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这是针对他而设计的一场、精妙的死局。
他出兵也不行,不出兵也不行。
奏请陛下也不行,不奏请更不行。
进退维谷,前后两难。
到底,是何人要害他……
谢朓藏在轻衣缓裘中的手几乎能捏穿茶盏,他双眼紧闭,可怎么也想不出那个布局之人到底是谁。或者,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要给系统解释眼前的这一切,还得从童谣开始。
“弑手足、负恩狼。”林白默默瞥了眼窗外,“这是在骂当今皇帝得位不正。世人皆知,南齐天下以高帝武帝一脉为正统。”
“高帝心疼萧鸾幼年丧父,待他甚至优于自己的孩子。”
“可萧鸾不仅篡了位,还大肆屠戮高帝武帝的后代。毒酒、刺杀、各种方法应有尽有,最小的海陵王才不过十五岁。”
虽然听上去有些狠毒,但在南北朝这个分裂且混乱的战争年代,皇族之间的斗争倾轧极为常见。
在人人都有机会坐上至高之位的时代,你不抢先下手,就会沦为他人获取权力的垫脚石。
灭门、屠戮,只被视为一种手段;道德、善念,这些才是累赘。
“亦鸟散,王称王就更好解释了。”林白用心灵感应的方式说话太多,声音有些疲倦。
“亦鸟合一为鸾,王指的是王敬则,也就是这位谢太守的岳父。”
童谣唱的是萧鸾要离开皇位,王敬则要称帝,多么简单易懂。
当初茶馆老头的预言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可是被造谣谋反的是王敬则,和谢朓有什么关系?”
系统还是有些纳闷道,它的中枢神经最擅长处理只要0和1的二进制数据,对政客之间的弯弯绕并不敏感。
“就算他是王敬则的女婿,有着一衣带水的裙带关系,可皇帝判案也得讲求证据不是吗?”看的出来,它真的很喜欢谢朓,正极力为他开脱。
“Naive.(天真)”林白拾起地上散落的奏文,洒进室内的熏香炉中燃烧殆尽,没再开口。
证据?谢朓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据。
萧鸾生性多疑,耳目遍天下。宣城这点无聊的动静,想必早就传入他的耳朵。
黑虎寨背后是王敬则,又刚好在你谢朓的地盘闹得沸沸扬扬,论谁不会去联想他们二人之间的亲缘关系?
只要疑心一起,那么这个人,做什么都是错的。
谢朓若奏请出兵,那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打着出兵剿匪的名义,实则伙同岳父的黑虎寨一同杀进建康,写奏文为的是掩人耳目。
若按兵不动,就是纵容罪犯祸乱江山。身为一城太守勾结匪徒里应外合,罪不容诛。
更不用提不奏请就擅自动兵,这种板上钉钉的死罪。
可谓不管做什么,都早就陷在了局中。
“再说,谁告诉你封建皇帝判案会看证据?”许是用传音说话太累了,她用低到若不可闻的声音继续道,“他们为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心安。”
只不过这一句话,恰巧系统走神没有听见,又恰巧,如千斤巨石,落入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
“所以,谢朓会被处死?”系统终于明白过来,心情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它身为系统,这款游戏的管理者,却始终无法干涉角色的生死。
所以每每有人死亡的时候,它都只能无力地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物一个接一个的离去。
轩窗外的风透过竹帘断断续续吹进屋内,带着低温的凉意一同渗进人们的心中。
空气沉寂了一会儿,林白终于开口:“不仅谢朓会死。”
“就连今日与他会谈的我们,”
“也逃不掉了。”又是一阵清风拂来,胡乱吹起她散落额边的碎发。
系统猛地抬头看向她,却在她唇边看到一抹极清浅的笑意。
那是连林白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面对挑战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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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宣城城郊。
连绵不断的敬亭山东麓。
那个本应卧病在馆驿的小道士,对照着手中的图纸,左顾右盼地在山中迷失了方位。
“东边,半山腰……”
“星象显示是这边没错呀?”
浅米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他充满疑惑地左顾右盼着,却始终找不到正在寻找的目标。
放眼望去,四周净是些树木丛林阻碍着他前行。
明绘深深叹了口气,倚着旁边的树根坐下,声音十分疲惫。
果然,人就不该随便装病。
谁能想到,他这个自小在山上长大的孩子,有朝一日会在山里迷路?
可这又能怪谁呢。
“唉——”
是他自己要逃离与谢家的寒暄应酬。
也是他自己选的独自一人来寻找失踪女孩们的下落。
夜色将至,明绘再次长叹,目光在附近几棵模样几乎相同的树之间来回流转。
“按理说,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他语气中充满了困惑。
师傅虽时常会骗他学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但在星象这一块从没弄虚作假过。
他也从没在这一块失过手。
难道说?强盗们把那些女子藏起来了?
有这个可能。
明绘蹭的一下站起来,重新鼓舞自己开始寻找周围的暗道、洞口之类的存在。
却又瞬间泄了气。
十几个姑娘,就算找到了他也带不走。
不说遇到黑虎寨的寨匪该怎么办,万一山高路远,昏倒了几个,他哪里扛得动?
早知道该扯上林云兄一起过来……
明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摸索着前进,压根没注意周遭的动静。
等他终于停止脑补,从想象中抽身出来之时,恰巧看到前方一个半人高被杂草遮掩着的洞口。
而且不仅有洞口,还有一个正在钻出来、准备解手的人。
“啊、”
“啊。”
两人同时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互相说不出话来。
洞里面传出的,是女子们细微的哭声和挣扎……
哈,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
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到这里,明绘可以十分确信地说上一句,他找到了。
以及……
他完蛋了。
“兄弟们,抓住他!!”随着一声大喊,狭窄的洞口竟陆陆续续拥挤出二十来个壮汉。
他们团团围住明绘,熟练地将他打包绑起,丢进了哭成一片的脂粉堆中。
一切快速得连明绘都来不及求救,就已经被臭烘烘的布条塞满了嘴巴。
“真他酿的晦气。”一个领头的壮汉往掌心忒了口唾沫,使劲搓了搓,继续道,“先是管事的指手画脚让我们白跑了一整天。”
“现在又碰上个娘娘腔。”
“早知道就不听那货安排,直接在寨里把事儿办了多好。”
“什么老大听不得女人哭?老子管他听不听!”他恨骂道,像是多次被搅扰了好事般不爽。
洞中其他喽喽也跟着附和道:“就是!这新上任的老大屁事真多!”
强盗的叽叽喳喳、女子们哭哭啼啼,小小的洞里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明绘躺在石地上安静听着,又努力翻了个身,目光瞥向那些女孩。
只见她们虽衣着凌乱,一个个都还和他一样被绑着,没有被非礼过的痕迹。
他稍稍放下心来。
可惜好景不长,强盗们又骂了一会儿,终觉口干舌燥。
目光也纷纷转向那些“待宰的漂亮羔羊”身上,如狼似虎、饥渴难耐。
女孩们知道在劫难逃,蜷缩着向后方退去,但身后却是光秃秃的坚硬石墙,根本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地。
尖叫声、□□声、粗暴又狂乱地撕扯。
明绘静静看着这一切,第三次仰天长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那个——”他想了想,啐掉口中布条,用力叩了叩地板试图吸引注意。
他的动静很大,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自然而然地聚焦在他身上。
就连凶神恶煞的寨匪们也停止了动作,看向明绘。
他们行走江湖多年,光从衣料打扮就知道这人身价不菲,是个呆头呆脑的世家公子哥。
不知此时这人打算拿什么筹码来见义勇为?是黄金百两还是高官厚禄?寨匪们贪婪地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如果钱足够多的话,要他们饶了这些娘们也行……
众人各怀心思地等待,只见明绘眼眸清澈,态度极为诚恳一字一顿道:“要不放了她们,换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