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李如阳先把家电和一堆家具搬去了新家,她手脚麻利,两三天就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等以后定制些桌椅柜子做软装方面的修整。
第一天住进去在新家里打扫卫生收拾了一番,忙到晚上八点多,看着陌生的环境和空荡荡的房子,李如阳有些不适应,闲来无事,她便想着回去再拿些冬天衣服过来。
走在小区路上,隐约总觉得背后有人。
她不免提高了警惕,低垂视线时刻注意脚下,手慢慢从羽绒服里拿出来,放轻了脚步踩在雪上,竖起耳朵仔细辨认周围的声音。
片刻后,冷不丁唰地回头,却只见眼前空空如也。
雪道,路灯,挂着冰溜子的树枝,以及她一个人的脚印。
难道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导致产生了被害妄想症所以疑神疑鬼的?
李如阳把那些有的没的想法撇到一边,伸手将甩落的帽子重新拉好盖住头,低头继续走路。
走到自家楼下,她顿住了。
门口处有一抹倚墙而立的高挑身影,身材颀长消瘦,厚厚的黑色大衣外套穿在他身上不显臃肿。那张脸隐匿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只有一点红光时明时灭,呼出淡淡的白雾。
视线往下移,他的脚边落了一地烟头。
那人看到她,并未做出什么举动,仍我行我素吐着烟圈。
尽管如此,李如阳停下脚步,犹豫要不要从他面前走过去。
画面静得诡异,两个人都纹丝未动。
离那人三米开外,她用一种算得上很不礼貌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看不清长相的男人,应该说,他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她想不起来。
男人的肢体短暂地动了一下,在一刹那间,眼尖地瞥见他外套口袋里露出一抹银白的锋芒。
没有打草惊蛇。
她表情镇定,不动声色地微微转动肩膀,脚向外旋。
然后脚尖一个用力,猛地拔腿就跑。
果然。
那人也不再装了,掏出那把十五公分长的莹亮尖刃就朝她扑过来,一颗明晃晃的寸头脑袋和如同野兽一样通红的眼睛在惨白路灯下分外悚目,他唾掉嘴里的半燃的烟头咬牙切齿吼道:“他妈的!原来都是你这个表子害的!”
这个声音,是周明礼。
他的暴怒回荡在小区上空,李如阳早已嗖嗖窜出去没命狂奔,隔着大段距离还能听得清楚,她表面还算泰然,心里却感到阵阵惊讶。
她脑子里同时腾起两个念头。
第一,周明礼居然这么快就出狱了。
第二,有人告诉了周明礼她向警方提交那段视频的事。
刘海被吹乱糊在脸上,她边跑边抬手抹了把,一不留神被掩盖在雪里的石头绊到脚,猝不及防一个大马趴狼狈摔倒。
身下有雪层缓冲,倒是不疼,只是出了这道岔子后被周明礼迅速追了上来。
周明礼的脸阴沉而狰狞,他瘦得脱了相,眉骨高高突起,长期的监狱生活让他不复往日豪门公子的矜贵气质,和一只疯狂的路边野狗毫无区别。
眼看她半蹲坐在地上,他的气息变得粗重,嘴角咧开,露出森森白牙,笑容极其可怖。
李如阳摔倒后立即爬起来,大脑出奇的冷静。
周明礼俨然不可能放过她,逃恐怕是难,只能做殊死一搏了。
双手各抓了一把雪,以用来混乱视线,羽绒服的拉链也全部拉开了,计划在他靠近时脱下外套罩在他头上。
她死死盯着他冲过来的动作尝试找出破绽,找准时机反制周明礼夺下那柄刀。
刀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裹挟着入骨的恨意刺向那截光洁脆弱的项颈。
他们的眼底互相映照出对方肌肉绷紧的面庞,以及各自那股掩盖不住的疯劲。
电光石火间,一个高大的黑影扑倒了周明礼。
“快走!!”
李如阳怔然。
池飞墨?
他怎么在这里?
池飞墨压在周明礼身上钳制住他的手臂,他挣扎得很厉害,嘴巴破口大骂脏话,两条腿发狂乱踢。
在李如阳飞身过去抢下他手里的刀的前一秒,周明礼手腕一转,反手将尖端对准池飞墨,毫不犹豫捅了下去。
“飞墨——”
随着衣服噗嗤的破裂声,那把刀捅进了更深处,穿透血肉。再拔出来,上面尽是暗沉沉的液体,失去了雪白的光泽。
池飞墨的腹部挨了一刀,灰色呢大衣上的深红色逐渐向四周蔓延,没来感受到痛觉,周明礼挣脱出来反将他压在下面,高抬起刀刃又要给他一击——
李如阳使出浑身力气拧住周明礼拿刀的胳膊,像拧麻花一样,拧到手臂变形,他脸上的肌肉抽了抽,额头青筋突起,痛苦地惨叫一声,不由得松开了。
她迅速夺过刀扔到一边,扬腿踢在他的脑袋上。那一脚力度不容小觑,直接踢得周明礼眼冒金星身形晃荡,整个人如同驾小船在海浪里跌宕起伏一般,视线天旋地转。
他努力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爬起来,最后完全趴在地上。
李如阳把人踹到一边,回头,见池飞墨拼命隐忍地咬紧下唇捂住腹部,猩红的血溢出指缝,滴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中,星星点点如梅花绽开,颜色分外妖冶。
“飞墨!”
她有些腿软,轮滚带爬过去查看他的伤势,喘着粗气道:“你不要乱动,我叫救护车!”
迅速报警叫了救护车,担心来得不及时,她又打了电话给周引棠三言两语说清情况,要他尽快安排人过来救他。
池飞墨疼得忍不住发颤,李如阳怕大幅度动作会导致伤口开裂得更严重,脱下羽绒服给他裹得严严实实把他放平,双手按在出血处,深吸了吸鼻子,放轻声音安慰他。
“没事的,坚持一下就好,医生很快就来了。”
他勾起一个苍白的笑容,“还好……赶上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池飞墨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气若游丝:“我要出国了,就……想过来再看你一眼……”
半睁开眼,看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心里有点发慌,抓着她的手解释道:“不是故意要跟着你的,我有听你的话,那个电话之后再没打扰过你了,本来我今天只是想远远看到你就走的,可是你遇到危险,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这样……不算失约吧?”
李如阳垂眸凝望他略有讨好意味的浅笑,默默摇摇头。
“你冷吗?冷不冷?”
“你抱我,就不冷了。”
他的目光充满希冀,微笑着伸起一只手臂要去抱她,她动作挺快,抽身脱离了池飞墨手臂能接触到的范围。
笑容凝固,大脑正宕机时,他眼睁睁看着李如阳扒掉昏死过去的周明礼的外套,然后拎过来抖了抖贴心地盖在他身上。
池飞墨略有些嫌弃这件外套,脸色不大好看。
误会他眼神里的含义,她安抚道:“没事,他死不了的,警察很快就来了,他们会带他去有暖气的审讯室。”
男人的眉心跳了一下。
他怎么可能会在意周明礼的死活,那家伙刚才可是要杀他的爱人啊。
想到一个博取关注的办法,大声呼疼:“如阳,我肚子好痛——”
除了叫他忍耐似乎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她只好按照他的要求用左手搂住他的脑袋,剩下右手紧贴在腹部上,另外说些没营养的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才消停了一阵,池飞墨又开始作妖了:“能不能把你的外套盖在我身上,把周明礼的换到下面去。”
李如阳皱起眉毛,“你怎么事这么多,不要乱动了,伤口大出血就不好了。”
这人配合地轻轻咳嗽两下。
“如阳,我会不会死?”
“不会的,只是挨了一刀而已,医生来了缝一缝就好。”
他噎住,酝酿好的情绪停滞了半分钟,接着用虚弱的语气说道:“可是我好冷,我应该是失温了吧?”
“不是,因为我们在室外,没有暖气,我也冷。”
他身上有他们仨一件羽绒服两件呢大衣的,李如阳的手伸进去别提多热乎。
“我好想你。”
这话她接不了,这段时间她就没咋想起过他。
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盛满水泪水,眸光潋滟如星河,好像下一秒就要决堤了,但却一刻都不肯从她脸上移开。
他笑容惨淡:“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答应我,不要忘了我。”
“我立过遗嘱,要是去世了遗产都留给你,你记得去找我妈要。”
“唯一的夙愿只有你每年抽空去我墓前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能不能……在我死之前,亲我一下?那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很无语。
这位大哥到底是看了多少浮夸的苦情剧剧本才这么熟练啊?
池飞墨演苦情剧的演技一般,奈何脸实在耐打。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得像精雕细刻出来的,最近瘦了不少,浓颜系的五官显得更加硬朗立体,皮肤光洁无一丝瑕疵,以李如阳的审美来看,确实称得上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人,难怪有那么多粉丝为之疯狂。
尤其是身负重伤的模样,仿佛裂纹斑驳的彩玻璃,离破碎不堪只差一步之遥。
除了没脑子和多长了张嘴,没别的毛病。
李如阳几乎完全俯下身,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下颌贴在他的额头上,沾上凝固血液的手指避免碰到而稍抬起。
“你烦死了,池飞墨。”
他骤然闭了嘴。
周遭静寂下来,时间如还原了的发条般止住,画面无声无息。
“谢谢你,救了我。”
不远处传来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
在听到她那句话以后,他呼吸一窒,紧接着心跳加速,咚咚在体内横冲直撞,脉搏失了规律,坐过山车也没这么紧张亢奋过。
如果现在周明礼站起来向他掷刀子雨,就算被捅成刺猬他也能把刀全拔出来用皮带扎成花束送给她。
池飞墨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了她好一会儿,缓缓闭上眼睛,气氛已然到位,他适时抬高脑袋要去献吻。
反观李如阳,虽然抱着池飞墨,眼睛却始终盯着周明礼留意他的动静,以防他再度爬起来。
即便周明礼一动不动,她的神经仍分毫不肯放松。
画面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池飞墨耳中充斥着他自己的心跳,只差一点,唇瓣就能碰到她的脸了。
突然。
李如阳猛地挺直腰板,蹙眉望着周明礼对他道:“他不会硬了吧?”
池飞墨不满地睁眼,神色懊恼,凶恶地剐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周明礼,把这笔账记在了他头上。
*
救护车和警车几乎是同时来的,医生检查了下周明礼的情况,确认没有大碍,直接由警车拉走了。
池飞墨被抬上担架放进救护车里,车门关上,里面形成一个小小的封闭空间,他紧拉着李如阳的手不放开,嘴上没说,眼眸泛红,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乞求。
幽闭症状隐隐有发作的趋势。
感觉到他攥住自己的手在颤抖,李如阳回握住,轻声道:“我在这里,害怕就看着我吧。”
每次在她面前发作时,她都会这么说,这次也是。
他紧张的神经得以放松下来,眼皮渐渐沉重,面前人影朦朦胧胧,不知不觉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