都没吭气。”
“他让我放手,我就放了,他一拳头过来,我抓住他手臂把他摁窗玻璃上,这次比刚刚还狼狈,班花全看到了,他也看到班花全看到了,嘿嘿。”
“到这步了还是不愿意道歉。我威胁他不道歉我就每天当班花的面教训他,跟她说他是因为骂女生才挨揍的,把他的爱情掐死在摇篮里。”
“这么简单?”
“是啊。”
宋元明转念一想,好像也不简单,要做到的前提是用绝对武力的压制,才能让他心不甘情不愿又别无选择认错。
“你要原谅他吗?”
她摇摇头,抬头看了一眼黑板,继续做题,气鼓鼓地说:“他又不是真心实意道歉的,我干嘛要原谅!”
“对了,你怎么知道他喜欢四班班花的?”
“一看就知啊。光我们班上就有不少人搞暗恋呢,”方若华眼睛放光,东一个西一个指着同学给她介绍:“那个最左边角落的,你注意他的眼睛,是不是老是瞟语文课代表?”
“咦?真的!”
“第三排中间那个短发的女生喜欢在她那一排坐最后的那个,但是那个男生喜欢的是坐小葵身后的扎高马尾的同学,但是那个扎高马尾的同学喜欢的是......”
宋元明的小脑袋追随她的手指转来转去,观前顾后的。
她有些惊讶,又觉得无语:“你平时来学校光注意这些有的没的了吧?”
“嘿嘿。”
中午放学,宋元明犹豫了一会儿后叫住她们两个,扭扭捏捏地问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落落大方,架不住心里有点紧张,衣角被手指抓出皱痕。
“好啊。”李如阳友善地对她笑笑,她悄悄松了口气。
肩膀立刻有条手臂搭上来,她转头,方若华冲她露出一口大白牙:“同桌,你可以把食堂的菜都点一遍,我什么都吃。”
宋元明:“......”
她们两个夹着宋元明边走边问,“你以后的作业可以先借我们抄......不是,可以借我们看吗?”
李如阳觉得用词不太妥,纠正道:“观摩?”
方若华又换了一个:“欣赏?”
“阅读?”
“浏览?”
“研究?”
宋元明佯怒鼓起脸:“你们是要抄吧!”
李如阳&方若华:“可以吗?”
之后,都不用宋元明再主动,一到放学方若华便拉着她和李如阳冲去食堂。
宋元明没再感觉有人在背后做小动作说她坏话,经过那两个人一通闹腾,谁都不想去没事找事惹麻烦上身。
她自己也已经不关心别人怎么评头论足了,与其在意这些不重要的人和他们胡扯的鬼话,还是好好吃饭,身体健康更重要。
绝大部分的同学回到了原来的校园生活,除了那五个带头的人。
他们不打算善罢甘休,可宋元明有方若华撑腰,而方若华是不可能去招惹的。
剩下来的,就只有李如阳。
当然还存在另一个原因,就是她起的窝瓜苦瓜豇豆干那些外号已经深入人心了。
同学们明面上不说,私底下一谈到这个就小声偷笑,搞得他们总觉得每个人的眼神似乎都有嘲笑自己的意味。
某天,李如阳来上学,发现自己的书桌和课本被五颜六色的记号笔涂得乱七八糟,
写了很多不堪入目的辱骂脏话。
目不转睛盯着书桌,过了片刻,她走到那几个人的座位,挑选了张比较好的调换过来,接着把被划烂的书扔进垃圾桶,把他们的拿来写上自己的名字。
行云流水做完一切,她像没事人一样坐下来翻翻课本。
几个人进教室前幻想能让她栽个跟头,进教室前还得意洋洋,结果发现自己的东西缺了大半,课桌也被换了,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们冲李如阳破口大骂,方若华散漫走过去,伸腿踹了下那张被记号笔涂得乱七八糟的课桌,“又要干嘛?”
卷毛倒打一耙,忿忿道:“是你和李如阳把我桌子搞成这样的吧!?”
方若华长长哦了声,向四周的同学们发问,“有谁看到了?”
“我们的书也不见了!分明就是你们干的还想抵赖!”
“证据呢?”面对几个人大眼小眼的干瞪,方若华恍若没看见,继续道:“没证据就别说风就是雨的,凡事要想想:自己怎么老是得罪人,怎么不划别人的书偏划你们的,怎么别人上学没这些屁事。”
她双臂一挥,表示事情到此结束,散了。
阴的不行还有明的。
一天,方若华请假没去上学,放学后李如阳和宋元明一起结伴回家,走到半路他们突然从边上冒出来,堵住两人去路。
他们叫上了几个狐朋狗友,凑起来差不多十来个人。窝瓜同学终于能出口恶气,他站在最前面,叫嚣让李如阳跪下来道歉,从脚边爬过去就放她们走,气得宋元明有生以来第一次骂了脏话。
李如阳很少生气,原因在于她不怎么喜欢和别人打交道,她习惯社交中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所以发脾气的概率自然直线下降。
但这不代表她的底线很低。
宋元明是少有的看过她发飙的人。
那天傍晚,夕阳斜照在行人稀少的小道,她亲眼目睹他们几个对李如阳挥拳,下一秒被反剪摁在墙上。
不论对面是男是女,李如阳都没有留情。苦瓜同学想揪她头发,结果扑空,李如阳把对方胳膊扭到背后,反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寸头男的被她一个扫堂腿放倒,直接趴在地上起不来。
卷毛想从背后偷袭她,反而被她过肩摔摔在了地上。
窝瓜看到这幕画面拔腿要跑,她拎起书包带,像扔铅球似的把包砸过去。
至于豇豆同学,她一只手就把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没多久,五个人躺在地上哀嚎呼痛,其他人见状作鸟兽散,李如阳牵着呆若木鸡的宋元明离开,临走时还踹了卷毛一脚,把他踢到一边。
从此之后他们看到李如阳就避之不及,算是彻底消停了。
那是宋元明第一次见过她打架,这次经历在给她留下深刻印象,每每望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怎么也无法把她和那天身手敏捷又够狠够辣的人联系在一块。
为此她专门请教了方若华。
“小葵很会打架吗?”
“会啊。”
“你和她谁更厉害?”
“唔.....”方若华摸摸下巴:“我俩应该差不多水平吧。”
宋元明迟疑一秒,问道:“你们经常和别人打架吗?”
妈妈让她不要和惹事生非的同学来往,可是......
她们两个是不同的。
她有点纠结。
“那倒没有,家里人叫我们不要随便打架。”方若华冲她灿笑:“怎么?会打架就不能是好学生啦?”
宋元明嘟着嘴急忙解释:“我也没这么说......”
“先不说这个,你历史笔记呢,快借我抄抄。”
宋元明:“......”
你是好学生吗,我怎么就不信呢?
时间拉到十几年后。
成长为一名外科医生的宋元明俨然成熟不少,每日的高强度工作很是消耗体力,身形较学生时期清瘦了许多。
脸上的稚气随年龄增长早已褪去,眼睛透过细边眼镜片反射出锐利干练的光,淡粉色的薄唇时刻抿成线,身上散发出与年纪不符的严肃和老成。
“谁能想到她高中时是白白胖胖软萌可欺的乖乖女呢?”
压惊宴结束。
轿车内。
方若华趴在方向盘上,望着忘了拿保温杯的宋元明小跑过来,啧啧感叹。
李如阳和林予琴默契地相视一笑,“小心被她听到。”
“什么话怕被我听到?”
宋元明拉开车门,耳尖捕捉到后半句话,威胁似的看着方若华。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总是把气撒在我头上,小琴和小葵的待遇比我好太多了~唉!”
“怪腔怪调的,小心我揍你!”
“好啦好啦,很晚了,坐好,送你回家。”
车内暖烘烘的,吃饱餍足的四人安分坐着。
宋元明舒服得快睡着了,眼睛半眯,迷迷糊糊间嘟囔道。
“小葵,我们现在不晕车了,真好。”
同样有些困倦的李如阳打了个呵欠。
“是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