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木子换上一副失而复得的神情，将书签拿在手中反复端详，半晌才柔声道：“不好意思啊，今天带的美瞳没有度数，现在才看清楚。说了半天还以为你们在争什么呢，原来是张旧门票。陆放，你记得吗？这张门票不还是你给我的吗？说是有个朋友提前多抢了一张送你，后来高考结束你说怕尴尬不想去，就送给我了啊。”

    “啊？是这张吗？”陆放眼神明显慌乱，他凑过去看了看门票，又看了看周末，“不是……不是不想去，正好那天有安排，所以……朋友早就说过那两张票捡漏抢到，位置不在一起，没什么好尴尬的，没什么……”

    没想到，周末确实没想到，一张犹豫再三还是送出去的门票会在浪费了她的钱，践踏了她的心之后，又将篡改她和初旭的回忆。

    “那……这上面剪掉的字眼是怎么回事呢？”

    人啊，在极度失望又极度生气的时候，是没有办法思考的，周末想来想去最后竟只能质问出这句来，而微微发抖的嗓音听上去倒像是小心翼翼地询问。

    季木子确实被问住了，但也仅仅迟疑了她咽下半杯酒的时间，“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就好像我们记不得每一晚的每一场梦一样，做过的每一件事也不一定会记得啊，尤其是醉酒后。”季木子说完，笑着冲周末眨了眨眼。

    陷入沉默的饭局过半，烤盘外围撒满了一圈的掌中宝变得金黄微焦。

    一颗，两颗，三颗……周末像是个不能自主思考的机器人，不停地伸筷子，抓取，哇呜，嚼嚼嚼；伸筷子，抓取，哇呜，嚼嚼嚼……

    渐渐地，她注意到身边的初旭竟跟自己同样的频率，只不过是一杯杯灌着酒。他手边的也有一杯白桃乌龙，静置了许久，芝士奶盖早就化成云雨，沿着内壁一束束向下砸落，远远看去如同一场困在容器里的雪崩。

    “大龙让我带给你的。”陆放在包里翻了半天，掏出个精致的黑色包装盒给了周末。自然地转换话题一向是陆放的特长，这次也不例外，“我怎么最近感觉大龙越来越奇怪了？那家伙明明都在校门口等我了，结果问完我还有谁来聚餐就说有事走掉了……你是不是惹到他了，要不怎么最近约饭老是不来？”

    大龙，还是那个余一泷啦。

    高考前大龙连续几次故意考砸的模考成绩，他家里实在看不下去，终于同意他走艺术这条路。好在大龙的外形着实出挑，文化课基础也没问题，所以他被几个城市的艺术院校同时录取后，最终选择了跟陆放同样城市的另一所院校，离得很近。

    周末打开一看，原来是两周前拜托大龙这个手速达人线上去抢的限量版乐队徽章，哈！“关上一道门便会打开一扇窗”还真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呢，周末明显心情好了许多，喜滋滋地将这枚红色塑料袋形状的小小徽章别在了墨绿色t恤上，然后冲陆放撇撇嘴，“我们好着呢，少瞎挑拨，前两天你们在网吧打游戏，我和大龙不是都在啊。”

    不过，周末确实早早就注意到了，只要是陆放带着季木子的聚餐，大龙似乎从来都没有到场过，甚至有一次季木子突然出现，大龙便很快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周末似乎窥探到了什么，但并不想拆穿。

    因为被拆穿，很痛苦，周末经历过。

    “那排除法，剩下的不就是……得，他该不会是喜欢……”

    不会吧？陆放终于也看出来了？！周末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等待着陆放口中的答案，脑海里闪过的各种借口，却没有一条严丝合缝到足以应付当下……

    一场饭局，交错着两段无法言明的情愫，周末清楚地知道她的这段已然是自掘坟墓，于是决定不论怎样都要护住大龙。至少有一个人，还能留住一个将来亲口告白的机会……也是好的。

    “我我我，我啦！”

    “……木子吧？”陆放脸上刚露出一丝玩笑得逞的笑意，就被周末的抢答吓了回去。

    周末听到他的回答也是一口老血堵在胸口，果然是典型的直男脑回路，她究竟在担心个什么劲啊！

    “啊，我是说……我，我啊，也是这么觉得，觉得你说的对！”这回答转得生硬，硬过比碗里冷掉的芝士条，于是周末又补了一句，“别误会哈，主要是掌中宝一下子塞得太多，有些字比较烫嘴就被一起吞掉了。不过，你们俩兄弟臭味相投的，审美类似也不奇怪，小心啊，陆放，你下次见大龙还是一个人去吧，就不要带上别人了。”

    大龙和季木子的关系一向是有目共睹的差，陆放突然提了这么一嘴，显然只是想吸引季木子的注意，结果当事人倒是完全不在意这边的调侃，一边刷着手机，一边不时将余光撇向对面。

    陆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按下初旭正要继续端起的酒杯，“怎么了？从刚刚就一直没说话，不对，应该说，你从进门第一眼看到木子就已经不对劲了。”

    “一模一样。”

    初旭轻声说完，然后揉了揉酒气弥漫的发红眼眶，抬头认真地看着季木子，像在扫描一件深埋多年的文物，”我真的没想到，会见到你。”

    “什么？”

    “你……记得我吗，季木子？”初旭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似乎没有听见陆放质问的声音。

    季木子忙不迭扔下手机，应道：“当然记得啊！我看过你的电影，哦还有话剧，比如……呃，比如那个……《食梦者》！”

    周末顿觉诧异，毕竟她所了解的季木子从高中起就是个韩剧狂热粉，握手签名会，各种周边物料也是一个不落。大学同寝后，也没见她追过什么内地电视剧，更别提电影了。

    周末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突然瞧见季木子扔在一旁的手机碰到了她碟子上的烤肉，于是立刻拿起筷子屁股戳戳戳，将它怼了回去。结果，她竟在尚未熄灭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了初旭的豆瓣资料页。

    “不，不是这种记得，我是说……我们在其他地方遇见过，你还记得吗？哪怕一丁点的模糊印象。”

    初旭加重其中几个字的语气试图提醒她什么，但显然季木子并不清楚这二者有何区别，一脸茫然好像梦回高考时的语义解析。

    初旭见状眼神再次暗淡下去，但又很快克制住，小声呢喃道：“也是，既然我们能在现实世界奇迹相遇，又怎么可能奇迹到还记得对方。不过好在是你记不得我，想想也是值得庆幸的。”

    “是啊，好在是你记不得我，想想真是值得庆幸。”周末在心里默念。

    自从那次打算表露真实身份却导致梦境意外坍塌后，周末好久都没有勇气再次进入梦中，而等到周末考虑清楚这一切的利害关系后，以为管好自己的嘴巴守住秘密，大家便相安无事时，新闻里却传来了初旭意外受伤的消息。

    三周前，本应在剧院里进行封闭式排练的初旭，突然被舞台上方意外掉落的云朵道具砸中。

    为了增加舞台特效，这个云朵道具里内镶嵌了十几盏LED灯泡和用以反光的水晶，所以落下时没来得及躲避的初旭先是被撞晕在地，而后一只手臂也被碎掉的水晶玻璃多处划伤。

    初旭因为不想被误认为炒作，或是过度分散大众对于这部话剧本身的关注度，于是吩咐其所在的工作室压下所有相关的新闻稿件，直到话剧顺利演出结束才被同剧组的其他演员无意爆出。

    当时周末听闻这消息后，立刻上网查找这时间段内十几张话剧谢幕时的配图，终于确定了这场意外发生的时间点，好巧不巧，正是那场噩梦发生的第二天……周末将屏幕一点点划回刚才那些扫过的配图，最后一张的正下方整齐地列着一行小字，写着这部话剧的名字——《放课后的操场》。

    “我喜欢你，季木子。”

    初旭的一句话将周末扯回现实，周末看着男生望向对面的专注神情，鼻头一酸，突然忍不住低下头，紧闭双眼，她拼命遏制住眼泪流出眼眶的冲动，想象着这是在梦中，而她还亲耳听到了来自男主的告白，或许就是这段被迫面对现实的童话所能拥有的最好结局。

    “你这是在学着我刚才开玩笑吗？”陆放不敢相信。

    “我也希望这是个玩笑，但并不是。抱歉。”

    “靠！初旭你疯了吧？跟我女朋友第一次见面就告白，你他妈问过我没有？！”陆放终于彻底反应过来，然后就是一顿咒骂。

    “不管季木子是什么身份，她首先是她自己，不是你的附属品，无论我要表达什么，直接告诉她本人会比较尊重一点。”

    “少跟我扯别的，你们才第一次见面！”

    “我知道这很诡异，可我梦里的那个人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甚至连名字都一模一样。我可以告诉我自己，这一切只是巧合，事实上我在看到季木子的第一眼也是这么做的，但结果夹在这本《麦克白》里的这张旧门票也是属于她的，而上面被剪掉的字眼也在我的梦中出现过……所以我想只有直接说出来，才能确认一些事情。”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让她做你女朋友是吗？！”

    “是。”初旭不假思索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