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榕回到家是晚上六点多,在客厅没看到李如阳,一问,张叔说她送完资料回来后就呆在在花房里。
他直奔花房,暮色渐浓,透过玻璃墙看到那人影影绰绰窝在躺椅里,边放轻脚步无声无息走进去。
她睡着了,睡得香甜,书落在腿上。
在朦胧的光线中凝视了片刻,苏榕小心收走书给她披了条毛毯,随后坐在小沙发上静静注视着她的睡颜。
质地偏软的沙发因他的落座而深陷下去,与高挑修长的身形相比,这个家具显得太矮,使他的四肢显出一种伸展不开的局促。
这本就是在她来宅子之前给她准备的。
紧张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疲倦迅速攀升,旁边人安稳的呼吸起伏给了他很大的抚慰,听得他也睡意阑珊,眼皮微阖着。
苏榕抬眸懒懒掠了一圈花房,蓦地发现墙边有一株不属于他的盆栽,于是缓缓起身走到它跟前弯腰察看,是一盆含苞待放的香雪兰。
一簇簇椭圆形的花苞顶部露出一点浅紫,还没完全开放已经散发出幽幽的香气,带有丝丝清甜的味道。
苏榕的手指在离它的花叶很近的地方停住,虚抚着没有触碰。
“这个是我入秋的时候种的,看你喜欢花但是这里没有种香雪兰,想你应该会喜欢的,送你了。”
李如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掀开毯子走过来在他身边蹲下。
他离她很近,即使视野昏暗,依旧可以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如蝶翼扑动,身上那种刚醒的温热气息传来,声音慵懒软和带点鼻音,惺忪的眼眸满是迷离。
呼吸在一瞬滞住,紧接着是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
“你种的?”
薄唇张合,颤动着用极轻的声音问道。
“嗯。”
他的心脏在耳边要震破鼓膜般狂跳叫嚣,沸腾的血液宛如大雨般冲刷着神智,整个人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恍惚地低声呢喃。
“……要送我?”
她点点头。
苏榕的手从花枝上移开,手掌抵在她的脑后,以克制又无法逃脱的力道猛地将她牢牢按在怀中。
近在咫尺的呼吸缠绵交错,低头撞进那片错愕的明亮秋水,薄茧的手指捏紧她的下颌,大拇指慢慢在莹润的唇瓣上摩挲,一吻落下。
无节制地擭取她唇齿间的气息,像快要窒息的人一样,竭力挣扎渴求一线生机。
神经感官被无限放大,全身被点燃一样战栗。
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理智却荡然无存,放任伴随炽热而来的潮水将他卷起,压抑已久的欲望被底层洋流托出水面,在万分躁动的渴望里沉浮。
室内被镀上一层泛紫的铅灰色,夜晚,植物们照例收拢起一日的盛放,归于沉寂。
今夜却不同,它们静静感受着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在某个瞬间,无形的激涛攀升到顶点淹没一切。
耀眼的火花溅起,点亮那双风雪弥漫的眼眸,那里面已染上浓稠的欲望,深不见底。
*
送李如阳回家的路上,苏榕用上各种理由,拐弯抹角问了她好几次要不要搬过来住。
搬过去?
她摸了摸有些肿的嘴唇,那不是自动送上门吗?
撑起发软的身体,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
虽说被拒绝,苏榕的心情并未受太大影响,上扬的眼尾隐约含笑,尤其总是余光在瞄过她嫣红的嘴唇和脖颈上的一点深色时,唇角愉悦地微微翘起弧度。
到了家楼下,李如阳麻溜地滚下车,如同躲避什么凶猛野兽一般,落荒而逃般上了楼,连道别的话也没说。
苏榕到家时,苏景已经回来了,在前厅悠闲地喝着茶看文件。
老人家没抬头,凭那阵春风荡漾的气息就感觉到人站在背后,抖一抖手里的资料,“我送她过去,结果你让她自己打车先回来?”
“我在上课。”
苏景沉默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放弃这个话题。
“时间还早,坐下喝杯茶吧。”
苏榕径直坐下,抿了一口茶水,望着院子:“我想让她住过来。”
苏景不以为意,“那就去备些姑娘家会用到的东西吧。”
“爸,你去葛山那边的房子住吧。”
他眉头一挑,“怎么,这里不够你们两个住,塞不下我一个老头了?”
“你会吓到她。”
“我长得很丑吗?”
苏榕淡道:“不丑。但不适合见人。”
“……”
父子没再说话,默契地端起茶杯。
*
月光清冽,四下悄然。
苏榕躺在床上辗转反复许久不能入睡,深更半夜去了花房,把香雪兰搬到自己卧室的床边里,嗅着幽幽香气,细细回味刚才的种种,眼底的柔情快要溢出来。
上床过了不到半个小时,他又爬起来看了看那盆香雪兰,心满意足地坐在床边准备躺下,从半撑着身体的角度看到书桌上的相框摆台反光发亮。
那个相框里嵌的是他小时候一家三口的照片。
他站在中间,父母分别站在他两侧,里面那个面容淡雅的女人就是他的母亲。
苏榕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照片上的样子和他记忆里的形象相比,笼统而陌生,大概是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她患病去世了,苏榕更多的是记住了某些器官的感应。
只记得她温柔地喊他名字的声音,那双搂住他后脖处微凉的手,温暖的拥抱,以及她身上幽远的梅香。
她是个性格恬静婉约的女人。
苏榕对异性没有太多概念,他只会区分有梅香的人和没有的人。
而前者,只有他母亲一个人。
小时候江晚兰缠着要他陪她玩过家家,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他单薄的记忆只能想起那声温柔的“小榕”、微凉的手、温暖的拥抱和梅香。
平稳的脉搏回应似的加速跳动。
那种感觉令他依恋,令他安心,人群瀚如烟海,可他却再找不到类似的人。
宋元明是他见过最接近的类型,有着与他母亲相似的淡漠,单就外表而言。
然而她没有那种淡雅的气质,恰好相反,她像冰天雪地里张牙舞爪的仙人掌,随时会满身刺吓退所有人。
他的心不起波澜。
他的世界始终是一片沉寂。
视觉和听觉像蒙了一层纱,目之所及是七八十年代古早电影的老旧色彩,他人的喜怒哀乐传进耳里被削弱到只剩阵阵低鸣。
他唯一的兴趣全在植物上,自然赋予它们葱茏鲜活的绿、绚烂繁丽的花色,它们既寂静又喧嚣。
在高中时,父亲对他说,现在研究植物的学者很多,但针对植物的毒理学研究反而门可罗雀,这个方向未来可深入科研的空间很大,加之国外的植物毒理学科更趋于成熟,将来出国深造后可以将更先进的知识技术带回国内发展。
他对于从事什么工作没有任何想法,因此同意了父亲的建议。
直到大四,那天走出花店以前,他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
等他上完五年大学后,直博,出国留学,按照既定的人生轨道走。
他对婚姻没有可以比照的蓝图,预想的是娶一个不讨厌的人,或者干脆一个人过完一生。
在前二十几年里,他没有遇到像他母亲那样的人,未来他也同样不抱期待。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他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她闯进入他的世界。
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那样轻盈地走在路上,笑容灿烂,眼若弯月。
瞬间,那层覆在他面前的薄纱在太阳底下烟消云散,他看得呆了,简直移不开眼。
不是清冷的梅花。
是温暖的、热烈的向日葵。
尘封已久的心开始跳动,厚重的灰壳开裂,震落一地尘埃,凝固的血液化开透过裂缝流向四肢百骸。
眼前仿佛是时间漫长停止后的重启,他听见树枝上的胚根抽出新芽,花瓣的露珠滚落在小石子上闪闪发亮,蝴蝶的羽翼在他耳边扑朔,扇动一场摧枯拉朽的飓风。
苏榕放松身体的每寸肌肉,在柔软的床上沉陷进去。漂亮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瞳孔失焦,目光涣散。
对她而言,那天应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吧。
如果再早些遇到,他们会怎样与彼此邂逅?
下腹滚滚热意不断上涌,黑暗中,他想起他们第一次在欲海翻覆。
那时他们还很青涩,没有经验,只能胡乱在对方身上摸索。
她的吻像颠茄的果实,甜美且致命,濡湿的唇瓣到处引火,他们的神智都被烧成灰烬,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他的胸口,锁骨处是她暧昧的喘息,痒意穿透到骨子里。
苏榕一面回想,一面仰起脖颈,喉结滚动,下颌紧绷的线条连接着分明的锁骨再到结实饱满的胸膛,他想打电话告诉她他有多想她,让她听一听他为她臣服的声音。可是不行,太晚了,她肯定睡下了。
长夜漫漫,不知道过了多久,低磁的嗓音轻轻发出一声性感至极的喟叹。
睁开水光粼粼的眼眸,感到口感舌燥,粉色的舌尖舔了一下唇角。
此时初冬,后院空出来的那块土壤要等开春才能翻松施肥,向日葵种子还静静躺在柜子里。
不过没关系,在那之前,他已经提前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