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
上午九点多,周引棠被殷勤的茶馆老板领着去了订好的商务包间,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另一个人没到,他无聊地在包间里踱步巡视。
茶馆的包间环境清幽宁静,墙上挂了几幅山水画卷轴,边柜正对着茶桌和几张木椅,上面摆着一件插花作品。
用来插花的大口碗里立着挺拔翠绿的南天竹,刻意卷曲过的叶兰,以及一开一待两枝水仙,曲直顿挫,颇有禅意,是典型的中式工艺。
周引棠茶桌前坐下没多久,和他定下在这里见面的苏榕推门进来了。
他穿卡其色高领毛衣及浅灰长裤,穿搭简约随意,和着深灰色西装的周引棠对比鲜明。
两个人对面而坐,中间的茶艺师从陈列柜上取下茶叶,他们静静看着他娴熟做起繁琐的沏茶工序,心里各怀鬼胎,对边上精致的茶点兴致索然。
等茶艺师沏好茶欠身出去,关上门后,周引棠才率先开口打破僵局。不过一开口就带着刺:“苏先生真是会享受,我都不知道市区里藏有这种清净地方。”
苏榕不打算浪费时间。在星云影视初次见面时他就能感觉到周引棠强烈的敌意,且完全不遮掩,这个男人约他出来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了。
他从容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想谈什么?”
对面的周引棠看他神态风轻云淡,心里不禁嗤笑。要不是李如阳坦白被他吃干抹净的事,他还真以为眼前这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
仗着他的人心软又好骗就端着一副高冷的相貌整日在她跟前晃悠,甚至是把她骗到自己家里!
一忆起她的话周引棠就嫉妒得发疯,巴不得撕开苏榕的内里给她看看这个人是怎样的狡诈诡谲,让她乖乖回到自己身边。
最平和的方式,就是让苏榕望而却步。
“苏先生,如阳有把她的情况告诉你吗?”
苏榕蹙眉,思索他所指的“情况”二字的涵义。
盯着他的脸,周引棠吐字清晰:“冷感症。她的心理诊断报告。”
苏榕明白了他的用意,暗自冷笑,用上为数不多的演技做出思索的模样,带着一丝困惑的语气复述一遍他的话:“冷感症?”
周引棠拿出那本给徐雪看过的心理学书籍,贴心帮他翻到描述冷感症的那一页。
苏榕垂眸翻起来,似乎是很认真的在看。
周引棠给了他足够的耐心等他看完,翻到最后一页,苏榕合上书,抬起波澜不惊的眼眸望向他:“知道了。多谢相告。”
他的反应远远达不到周引棠所期望的底线,于是相告者的神情冷了些:“既然知道了,苏先生确定还要和她复合?”
“当然。”
苏榕以毫不退让的姿态回道:“我爱她是我的事,她允许我表达爱意是我的荣幸。单恋这种事再平常不过,我不会强求她对我抱有同样的感情。”
迎着周引棠有些难看的脸色,他紧接着讶异道:“难道周先生是那种只要付出了就想索取回报的人?”
顺势往后一靠,话里火药味十足:“不愧是——”
“商人作风。”
时至今日已没什么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了,周引棠克制着怒火,冷冷地开口:“据我所知,苏先生和她是大学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加上冷感症的影响,确定她还会有对你一丝情分?”
“周先生不也是她的前任了,我们又有多大差别?”
周引棠无奈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差别在于,我们是因误会分的手。”
苏榕扬起眉梢,嘴角微微勾起,“巧了,我们也是。”
茶室蓦地陷入寂静,像外面的冷风透过缝隙钻进来了,四下一片寒意,桌上的茶水凉了三分。
四目相接,各自从对方脸上看到绝不退让的意思,两个人的嘴角一点点下压,直至笑容完全消失,彻底的面无表情。
谈话破裂。
不死心的家伙。
不死心的家伙。
两道截然不同的音色在各自心底同时响起。
苏榕放在茶桌上的手机屏幕忽地一亮,他拿起来瞥了眼,然后将手机放在离周引棠近的一面,确保他能清楚看到自己的手机壁纸,轻描淡写地说:“哦,不是什么重要事情。”
周引棠意识到他的动作有意,不打算怯懦以对,光明正大看了手机屏幕,道:“苏先生很喜欢花?”
“还好。这是她前两天送我的,觉得挺好看就拍下来用了。”
“哦,这样的花花店有很多。”
“这是她自己种的,”苏榕的眼神在提到她的时候划过一抹温柔,“她照料得很好,花店那些比不上。快开花了就送我了,她自己都没看到花开,真是。”
真是自作多情。
周引棠腹诽。
“是吗?那还挺可惜的。”
他无不遗憾地叹了口气。
“我昨天刚去她家里吃过饭,要是提前两天去就能一饱眼福了。不过看她家里少了这盆花也没差,说不定送你是因为放着,多余吧。”
周引棠把“多余”两字咬得极重,无非是在暗示某人与这株花别无二致,然而他自己有多嫉妒只有自己才清楚。
他去过她家了。
这个认知令苏榕微微一怔,霎时脸色变得阴郁:“你去她家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起吃个晚饭而已。”周引棠口吻稀松平常,就好像他常去一样,“她做的汤面很好吃,而且也不会放我不喜欢的香头,简直无可挑剔。”
昨天在李如阳家如同鹌鹑般乖巧听话的他此刻变成只耀武扬威的孔雀,斗志十分昂扬,举手投足间盛气凌人。
“看来周先生并不是真的爱她,换做是我,就不会舍得让她下厨,” 找到了突破口,苏榕迫不及待地反唇相讥,带着轻蔑的眼神道:“我不知道她每天回去就只是吃汤面这种没有营养的东西,看来应该等吃好晚饭再送她回去的。”
对着周引棠有些裂痕的脸,他感到几分快慰,继续说道:“每天白天家里阿姨都会给她□□吃又有营养的菜和甜点,要不是她认床,晚上要回家睡,搬到我家里住我能照顾得更妥帖。”
周引棠已然怒火中烧了,可还要尽力保持冷静,殊不知另一个人也一样。
四只手只能放下茶桌下不能见人,万一探出来就会被发现紧握成拳的手指骨节拧到发白,青筋可怖地凸起。
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死寂了数分钟,周引棠偏头仰看边柜上的山水挂画,沉吟后笑着问苏榕:“这是董源华阳仙馆图吧,仿得不错。”
那人不出所料死死盯着他脖颈上明晃晃的一抹深印,火快要从眼睛喷出来。
周引棠恍若回神,不好意思地低笑一声,抬手虚掩, “她昨天咬的,咳,有点凶。”
苏榕长睫半垂,高贵慵懒的雪豹被激怒后显出无比亢奋的情绪,暗地里舔舐锋利的爪牙,为了在敌手放松警惕时扑上去撕咬而掩盖起瞳仁里的猩红。
同样身为食物链顶端的狮子则毫不隐藏自己的暴戾,周引棠微眯着眼睛,野兽般极具攻击性的目光牢牢锁定他,磨着尖锐雪白的犬齿,姿态威严又优雅。
眼前这个情敌比想象中的难缠,针锋相对势必两败俱伤。
苏榕起身向他走了两步,此刻没有旁人,周引棠不需要伪装得很得体,往后移了移身体,眼底闪过对同性的靠近的明显厌恶。
“周引棠,我不会放手。”
“我也是,苏榕。”
两败俱伤,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