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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旧门票

    夏天,是一通没有结束语的电话,一向走得没有预兆,没有礼貌。

    周末刚出图书馆,就在回宿舍的半路上迎来了一阵瑟瑟秋雨,于是她连忙躲进了路边的小卖部。

    “我头上有犄角,犄角,我身后有尾巴,尾巴,谁也不知道……我有许多的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

    “你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不去。”周末甩掉手机屏幕上的雨水,犹豫着,直到铃声快响到曲终才一脸不情愿地接起来,“不去不去不去!话说这个人对你这么重要,那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警告你啊,不要再用乱七八糟的借口骗我去各种联谊聚餐了,我最近刚办了学校附近健身房的年卡,忙着呢。”

    电话另一头传来下巴掉地的声音,“……我没听错吧,健身?你这一身怪力再去举铁……我看是你这是要把未来男朋友给打死在半路的节奏啊,我看你还是悠着点,放弃吧。”

    “要你管。只不过是最近有人告诉我,健身是唯一不会背叛你的事情,你付出多少,它都会原封不动地回报给你,所以就想尝试一下……不被背叛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你体会过吗?”

    面对着比高中时期更加肆无忌惮忽略她感受的陆放,周末虽然自觉已经将过去种种放下,但还是没办法放过能够怼他一丝一毫的机会。

    “哦,你说健身啊?不太清楚。”陆放轻巧地岔开了话题,“我刚提到要去见的那个人倒是健身蛮久了,那身材……不是给你找教练,你想啥呢,人家忙着呢,健身也是为了工作……我说了不是教练!总之你今天要不去肯定会后悔!”

    “后悔就后悔,不去!”

    “已经定了四个位子,不来,我上次借你的那本书就不还了啊。把你定位发过来,我接到木子再过去找你,别乱跑。”

    没错,周末和季木子不仅考进了同一所大学,甚至还分在了同一间宿舍。

    正常情况下,大学宿舍是先按照同一专业,姓名首字母依次分配,但分到周末这个宿舍时正好多出三个床位,于是开学没多久之后,学校为了方便管理便将服装设计专业余下的两位同学凑了过来。

    季木子搬过来的那一天是个周末,只是正在过周末的周末本人并不知情。

    周末抱着一堆刚买的小说用头撞开宿舍大门时,只瞧见一个貌似熟悉的背影,靠在她书桌一侧的梯子旁,手指正戳着衣橱门上贴着的《无人生还》话剧版海报。恍惚间,周末还以为是……

    听到动静,那人回头,周末瞬即梦醒。

    “陆放?怎么是你,你在这儿干嘛?这是女生宿舍,你,出去。”

    “周末你回来啦,介绍一下啊,这是我们新舍友的男朋友。”这时住在对床的陈姗姗突然从周末身后冒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盒炸鸡,“前几天舍管阿姨说过的,我们宿舍要加人嘛,你猜是谁?季木子!季木子你应该知道的吧,服装系的系花。果然是系花啊,找的男朋友也是那么好!专门带着炸鸡和奶茶慰问了楼下阿姨和周围好些个宿舍的女生就成功混进来了,上上下下搬了七八趟这才刚搬完。哦对了帅哥,刚楼梯口碰到季木子,她说钥匙找到了,让你把她桌上的手机拿着,她在楼下等你,就不上来了。”

    “嗯,好的,多谢了同学。”陆放起身在季木子桌上找到了她的手机,揣在兜里便径自出了门。

    男生目不斜视地与周末擦身而过,空气中仿佛顷刻间被注了水又灌了泥,砌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周末屏着最后一口气托着手中那一摞书,就像托着她无人顾及的自尊,摇摇欲坠……

    忽然,一只手从周末身后伸来,抓起最上面一本《麦克白》掂量了一下。周末艰难地稳住重心扭过头时,陆放连同那本书早就消失在了门口,走廊的空气中回荡着一句话,“借你这书一用啊!正好要去见个比你更久没搭理过我的家伙,万一气氛尴尬,可以装作看书。”

    “嗨!这儿呢,7号桌。”

    正沉浸在回忆中的周末被这声呼唤打断,她循声望去,终于勉强瞧见前方摇曳着琉璃灯光影的角落里,站起身唤她的陆放。

    陆放见周末已然朝着正确方向走来便随即收回挥动的手臂,然后将面前刚调好的酱料碟移到了季木子手边,周末将这一切静静看在眼里,倒是习以为常了。毕竟借由那次搬家事件的契机,陆放总是三天两头打着各种名号,和他同专业的其他男生一起请周末全宿舍女生聚餐,所以周末已经被迫多次成为他们爱情各个阶段的见证者。

    周末本以为这对她来说会是件多么艰难又心酸的事,可那段时间在梦境与现实间不断穿梭的她,更像是个从网页版做菜换装的flash小游戏更迭到经典主机游戏的御宅少年,沉浸在另一个世界。第一次聚餐,周末看着对面你侬我侬,互相投喂甜品的一对恋人,她只是默默推开面前陆放给她点好的咖啡,换成冰水。倒不是因为看到他俩要降火解腻,周末只是单纯不想影响睡眠,被迫延迟和某人的“联机闯关”。

    不出意外,这次又会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聚餐。

    周末慢悠悠地走着,甚至还兜了一圈去自助区拿了杯白桃乌龙,同时在心里掂量着“最近肚子不舒服吃不下烤肉”和“已经跟健身教练约好上课时间”,哪一个借口可以让她更加快速地结束这场饭局……算了,还是后一个吧,毕竟校门口这家叫做“烤太阳”的自助烤肉店,味道超级赞,来了不吃上一顿确实可惜。

    滋滋冒油的调制五花肉,裹上店家现炸的金黄酥脆的糯米芝士丸,剖成两半堆叠成塔状的蒜蓉粉丝焗大虾。烤盘中央还会竖着一只涂满香料不停旋转跳跃的半熟羊腿,等到饭局过半羊腿熟透,用小刀片下按在烤盘煎一煎便可送入口中。更别提店里无限供应的香芋冰淇淋,上面撒上一层薄薄的抹茶粉,解腻又开胃……

    想到这儿,周末不由咽了咽口水,脚步也加快许多。她走到跟前瞧见座位旁的第三个人,正绕过冒着热气的烤盘递出一本书。

    《麦克白》?

    周末看清后,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想要接住,那人却突然抬头朝季木子的方向开口道,“这本书听陆放说,是从别人手上抢来的,所以是你的吗?”

    “啊?”季木子只疑惑了半秒便立刻换上一副似是而非的笑容,眉头皱起,但唇角微扬,彷佛盛情难却一般接过书。

    周末见状立刻向前迈了一大步,将手中冰饮“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一把夺过那本《麦克白》,然后直勾勾地盯着李木子,冷冷道:“东西和人不一样,是有主人的。”

    季木子当然听懂了其中深意,一时间惊讶于周末事隔多久的突然反击而不知该如何回怼,愣在了那里。而拿回了书的周末倒是很快恢复了平静,正当她准备坐下时,只见一只手,没错,还是隔壁那人,他伸出一只手将周末的水杯默默移开了五公分。

    周末这时才注意到刚才她的惊奇一拍,正好将那杯冰水拍在了邻座的手机上,翻扣着的木质纹理手机壳与饭桌浑然一体,实在难以辨别。于是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周末立马缩成一团,连声道歉后,慌慌忙忙地拿起纸巾擦拭,但手机壳上还是留下了一圈深深的水渍。

    趁着周末一门心思道歉,陆放眼疾手快又抢过那本书。他拿着书看了又看,思忖片刻后扬声道:“嗨,周末,别管这书,也别管手机壳了,道什么歉啊,你买过他电影票话剧票的钱都够这家伙的手机壳一天一换了。来,认识一下吧,旁边这位,你喜欢的那个演员,也是我活活忍了高三一整年却没法跟你吐槽的家伙,也是我的亲哥……”

    “初次见面,我叫初旭。”

    语落,那人缓缓抬起渔夫帽,如同一出戏剧拉开帷幕。

    周末望向那张熟悉的面孔呆呆滑落至座位,犹如一面被炮弹击中的旗,皱巴巴地搭落在椅背。

    “你好,周末,我知道你。”

    周末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只听初旭继续道,“陆放说你是怪力少女,还在健身,果然成效不错。”初旭手指摩挲过壳子背面的轻微凹痕。

    “哈?是吗?哦……”

    显然周末仍处于卡碟状态,而对于她的种种异样,初旭并没有过多留意,只当是荧幕中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时的惊讶罢了,于是他端起刚冲洗好的餐具摆到了女生面前,淡淡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末回过神想要说句谢谢时,却发现身旁的男生早已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季木子。

    “喂,周末,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帮你搞到这个专属见面会的福利,他答应我明天可以陪你一天!但你现在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陆放拿书敲了下周末的头,企图敲碎她凝固的外壳。

    “福利个鬼啊,你可闭嘴吧你。”周末接过书,白了陆放一眼,然后转头便冲着初旭堆满假笑,“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只是陪朋友看过你的一部电影罢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哈,答应陆放这么没礼貌的福利要求。当个玩笑好了,别耽误你的时间了,我其实……“

    ”没关系。我也是还他的一个人情,因为我拜托他帮我约出来这本书的主人。”初旭收回落在季木子身上的目光看向周末,思索了一会儿,“那我明天可以不用陪你了?”

    “是是是,当然不用。”

    自知之明——周末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虽然偶尔也会令她难受,可在多数情况下,她更庆幸这个特质无数次解救了那个害怕面对失望结果的自己。毕竟伤人的拳头若是挥向内,总归是收着点力的。

    “可我已经答应了,所以麻烦你明天空出点时间吧。”初旭的语气礼貌却疏远,听不出半点波澜。当一旁的周末还在慢慢消化这句话时,初旭却突然回到了第一个问题,“这本书是你的吗?”

    “对啊……也不对,准确的说是我从图书馆借的。”

    “哦,那是我没说清楚,实际上是我昨晚偶然发现了陆放前段时间落在我车里的书,书里掉出了……这个东西。”初旭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瘦长的卡片,“这个书签是你的吗?”

    周末一怔。

    对面的陆放将书签拿了去,捏在手里细细端详,不由疑惑道:“书签?!这不是张门票吗?7月12号,还是张旧门票。阿加莎经典小说话剧版无……什么生还?这上面怎么被抠掉了好几个字,哦不对,是扣掉了一些偏旁部首……怎么,你这是要写敲诈勒索信吗?”

    陆放说完,便笑着伸手越过半张桌子,晃荡着手中的书签欲敲向周末的中二脑袋,而周末此时根本无暇顾及,整个人仍旧呆在原地,躲也不躲。

    是的,这不是书签,这是罪证。

    周末那晚”无人生还”的梦境之后,一时兴起学着初旭的操作剪了《无人生还》的旧门票,把它当作书签留作纪念。她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原来是把它夹在了《麦克白》这本书里。

    完了完了,是要被发现了吗?不行,不能让他发现!周末想起上次只是在梦里想要告诉初旭她真实的名字,就导致了一系列无法解释的意外发生,要是这次在现实中被他发现真相,周末完全不能,也不敢预想随之而来的残酷后果。

    忽然间,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覆上周末的前额,接着便是一股淡淡的白桃清香四散开来。周末嗅到这熟悉的奶茶香气后心绪渐渐平静,抬眼望去才发觉是初旭伸手挡住了书签的尖角。

    “别逗了。”周末面无表情地说道,目光扫过初旭,很快便移开落在陆放身上,“这本书本来就是从图书馆借回来的,而且刚拿到的第一天不就被你抢走了吗……估计是之前借阅的同学遗漏的吧。我们俩高三同桌一年,你见我看书什么时候用过书签这种少女必备啊,要么我拿回去研究研究,有空问问看吧。”

    周末说完便故作淡定地伸出手想收回那张书签,不料对面又伸过来一只手,抢先一步拿了去。

    “陆放,放手!”

    周末有些着急,想也没想便吼过去,一抬头却发现书签竟在季木子手中。

    “它是我的,才不放呢。”

    季木子一声娇嗔,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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