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苏榕驱车送她回家的路上,车内两人不发一言。

    他开得很稳,速度不算快,眼看快要到小区,在路过招牌灯闪烁的超市前,李如阳扭头朝那张清癯平静的侧脸道:“吃完饭再回去吧。”

    感觉到车速更慢了点,她再度开口:“旁边有个超市,我们去买点菜。”

    地下车库,苏榕一手拎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顺从地跟在手里只拿着一个小盆栽的李如阳身后上楼。

    进了她家,打开灯,屋内霎时灯火通明。

    苏榕自告奋勇把做饭的活儿全揽下来,系好围裙,钻进五平米大的小厨房蓄势待发,准备施展鲜为人知的厨艺。

    被赶出厨房的李如阳无事可干,只好窝进沙发里玩游戏。

    一局还没打完,屏幕忽然弹出视频邀请,伴随着响个不停的提示音。

    界面赫然出现周引棠的名字。

    半个月前,周母从位子上退下来,据说是去国外安养晚年了,周引筝陪她去的,因此周氏的董事长便换成了周引棠。

    他更忙了,这周都在外地出差考察项目,时不时就打个电话发个视频,除了想她和她聊聊天得以慰藉,更多的是明里暗里诱她答应去他公司上班,其心昭然若揭。

    李如阳接受了邀请,画面背景的天色有些暗,路灯倒是很亮,周引棠穿着正装,像是走在某天宽阔的大街上,摄像头一晃一晃的。

    那边气候不怎么冷,他没穿外套,俊秀英俊帅气的脸在看到她后霎时满面柔情,眼如弯月,低低轻笑了声。

    “想不想我?”

    “这是哪?”

    “启川市。”

    他把镜头对准周围环绕一圈,“公司开发的别墅区快开始预售了,你喜欢哪一栋,给你留下来?”

    镜头在他身侧的一栋别墅自下而上扫了个来回,是中西结合的风格,大概有五百平。虽然窗户都是空空的方形黑洞,但华丽的灯光几乎照亮整栋建筑,外观设计看上去很豪华。

    李如阳找了个手机支架,把手机架在茶几上,从沙发上下来在地毯上盘腿而坐,摇头道:“不要,我不去启川。”

    启川是座一线大城市,想来这样一栋别墅恐怕八位数起步。

    不过地理位置离紫京挺远,飞机要一个多小时,除非有什么超级变动,否则她这辈子基本不可能会去那定居。

    周引棠挑了挑眉尾,装作不高兴摆起脸,语气有点无赖,“不许拒绝。”

    “可是我不去那儿住的呀。”

    他顿了顿,嗓音更软和了,笑得很暧昧,用有种挑逗的口吻道:“以后我们来启川旅游度假,你可以仗着有豪华别墅收留我让我住下,要我听话我就听话,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不好吗?”

    “做”字被咬得有些重,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啊?”

    “就这么说好了,先帮你挑一栋,等年后我带你过来办手续。”

    如果他现在这副模样被看到的话,恐怕会让无数人大跌眼镜。

    上周在新闻发布会上就任职集团董事发言的男人表情严肃淡漠,眉宇凌厉,压迫感十足,与此刻温柔宠溺的态度反差巨大,简直可以说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李如阳开了外放和他聊天,没注意到厨房里不知何时安静了一段时间,接着是更大的水声和案板的切菜声,越来越响。

    这些自然不容周引棠忽视,他皱眉问道:“那边怎么有声音?是谁在你家做饭吗?”

    她正要解释,苏榕从厨房里出来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一个胡萝卜,嗓音不疾不徐:“我找不到家里的削皮刀。”

    “咦?应该是在刀架上呀。”

    她边疑惑,起身离开摄像头的范围去了厨房。

    等她进去了之后,苏榕站在她和周引棠的视频聊天界面面前,居高临下扫了一眼。

    刚才某人的声音传进远在外地的周引棠的耳里,他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眼睁睁看着李如阳走开却无法拉住。

    而后那人笔直站在摄像头前,周引棠只能看见他膝盖上下的部位,以及半条厨房围裙。

    哪怕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对方此刻脸上的神情多么不屑一顾,他恨不得穿过网线把人轰出她家,但目前仅能做的的就是带着明晃晃的警告意味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滚出去。”

    苏榕对他的威胁分毫不以为意,微弯下腰,伸出修长的葱白手指轻触屏幕,在他还要再度开口之前,轻轻一点,退出了视频聊天。

    “找到了,”李如阳举着削皮刀递给站在厨房门口的苏榕,他接过后冲她扬起一抹浅浅的笑,继续回去做饭。

    回到地毯上坐下,李如阳见屏幕显示聊天已结束。

    可能是去突然有事工作去了吧。

    她想。

    *

    油花滋滋爆响,厨房里锅铲翻动,肉香横溢。

    李如阳没吃过苏榕做的饭,但听声音,他动作有条不紊,很有秩序,所以在饭菜端出来以前并没有进去看一眼。

    半个多小时后,当三菜一汤卖相很好的饭菜摆在餐桌上,她好奇又激动地夹起一块色泽鲜亮的红烧肉送进嘴里。

    坐在对面的苏榕抑制不住地紧张起来,双手撑在桌上,上半身倾向她,殷殷期盼的目光,流露出写着求夸奖。

    “怎么样?”

    山泉般清冽的嗓音中蕴含着难以掩饰期待和紧张,他十分专注地看着她的脸,不错过任何变化。

    红烧肉被一口咬下,迸出的汤汁溢满齿间。

    李如阳瞳孔放大,表情瞬间凝固,那块肉只咬了一次,没有再咀嚼,在左边的腮帮子里鼓起。

    像雕塑一样巍然不动坐着。

    看得苏榕抓心挠肝,不知道究竟是好吃还是不好吃,等不到答案,自己也去夹了块尝一尝。

    亲自试过之后。

    他沉默了。

    她鼓起勇气去试了另一个青椒胡萝卜炒鸡蛋,勇气在第一口后荡然无存。

    过了一段时间,静谧的房子里,李如阳幽幽道:“苏榕,说实话,你是不是没下过厨?”

    红烧肉的颜色是对的,味道却是难以形容的——

    难吃。

    舌头麻了,味蕾被重口的香料麻,咸和甜各论各的。青椒胡萝卜是脆的,生涩的原始口感,清淡到,直冲天灵盖,灵魂被拖出来在滚筒洗衣机里旋转拧干的感觉。

    苏榕的感受和她差不多。

    他不理解究竟步骤是哪一步做错了,这几道菜是他在线联系家里阿姨一步一步教的,硬要说的话,就是调料的用量不够准确。

    什么少许,一点点,两勺,一小撮……这些不细致的量词。

    迎着她复杂的目光,苏榕的眼睛不自然的躲闪,脸上竟出现了几分心虚,“或许......需要一个千分天平。”

    不论如何,他翻车了。

    本想着露一手,反而弄巧成拙。他原以为做饭很简单,未曾想里头的学问不亚于精密的实验。

    苏榕羞耻心爆棚,白皙无暇的面庞迅速攀上霞云,脸红到耳根,漂亮的睫毛扑闪着,头都快要埋到桌子底下去,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李如阳讶于对方露出罕见的尴尬至极的表情,替对方找补道:“要不我们吃火锅吧。”

    他们买的菜很多,够两个人吃一顿品类丰盛的火锅了。

    苏榕拘谨地点点头,无声附和。

    吃过饭,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败厨艺,苏榕勤快地跑进跑出洗碗擦桌子收拾厨房,甚至还将客厅打扫了一遍。

    做完这些,见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到了十点半,他低垂着眸,抖了抖手上的毛毯,折成齐整的方形放在沙发上。

    纤长骨感的手指来回抚摸那条毛茸茸的毯子,心不在焉想着心事。

    已经呆了很久,也是时候离开了,与其等她下逐客令,不如自己识相些,主动道别吧。

    但要说再见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他尝试了好几次,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他不想走。

    茶几上的两个陶瓷杯子氤氲着淡淡的热气,丝丝缕缕的茶香飘渺无形。

    李如阳背靠沙发、坐姿歪斜,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她正在购物软件上挑着需要采买的年货,浑然不觉身边人的纠结和挣扎。

    正对客厅的窗户玻璃上映出慢慢站起的人的高挑身段和线条流畅的侧脸。

    苏榕握紧拳头,发狠了暗骂自己,是不是要亲耳听她说“时候不早你回家吧”才肯罢休。

    最后,他侧身俯视那个曲膝坐在地毯上的娇小身影,终于下定决心要告别。

    “我——”

    一声清澈如冬泉的低沉嗓音打破了一室温馨祥和的宁静。

    “嗯?”

    李如阳仰头望去。

    苏榕站得很直,正对着她,眼神坚定:“我该回——”

    【咚咚咚——】

    屋内二人默契转头看向玄关,一阵寂静后,门铃声再度响起。

    这么晚,会是谁来了?

    他们站在门后,李如阳按住苏榕搭在门把上的手掌,出声问道:“哪位?”

    谨慎地透过猫眼张望了下,门口有个戴着压低的黑色鸭舌帽和黑口罩的家伙,怀里抱着个十来公分的快递盒子,形迹非常可疑。

    他的声音在口罩下显得有些沉闷,“有你的快递。”

    光凭声线,李如样已经认出是谁了,苏榕显然也听出是谁,眼疾手快把门后的防盗锁链扣紧,一脸来者不善的敌意。

    她撇撇嘴:“放门口就行。”

    “不好意思,这个快递需要本人签收。”

    “哦,那就不要了。”

    屋外的人忍不住了,两三下摘掉帽子和口罩,隔着狭小的门洞,李如阳瞥见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桃花眼,他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拍门,表情相当幽怨:“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嘛~如阳!”

    “大半夜的外面不安全,你忍心让我一个人流落在外吗?”

    苏榕黑着脸把她拉到一边,身体抵住门,仿佛是怕池飞墨会用蛮力撞进来。

    李如阳叹了口气:“知道不安全还不赶紧回家,都几点了。”

    她嘴上说着,还是拉开了很不情愿的苏榕给他开了门。

    倒是不担心池飞墨的人身安全,主要是怕他吵吵嚷嚷引来邻居们的不满。

    门缝一扩大,他立刻像滑溜的泥鳅似的钻进来,将快递盒子放下飞快把她搂进怀里,李如阳被勒得喘不过气,费了些力气才挣脱出来。

    见他还要过来,她立马伸出手臂挡在面前,“打住!你不在家里好好待着来我家干嘛?!”

    池飞墨有点委屈,“你不想见到我吗?”

    “......我没这么说。”

    “那你就是想见!因为你想见所以我来了!”

    是可以这样理解的吗?

    “既然见到了,可以走了。”

    苏榕忽然插嘴冷道。

    池飞墨意识到现场还有第三个人。

    就在李如阳给他开门的时候,苏榕转身去屋里找了把扫帚,准备将这个不请自来的人扫地出门。

    看到池飞墨缠着她不放,他抓紧手中的扫把,下一秒就要呼上去一样,态度毫不空气。

    池飞墨和他大眼瞪小眼,面有愤色:“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正中下怀,苏榕轻抬下颌,眼神睥睨:“她带我回来的。”

    池飞墨视线在他和李如阳之间来回扫视,接着向后者投去求证的目光,在得到肯定答案的那一刻,眼底的星辰寂灭了。

    沮丧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很快解释了原因,他瞬间又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暗暗对苏榕做出一个不屑的表情。

    切,原来只是顺便留他吃顿饭而已,居然故意误导他,小人。

    池飞墨心情好了不少,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拿起脚边的快递盒,无视脸色阴沉的苏榕,拉着她到客厅里去,大方自在得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李如阳老早就注意到了那个盒子,指着它问:“这个是?”

    他弯腰与她视线齐平,两个人之间仅隔着一个小盒子,轻轻晃了晃盒子,神秘兮兮地笑道:“新年礼物。”

    池飞墨将它放在茶几上,拆开外包装的瓦楞纸,露出里面雕刻精致花纹繁丽的复古深棕色木盒,解开锁扣,双手指腹稍一用力,小木盒“咔哒”一下打开了。

    红色柔软的衬垫上,放着一个帝王绿翡翠手镯。

    翡翠的色泽纯净匀称,如同玻璃般剔透明亮,肉眼可见荧荧的光芒,没有一丝瑕疵。

    就算是李如阳和苏榕这种对玉石鉴赏非常外行的人都能看出它不普通。

    他把盒子推到她面前,好整以暇撑着下巴看她,“喜不喜欢?”

    “为什么送我这个?”

    “这是我们池家的传家宝,从我奶奶的奶奶那一代开始传下来给儿媳妇的,我妈戴了快三十年了才舍得给我。”

    他若有似无地瞟了眼苏榕,脸色难掩得意。

    “儿媳妇”三个字不禁令苏榕眉心一跳,他眼底两道寒芒直直射向池飞墨,面容紧绷,浑身释放出肃杀冷酷的低气压。

    李如阳默默无言片刻,颤巍巍指着那个传家宝,艰难道:“你确定这是新年礼物?”

    “当然了!”他理直气壮道,似乎完全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见她神色复杂,像泄气的皮球垮下肩膀,露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拉下嘴角:“你不想要?”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池飞墨着急了,“有什么不能收的?”

    苏榕替她作了回答:“池先生把自家传给儿媳的传家宝硬塞给一个单身女性,不就是想逼她就范进你池家么?”

    他头也不回,没好气道:“关你屁事,送你了吗?”

    下一秒变脸极快,对李如阳又温柔又热络地说:“你别听他的,我没这个意思,你就把它当新年礼物就好。”

    她摇摇脑袋,没说话,但已表明态度。

    见她坚决不肯,池飞墨滞怔在原地,放在木盒上的手指一点点收了回去,整个人透出股无力的颓唐气息。

    过了一会儿,他眼尾渐渐爬上薄红,滚了滚喉结道:“其实——你没原谅我。”

    李如阳的视线顷刻望向他,正要否认,他却背过身去,留给她一个苍凉背影,莫名像只被抛弃的宠物。

    “实际上你根本不想搭理我,只是勉强跟我和睦相处而已,正因为不想有牵扯,所以才不肯接受我的礼物。”

    他抬起手背迅速在脸上抹了一下。

    “不是——”

    “知道了,”池飞墨转身把盒子盖上,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楚任何情绪,低哑着嗓子:“我不会让你为难。”

    他收拾起东西就要走人,还不忘把瓦楞纸盒一起带走,腰背佝偻,有种说不出的狼狈。

    李如阳见状,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短暂的动摇,然而就就在那一刹那,她在他作势离开的刹那拉住他的手腕,嘴比脑子快:“好吧,我收下了。”

    对方的声音燃起一丝希冀的微颤:“真的?”

    “嗯。”

    “你答应了!”

    池飞墨差点高兴到蹦起来,眸子像拨开云雾的星辰清澈明亮,脸上的难过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略微透着狡黠的笑容,“我听得清清楚楚,可不能反悔!”

    意识到自己落入这个职业素养还算不错的演员的圈套,李如阳愣了一秒,随即火气上冒。

    居然敢骗她!

    想都没想一拳捶在他胸口上,忽然记起他还算是半个伤员,掐灭了多揍几下的念头,不解气地瞪了对方好几眼,池飞墨却不甚在意,只顾歪头冲他嘿嘿傻笑。

    一旁的苏榕看着这一幕,面色平淡,心底直泛酸意。

    池飞墨的新年礼物太有分量,生生把他的比了下去。他移开视线去凝望同样在茶几上的那株多肉,与历经上亿年成形的代代相传的宝石相较之下,小小的、不起眼的盆栽分外黯然失色,生命力更加微浅,意义也不够深重。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她在接受它时不加掩饰的受宠若惊和满心满眼的喜爱,这是要靠软磨硬泡才能让她收下东西的池飞墨所得不到的待遇。

    至少在这点上他扳回了一局。

    他扬眉冷盯着池飞墨,眼中迅速划过一抹自得。

    但凡池飞墨在,不论如何他都能闹腾起来,一闹就忘了时间,当李如阳随意瞥了眼挂钟,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了十一点。

    她心累地扭头望着此刻依旧气势针锋相对的两人,无奈道:“很晚了,你们还不回家么?”

    “他先走!”

    二人指着对方的鼻子异口同声道。

    他们生怕自己前脚刚走,后面的那个会死赖在这儿,说不定甚至有留下过夜的可能。出于对同为男人的极度不信任,他们谁也不肯先行离开。

    “那好吧。”

    她耸耸肩,决定放任他们爱呆到几点呆到几点,自己抱着干净衣服和毛巾洗澡去了。

    *

    腊月气候严寒,外面零下十几度,然而屋内空气的僵冷程度完全不亚于屋外。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客厅死一般寂静,只能听到卫生间淅淅沥沥的水声。

    苏榕和池飞墨相对而坐,二人对对方的敌意和厌恶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在脸上。

    苏榕无法接受曾经使李如阳受到网络暴力的始作俑者继续不要脸面地贴着她,哪怕后来他为了救她挨刀子,对这个人他也只会用恬不知耻来形容而绝无其它看法。

    站在池飞墨的角度,苏榕是颗在他和李如阳重归于好之际蛮横拦路的绊脚石,正是他的出现导致所有的事情偏离轨道。

    要是他消失就好了。

    他们心底各自冒出一字不差的想法。

    在她走开之后,苏榕约莫忍了十多分钟,实在受不了和他共处一室,于是沉声道:“离开她家,你跟我,一起。”

    池飞墨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笃定这是他的阴谋诡计,“你是想先把我支走自己再悄咪儿折返回来吧?!劝你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让你的图谋得逞的!”

    “我不需要图谋。”

    这句话在池飞墨听来充满挑衅的意味,他理解的意思是,苏榕根本没有将他视为对手。

    因此立刻反唇相讥道:“怎么?你是赢了吗?她允许你陪在她身边了吗?”

    他这句话使苏榕灵光乍现,想到一个可以报复整蛊他的点子。

    他傲然颔首,表示池飞墨说对了,“当然,因为我成功通过了考验。”

    池飞墨摆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嗤:“你觉得我会信?”

    苏榕老神在在,无所谓他的怀疑,“随你。”

    池飞墨见对面的人既坦荡又镇定,脸色逐渐凝重起来,眼睛上下打量,不禁皱眉问道:“什么考验?”

    他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抿唇不语,讳莫如深。

    这下池飞墨有点心焦了,不耐烦道:“有本事就说啊!不敢告诉我,哼,如果不是骗我的那就是怕我的表现超过你吧!”

    “你想试试?”

    “试就试!”

    他的视线紧紧跟随着站起来的苏榕,看着他去了厨房,端出一盘菜摆在自己面前。

    “......青椒、胡萝卜炒蛋?给我这个干嘛?”

    苏榕撒了谎脸不红心不跳,悠悠道:“这个就是考验。”

    刚才收拾碗筷时苏榕本想将自己做的失败品全部倒掉,李如阳觉得唯独这道菜还能抢救,秉持不浪费食物的原则裹了层保鲜膜放冰箱里,准备第二天重新炒炒吃了。

    苏榕不好违背她的意愿,又对隔夜菜的食品安全存疑,打算离开的时候偷偷把它带走的,不过既然有个人不知死活送上门来,那就让他消化掉这个麻烦好了。

    “吃下去就算通过。”

    池飞墨心生疑窦,满脸写着不相信,“耍我呢?”

    “她做的。”

    苏榕相信这三个字一出,他一定不会拒绝。

    李如阳洗好澡,见客厅的二人还没走,而且背对着的池飞墨似乎正在埋头吃着什么,好奇上前几步,瞥到了那盘只能算半成品的青椒胡萝卜炒蛋。

    “飞墨!”

    池飞墨回过头,非常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菜很好吃!”

    他满口称赞,然而脸上却挂着痛苦面具,连精湛的演技都拯救不了他的表情管理。

    李如阳瞪大眼睛,下意识向苏榕望去,后者淡定道:“池先生不喜欢浪费粮食,总算有个优点。”

    眼看那盘菜被狼吞虎咽大半,她沉默了很久。

    这一看就是被卖了。

    秉着同情心和希望他不会吃坏肚子的由衷祈盼,李如阳给他调了杯温热的蜂蜜水。池飞墨很是感动,隆重地用双手接了过去,倾慕的眼神巴巴望着她,双眸熠熠生辉。

    他以为蜂蜜水代表的含义是他通过了考验。

    苏榕见池飞墨因祸得福,脸唰地阴沉几分,心情直落谷底。

    她亲手调制的蜂蜜水。

    他也想要。

    深夜,两人都没有要走的意思,李如阳困得眼皮直打架,留下一句“随便你们”就自顾自回卧室睡觉,爬上床没一会儿,手机铃声响了。

    她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费力睁开眼睛看清来电显示,接起来迷迷糊糊道:“周引棠,三更半夜不睡还不让别人睡啦?”

    “我在门外。”

    电话那边的人呼吸有些粗重。

    “门外?”

    李如阳将要进入睡眠时间的大脑比平时的运转放缓许多,过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你说的门不会是我家的吧?”

    “嗯。”

    她顷刻清醒了些,溜下床一边疑惑道:“你不是在启川吗怎么会在我家门口?”

    “刚刚回来的。”

    半信半疑地走出卧室,迎着苏榕和池飞墨两个人不明所以的目光去门口一探究竟,还不忘威胁周引棠:“我告诉你我可是从号称最难起来的冬天晚上的被窝里爬出来的,要是敢骗我等你回来我一定要你好看!”

    李如阳话音刚落,打开房门,屋外的寒冷气息瞬间迎面而来,眼睛还没看清人影,下一秒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所有的冷意都被高大的身躯隔绝在外。

    质地较硬的大衣外套沾染着点点的霜雪贴在李如阳的脸上。

    她打了个激灵,脑袋往后仰,想拉开距离,来人的力道并不粗鲁,却足以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宽厚的胸膛里,把头深埋在她的脖颈处,贪婪呼吸着那股魂牵梦萦的清幽淡香,细密缠绵的吻落在微热细嫩的皮肤上。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周引棠极富磁性的嗓音里夹杂着克制不住的浓烈的欲望。

    要怪就得怪苏榕的挑衅行为实在过于恶劣,周引棠敢肯定他和她视频时苏榕是故意出来打断的,他穿着她的围裙跟个家庭煮夫似的站在摄像头前,还嚣张地挂断视频聊天。

    这些举动无异于是在宣誓他是这个屋里的男主人。

    目睹这匹心怀不轨的狼登堂入室,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于是当即离断,安排妥当好启川那边的工作后就来了。

    他是坐红眼航班回来的,一下机后便片刻不停奔向她家,生怕晚一秒那个家伙就会把她拆吃入腹。

    “你……怎么来了?”

    他越抱越紧,李如阳的呼吸有些艰难。

    “想你了。”

    周引棠大方承认,餍足地蹭蹭了她软和的脸,嗓音低沉愉悦,“很想。”

    一个多星期没见,他有数不清的柔情蜜意的话语想对她倾诉,正想与她好好温存一番,然而屋内两道灼热而充满嫉恨的视线迫使他快要沦陷的意志迅速清醒,抬起头顺势回望过去。

    苏榕和池飞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黑沉的眸底翻涌着猩红的火舌,几乎要炼化成利箭把他扎成刺猬。

    周引棠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微微眯起狭长的眼,阴晴不定地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

    客厅的茶几边上围坐了三个人。

    周引棠对面是池飞墨,苏榕对面的位子是空的。

    李如阳是不可能陪他们打闹通宵,关上卧室的房门之前,她贴心地告诉他们次卧的柜子里有多的几床棉被。如果今晚要在这儿过夜的话可以去拿,至于要睡客厅还是睡次卧悉听尊便,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合上门,把他们平等地隔绝在外。

    三张含情脉脉凝望着她的岁月静好的脸在房门闭上后瞬间拉得老长。

    于是有了现在围坐在茶几前商量各自睡哪儿的画面。

    苏榕垂眉不语,唇瓣抿成一条直线,表面看似无波古井,实际正为自己早些时候的冲动行为感到后悔。

    他严重低估了周引棠的行动力,早知道该忍一忍的,周引棠可不比池飞墨好对付。

    池飞墨坐姿散漫,身体歪斜地靠在茶几上,手肘托腮,嘴里轻轻哼着小曲,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然而另一只手放在桌下,每每眼皮发沉就狠掐大腿肉使自己清醒过来。

    他打定主意睁眼到天明,绝不给旁边两人一丝机会可乘。

    周引棠在工作。

    预估明天原定的日程安排恐怕无法执行,因此正做着调整,顺带处理几份需要尽快过目的文件。他专心办公,神情认真而严肃,仿佛置身事外,不过,偶尔会不着痕迹的抬起眼皮侦查般飞快扫过周身环境。

    气氛胶着。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决定今晚留下,问题是——

    睡哪?

    卧室不给进,只剩下客厅和次卧二选一。

    客厅虽然没有次卧舒服,但要是在次卧睡,门一关,保不准客厅的人什么时候就趁机溜进她的房间里了。

    所以。

    三人有了肯定的答案,非得从中选择,那必定是——

    “我要睡客厅。”

    池飞墨抢答道,他的理由十分有理有据,“我有幽闭症,那个房间太小,我睡不了。”

    这句话甚至是以迷之自豪般的口吻说出来的。

    “阳台通透,去阳台睡。”

    他的表哥周引棠连眉毛都不动一下,随便一言打发回去。

    苏榕分别看了他们一眼,平静道:“我睡客厅。”

    他的效率很高,说着立刻起身要去次卧弄床被子出来。

    池飞墨截住他的路,不满道:“谁同意你睡客厅了?!”

    “三个人,只有客厅和次卧选,你们这对兄弟不睡一起,难道要我跟你们中的某个睡同一间房?”

    “那不如我们兄弟睡客厅,卧室让给苏先生你吧。”

    周引棠沉下声说道,仍定坐在那里风雨不动,短暂地和池飞墨统一战线。

    池飞墨双手环胸,离苏榕只有半米远。他冲对方得意地挑挑眉,毫不退让。

    二对一,先除掉一个竞争者。

    “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我先选。”苏榕微抬起下颌望着他们两个,神色倨傲,嗓音冷冽如冬泉:“不管是按今天来这的先后,还是按交往的顺序。”

    池飞墨闻言不乐意了,他做了个鬼脸粗声粗气道:“拜托!你和她的恋爱史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有什么好显摆的,早成风化岩了,走没两下就得散成沙!”

    他的音量没控制好,突然高了十几个分贝,对面的人浑身气场骤然凛若寒冬,绷紧的脸部线条牵扯着薄唇张合:“你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短,一年都不到,那才叫散沙。”

    “你!”

    池飞墨气急败坏跺了下脚。

    与此同时,主卧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李如阳披头散发从门缝中探出头去,睡眼惺忪:“好吵。你们在干嘛?”

    离主卧最近的池飞墨转过头委屈巴巴地望着她,眼眶浮起浅红。

    苏榕的那句话直接戳中他的痛点,还找不到话反驳。

    看着他满脸可怜兮兮快哭出来的样子,李如阳有点发懵。她被吵醒都没生气呢,怎么反倒是吵闹的人先委屈上了?

    不由得探出身子,朝站在他对面的苏榕投去询问的眼神,“苏榕,你和飞墨......?”

    苏榕以为她是要为池飞墨出头,愣了一秒,紧跟着失落地垂下脑袋,浮起受伤的表情,全无刚才凌厉的气场,闷闷道:“我什么都没做。”

    李如阳更懵了。

    是她说错话了吗?

    正茫然着,周引棠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半搂在怀里,哄道:“没什么,他们只是在为了睡客厅还是睡次卧吵架。很困吧,快去睡,这里有我。”

    池飞墨立刻抓住机会接过话:“我不想睡次卧。”

    “那——”

    她将视线移向苏榕,后者同样摇摇头。

    还没问自己肩膀上那只手的主人,他先一步给出了委婉的回答,不过和前面两人一致。他也不想去次卧。

    ......次卧是有洪水猛兽吗?

    李如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果断道:“那你们都睡客厅好了。”

    周引棠等的就是这句话。

    “客厅......”他若有似无瞟她一眼,欲言又止,似乎很为难,“我们三个大男人睡恐怕有点挤了。”

    她听懂周引棠的弦外之音了。

    放着好好的次卧不睡,都要睡客厅。客厅地又不够大,所以......

    “你们想来我房间睡?”

    苏榕一言不发却偷偷拿眼看她。

    周引棠抿唇不语,看上去像是在思考可行性。

    池飞墨乖巧地站在原地,绷紧忍不住要上扬的嘴角。

    她好笑地看着他们仨。

    刚刚还为了这个吵架,现在又摆出又一副矜持的样子。

    男人,呵——

    向来咋咋呼呼的池飞墨此时竟反常的扭捏起来,颇有几分羞涩:“会不会不太合适?”

    “不会。”李如阳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眸光里的狡黠一闪而过,朝次卧抬了抬下巴,“谁要进来睡的去那边把被子拿过来吧。”

    话音未落,三人如离弦之箭射出去,争先恐后抱了床被子齐刷刷冲到主卧门口排成一列,站姿比军训时站得还笔直。

    然后。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抱着被子和枕头出来,去了次卧。

    三人的笑容霎时凝固在脸上,满腔的激动和遐想被一盆冷水浇灭,脑袋像向日葵似的跟着她的离去而缓缓转动,直到她说了句“好梦”,无情合上次卧的门。

    屋内安静如鸡,三条修长的身体怀中各抱着团棉被一动不动,背影看着甚是萧瑟。

    *

    第二天,李如阳把这三个赖在她家一整夜的家伙全轰了出去。昨晚表示客厅太小,结果还是都在客厅睡了一夜。

    三个人被撵走时心不甘情不愿的,软磨硬泡好一会儿才愿意离开,池飞墨是最离谱的,他甚至想把那床被子搬回自己家里。

    无奈之下,她只好同意了。

    结局就是她失去了三条松松软软的羽绒被。

    等周引棠、苏榕和池飞墨走后,她开始着手打包行李准备回老家过年。

    以防多生事端,她并没有告诉他们她今天下午就要回去。

    李如阳不会开车,以前都是坐高铁动车回去的。但今年和以往不同,因为有林予琴一起。

    她提议开自己的车回去,她们可以在车里尽情聊天吃喝、听音乐打游戏,不用像在公共交通工具那么拘束,六七个小时的车程会很快过去,晚上就能到家。

    稍稍思忖过后,李如阳欣然答应了。

    下午两点,林予琴过来接她,她已经收拾好了。

    她们绕着屋子关好窗门,断掉电源和燃气,需要注意的事项都处理好后,李如阳让林予琴再等两分钟,她要上个洗手间。

    林予琴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微笑着点点头。

    从李如阳提出带她回家过年的那刻开始,她总有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如同身处梦境一般。

    今晚就要见她的家人了。

    虽然早已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届时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包括可能的突发状况都考虑了进去,但她的内心还是不由得有些紧张,就像现在,她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掌心已经渗出了丝丝热汗。

    【叮——】

    一个信息提示音打断了林予琴的思绪。

    她望向声源,身旁的玄关柜子上的手机屏幕忽的亮起。

    那是李如阳的手机。

    稍微伸长脖子瞄了一眼,是微信弹出来的。

    【叮——】

    【叮——】

    接着手机又收到了第二条和第三条信息。

    林予琴看了看在洗手间里没发出动静的人,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下滑屏幕解锁。

    李如阳的手机没有设置锁屏密码。

    点进去,发现是一个叫徐青松的人发过来的,他发了一个名为“草稿”的文件,附带了两句话。

    徐青松:如阳,我写了个新剧本,讲一个修仙者阴差阳错来到现代社会的短篇故事。没错,就是我们在露天酒吧讨论过的那样,我打算从新领域的短篇开始写起。这个是初稿,感觉还有很多要修改的所以没什么信心给别人看,就想着先给你看看问问你的意见。【捂脸】【鲜花】

    徐青松:新年快乐!今年过得真快,明年有时间的话要不要聚一聚,我觉得......我们会很聊得来的,你呢?【思考】

    林予琴脸色微沉。

    作为一个非常含蓄的追求者,她再清楚不过这两句话中字里行间所表达的涵义和释放出来的寻求接近的隐晦请求。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徐青松是谁?

    她对此人一点印象也没有,然而从他的话来看,他们似乎有过某种深刻的交流。

    带着毫无头绪的复杂心理,林予琴默默将他的名字牢牢记下,正要把手机放回原位,这时,手机再度响起提示音。

    这次不是徐青松发来的。

    而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发的短信。

    介于短信在查看过后未读的标志会消失,所以她并不打算看,然而放回去的过程中手指却不小心触到,而后那条接近短信字符上限的信息在她眼前弹开。

    发信者在短信中并未提及自己是谁,但林予琴一猜便知是薛蔚。

    他先是祝她新年快乐,说了句衷心祝福的话,接着便谈起自己的事。

    他决定坚守此生唯一的向往,因此拒绝了家里人安排的所有相亲。他说他会一直等下去,即便知道她回头的可能性只有千万分之一,还保证绝不会打扰她,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仅此而已。

    林予琴面无表情地看完,然后顺手删除了。

    她无比费解,现在又不是春天,为什么情敌会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从地里钻出来。虽然她确信她的小葵是值得许多人爱的,可是这也太多了。

    不过,

    纵使如此,她也绝不会退却。

    冷感症是很特别又很奇妙的情感障碍,它的存在让所有人都变成公平的输家,在这个修罗场里注定不会有人胜出。

    这一点不止是林予琴,苏榕、周引棠、池飞墨以及以后可能的仰慕者都清楚不过或是未来将清楚不过,但他们依旧会削尖了头去拼命厮杀,并为此甘之如饴。

    伴随冲水声,李如阳开门走了出来,完全不清楚刚才发生过什么事,只顾着背起背包和茶几上的多肉盆栽,对她说可以走了。

    林予琴脸上重又挂起和煦的浅笑,边拉着行李箱打开房门,边将手机递给走过来的她:“别忘了拿。”

    门关上的瞬间,李如阳对着布置闲适的小屋投去最后一眼。

    尘埃终落定,这个小屋会度过一段沉静的时光。等来年开春,它的主人再推开这扇门时,明媚的融融春光一缕缕倾泻在地板上,照亮过去漫长的冬季隐蔽起来的所有黑暗。

    曾经停住的指针将重新拨转,积满灰尘的书页将翻过篇章。

    所有人都会迎来崭新的人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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