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的新项目剧本还有很多需要打磨的地方，作为顾问之一的苏榕表示将尽力协助，甚至主动提议多轮开会探讨。
第二次讨论会上，编剧总监对他极尽吹捧，并针对此表达了他的仰慕之词，“苏教授连学术以外的工作都要求尽善尽美，怪不得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呢！”
苏榕的回应十分冷淡：“过奖了。”
他环视一圈，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会议，却不见了故人。
浓密的睫毛垂在黯淡的黑眸上，蔽去一丝诧异和失落，轻描淡写地问总监是不是换人了。
对方连声称是，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吃不了苦，做不久就辞职了。
话锋一转，感叹道：“苏教授观察力真好，一个小小的职员不在都能注意到，果然细心的人才能做得了研究啊！”
苏榕回以微笑，然而笑意不达眼底，眼眸犹如深潭，极清秀的面容看不出喜怒，无人注意他垂在桌下的手掌紧拧到发颤，骨节泛白。
当天晚上十一点。
李如阳窝在被子里和朋友们聊天。
【神奇女侠】
林予琴：@李如阳你辞职了？
李如阳：嗯，周引棠让我离池飞墨远点。
宋元明：虽然我也不喜欢池飞墨，但周引棠凭什么决定！
李如阳：他们是表兄弟。
方若华：？？
宋元明：？？
林予琴：难怪在片场会碰到他
。
方若华：小葵，你现在没工作，要不搞个自由职业？
李如阳：比如？
方若华：比如在大街上支个煎饼摊，顺便当我们的线人，这样还能赚外快【勾手】
宋元明：大街上做什么卧底，叨叨这些有的没的，你很闲嘛？
方若华：唉！最近烦着呢，有个不太好办的案子，现在还在加班呢【难过】
宋元明：那还不滚去工作【炸弹】
煎饼摊？
这个主意好像不错，她还没有试过摆摊呢。
李如阳翻了个身，床头柜的小台灯暖黄色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捧着手机认真搜索起如何卖煎饼果子。
网上分享摆摊经历的网友很多，有的人把步骤介绍得很详细，她依样画葫芦在购物软件下单了工具和食材。
收到器具，在家里鼓捣了两天，觉得味道和手艺达到外面正常的标准后，于是李如阳便嘎吱嘎吱推着二手市场买的小推车跑到外面正式做起小商贩来。
鉴于是第一天出摊，她把摊子摆在人流量不多的地方，先适应适应以免自己手忙脚乱。
然而，她选择地点谨慎过了头，半天下来只卖出去三个煎饼果子，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吹冷风。
【神奇女侠】
李如阳：好无聊。
林予琴：在家里么？
李如阳：【图片】
宋元明：你还真听她的话去摆摊了啊？！那个谁，小葵要是亏本了你全权负责 @方若华
方若华：哈哈，小葵开始创业了，摊子在哪儿？我去捧场！
李如阳：在新泉路和海舟路交叉路口这里。
林予琴：给我留一个，我下午过去。
宋元明：我要两个！！
宋元明：卖不出去的让方若华包圆，她以后一天三顿就吃这个。
方若华：【眼泪汪汪】【委屈】【对手指】
宋元明：yue~
下午三点，日头暖意融融，李如阳坐在小板凳上头靠小推车昏昏欲睡时，一只手轻拍了几下她的脸。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方若华蹲在她面前，手臂撑着脸对她笑：“葵老板，生意怎么样？”
“卖了三个。”
“怎么摆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好歹选个人多的地方呀。”
“新手摆摊，难度等级要选简单模式，”李如阳站起来伸伸懒腰：“你饿不饿，要不要给你做一个。”
“就等你这句话，我中午为了这一口都没吃午饭呢！”
“少来了，”她白了她一眼，捞了一勺面糊倒在煎饼机上，均匀刮开：“你是办案办到忘记吃饭还差不多。”
方若华双手环胸靠在人行道的栏杆，仰天佯叹：“唉，人艰不拆嘛……”
李如阳笑笑没再说话，熟练地打了两个鸡蛋，煎饼冒着白乎乎的热气，把准备的小吃和蔬菜每样各放了一些，再掰一大块脆皮，最后均匀抹上酱汁撒点黑芝麻，用小铲卷起来一分为二，装进袋子递给她。
煎饼果子热腾腾的，香气扑鼻，本就饿着的方若华闻到味道更是饥肠辘辘，张嘴咬下去一大口。
酱汁的鲜香和煎饼的酥脆在唇齿间散开，丰富的口感搭配香料的香气回味无穷。
“酱汁是我自己调的，还可以吧？”
她一脸满足地眯起眼睛，冲李如阳竖起大拇指：“小葵，赞啊！”
一个下肚觉得不够，她又另外要了一个。
“对了小葵，你上次碰到了苏榕对吧？”
“嗯，怎么了？”
“之后你们有聊过么？”
“那倒没有。”
方若华嚼着煎饼果子，轻叹口气：“有个案子想找他帮个忙，不知道他肯不肯。”
“很重大的案子吗？”
“说不好，”方若华摇摇头：“虽然看着像是意外中毒身亡，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中毒？”
“钩吻中毒。死者生前喝了自制的药酒，里面有一种和金银花长得十分相似的植物——钩吻。”
“我问过了，钩吻被误认为是金银花的情况不算罕见，误摄入导致中毒是可能的。怀疑不是意外的原因一是法医说他喝下去的量并不多，中毒的反应却很剧烈，是不是因为钩吻还有疑问。”
“二是他的老婆有动机，街坊四邻说他经常殴打他老婆，另外他老婆对草药挺了解的，而且.....”
李如阳好奇地凑近她：“而且什么？”
“而且他老婆哭的演技太假了，天然去雕饰的那种假，还不如不哭呢！”
李如阳恍然：“哦，那直接联系苏榕送样品到他的实验室去检测一次不就好了？”
方若华郁闷地用鞋踢踢栏杆，“送去检测倒没什么，只是苏榕的实验室待检样本不少，可能要等不少时间才能出报告。但死者老婆似乎有要回老家的意思，她老家在西北地区，要是真是她干的以后去西北可不大好找人啊。”
“你和我说这些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想插队！”
她双手搭在李如阳的肩膀上郑重地说：“这样吧小葵，你去帮我和苏榕说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到的！”
“......我和他分手都几年了，你找我还不如找小明。”
“小明是第二人选。”
“什么第二人选，她是不二人选！总之你找我没用，上次下雨我没带伞他还专门开车到我面前晃呢。”
方若华：“......”
认真的吗？
“有没有可能，他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是当事人不了解，他看到我脸冷得都能做生鱼片摆盘了。”
“是吗？”方若华笑盈盈地看着她。
“我的想法和你相反。”
李如阳挑了下眉：“嗯？”
“如果你让他去湖里捞月亮，他一定会跳下去。”
“我的想法和你相反。 ”
方若华挑了下眉：“嗯？”
“如果他知道我在这里摆摊，他一定会举报我。”
“……”
方若华败下阵来，无奈地表示只好去找宋元明解决，弱小无助的她即将面临宋元明的白眼加冷嘲甚至要破费请她吃饭，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离开后，李如阳独自守着摊子，零零散散卖了几份出去。到傍晚时气温骤然降低，看看天色觉得不早了，决定收摊回家。
四周的景物抹上一层深色，路灯冷冷清清亮着，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打亮方向灯，车子转弯进入了李如阳摆摊的马路，在离她的摊子只有几米的路边停下。
李如阳弯腰把板凳放在小推车的下层，再站起来时，摊前站了一个人。
无视她震惊的眼神，苏榕淡淡问道：“还在营业吗？”
“呃……是，要买煎饼吗？”
他点点头。
李如阳一边摊饼，一边用见鬼的表情偷看他。
“需要加其他东西吗？”
“都加吧。”
“好的。”
苏榕在一旁默默看着，李如阳脸上略带疲倦，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发丝凌乱。即便如此，她的表情却很认真，动作娴熟。
她一整天都在外面吹风挨冻。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的心里止不住地心疼，看她的眼尾也带上一圈薄红。
“好了，给。”
她把煎饼果子递给他，两个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一起。
手好凉。
他想。
付过钱，苏榕没有理由再做停留，原先在车上想到的话在见到她时瞬间自动清零，导致他一句也想不起来，一边埋怨自己无用，一边只能独自生着闷气离开。
李如阳望着他缓缓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方若华的话，脱口而出：“苏榕！”
下一秒她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恼。
他们早没有联系了，苏榕怎么可能会答应帮她的忙，方若华只是随口一说，她还当真了。
苏榕被突然叫住，心里生出一丝窃喜，转过身，表情从容：“有什么事吗？”
“嗯……”算了，豁出去一试，大不了就是被拒绝而已。
“你现在有空吗，能请你帮个忙吗？”
她掏出小板凳放在自己旁边，向他做出“请”的姿势：“说起来有点长，你坐，我说给你听。”
苏榕盯着那张对他来说矮得不能再矮的凳子，走到她身边：“你说吧，什么事？”
李如阳把方若华跟她说过的事复述了一遍。
期间苏榕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始终没离开过她的脸，听完她的请求，薄唇轻启：
“我拒绝。”
你看吧！小华，我说什么来着！
光速被拒，自然不可能再强人所难，她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道：“好的，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于是她又开始收拾凳子准备回家。
看她一副不打算再搭理自己的样子，苏榕十分后悔。
刚才话说得太快了。
原本以为她想说的是有关他们之间的事情，哪怕只是简单的问候。没曾想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顿时一赌气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现在该怎么做，一走了之吗？
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拿着煎饼果子，迟迟没有往前迈出一步。
李如阳正在收起酱料盒子，不经意抬眼一撇，苏榕的背影依旧站在不远处。
她停下手里的工作思索，片刻后，试探性地喊他了一句：“苏榕？”
对方微转过头。
“可以再考虑一下吗，或者……”她双手撑在小推车上微微往前倾：“我们可以谈谈条件。”
可以谈条件？
他先是愣了一秒，紧接着感受到自己心脏在快速跳动。
这是她主动提出来的，是不是意味着她不那么讨厌他了？
允许他以条件的名义更靠近她一些？
苏榕透过薄薄的眼镜片望着那张诚挚的小脸，喉结滚动，花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嗓音低沉：“你确定吗？”
她点点头，坚定地回答：“当然，就是......不知道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到你的。”
“我缺一个养护员。”
“？”
“你去过我家，院子里有很多花草你看过都知道了，我出国研学期间雇的养护员水平一般，回来后就辞掉了打算自己打理，但是刚回来事情比较多，需要有个人帮忙。”
“只要照料花草？”
“是。酬劳按照市场同岗位平均工资的三倍算。”
李如阳喜出望外，走到他面前竖起三根手指：“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
“那放假吗，工作时间怎么算？”
“做五休二，朝九晚六。”
“晚上可以早点下班吗，”她指了指小推车：“我要摆摊。”
苏榕皱眉：“你欠债了？”
“那倒不是，我才摆了一天，闲置就亏本了。”
他面无表情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不允许摆摊的吧。”
“……”
“需要我打电话举报帮你死了这条心吗？”
你看吧！小华，我说什么来着！
“明天开始上班吧，我明早有事要出门，你早点来。”
“你也记得早点把小华的那份样本检测好，合作愉快。”
李如阳说完抬起右手伸向他。
苏榕愣了一下，盯着那只手，缓缓握住那只冰凉的、细腻又柔软的手。
过了片刻，他正要收回，李如阳拉住他：“哎哎哎，你还没说要做多久呢。”
此时苏榕的注意力大部分在两人久违的紧紧握着的手掌，他们掌心贴着掌心，彼此向对方源源不断传递着自己的体温。
他悄悄用长着薄茧的大拇指指腹摩挲她的手背，一面镇定答道：“三个月。”
三个月。
他有把握在三个月内和她冰释前嫌。
他们将会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