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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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失败了”,灰影在蔚蓝色的清气之水中飘摇得仿佛无根的水草。

    “……本王不过试试罢了。”一旁,黑影亦虚虚实实地飘动着。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维度传来的。

    这是自然的。长时间地待在精纯的清气里,对现在的他而言,也有些勉强。

    他的真身正隐在别处,清气池子中的,不过是倒影而已。

    “恐惧、伤心,这些情绪,玄商君应当都感受到了。”

    他本是想借此机会,动摇其心神,像暗算嘲风时那般,趁机抽取玄商君的神魂,推进自己的计划。

    没想到,居然还是让他找到了出口。

    “开心吗?”

    “开心什么呀开心”,灰影开始抱怨,“都怪那个画轴!”

    “是啊,如果再关他一段时间,定是能成功的。”黑影赞同道。

    他那时已经通过法阵感受到了玄商君神魂深处传来的动摇。

    “……”这不是废话吗?

    灰影没有五官,没办法翻白眼,只能没好气地问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等。”只能继续蛰伏,伺机而动。

    在阵中,来自东丘的苏栀没有发现;如今,逃出生天的玄商君也没有发现……

    月窝山边的那株枯木,是地脉紫芝。

    是的,因为他们都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个世界之上,只有一株地脉紫芝。

    ——东丘故地那株。

    天元四万六千五百九十六年九月,兽界崇岭发现地脉紫芝。

    对东丘人而言,地脉紫芝既为圣树,自然是珍奇异常。

    却不知,四界之中,别有天地。

    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上的封印已经有所松动。

    虽然不知为何,不过,这显然是天要助他。

    于是他便尝试动用法力。

    封印着他的神木,就是古老的地脉紫芝。

    地脉紫芝上的浊气被他吸走,化为了身上的魔气。

    剩下的清气,他当然消化不了,便于原地化作了灵泉。

    于是,地脉紫芝便只剩个枯枝条,矗立在原地。

    ……这玩意儿也不知困了自己几万年了!

    活该!

    玄商君取来编织蓑衣的,正是月窝山上那枯掉的地脉紫芝残枝的投影,自然水火不侵。

    是他亲手设下的法阵,打造了死者世界。死者复活,自然颠倒了五行。

    为了这个计划,他费时费力,却还是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结果……

    黑影微微觉得有些可惜了。

    此地有看守他的神佛道场,行动之前,他当然不得不先去解决了这祸患。

    受到他的攻击,那菩萨本想通过佛像逃回须弥山。自己又岂会轻易放走了他。

    这是佛与魔的斗争。

    他将那菩萨的金身锁在了佛像之中。

    遭逢此变,原本隐匿在人兽边界的许多妖怪,纷纷倾巢而出,屠杀了许多附近人类。

    血化风,沙化雨,很快掩埋了佛陀可庇佑的全境。

    不料某日,一道金光之后,道场的金刚身首异处,而那菩萨操纵着佛像的头颅仓皇出逃。

    他本想去追,但犹豫片刻后,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跑了也无所谓,反正月窝村可任自己横行了。

    等自己的计划成功,管他什么漫天神佛呢?

    黑影挥了挥手,狂风便吹倒了断头佛像。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切,都被那逃走的菩萨施法投影在了他的法阵中。

    玄商君帮那菩萨装好了头,也因此获得画轴,得以逃脱升天。

    黑影的视线遥望着向清气中漂浮的那个紫色身影。

    他抬起手,将夜昙摄了过来,旋即又转动手腕,指尖瞬间凝聚起了一团黑色的雾。

    黑影将手点上了夜昙的额。

    那黑雾正是他先前抽取的,离光夜昙过去的记忆。

    是上辈子,前生之事。

    自己拿着也没什么用,不如还她,说不定就能给那玄商君制造点无伤大雅的小麻烦。

    “嗯……啊……”夜昙蹙起了眉头,□□出声。

    点点黑光开始润及她的脑袋,而她的身体也开始随之扭动起来。

    “她好像很难受。”灰影其实并不是很想看到她就这么死了。

    这不是太便宜少典有琴了嘛!

    “……”闻言,黑影住了手。

    他突然意识到,作为凡人的离光夜昙可能受不了这样直接的记忆抽离与注入。

    不行,她还不能死。

    她对自己还有用处。

    思及此,黑影抽回了手。

    他手中承载着离光夜昙上一世的记忆也一并消失在手中。

    人族,还真是相当脆弱的物种啊……

    承担不了过多的记忆,过多的痛苦。

    黑影不由自主地感慨,又将人推远。

    不过,人族也真真是狡猾的玩意儿,忘了就不认账了啊……

    遗忘……

    所谓遗忘,不过是一种不断在生命中上演的死亡形式。

    他正是掌管这些的,黑暗世界中的王者——夜摩。

    “你把这些清气都吸了吧,我走了。”黑影闪烁了一下,便消失了。

    “欸,这就走了吗?”灰影有些不甘心。

    本来他还想留下来看看有没有机会的。

    “喂喂,你等我一下啊!”

    可黑影已然消失了。

    灰影有点无语。

    算了,他还是留下来慢慢补清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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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典有琴睁开了眼。

    他发觉自己仍置身于蔚蓝一片的清气海洋之中。

    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是失败了?

    他还是被困在这里了吗?

    不对……好像有人。

    “你……”少典有琴望着眼前缓缓汇聚的星光轮廓……

    这星光颇为熟悉,让他有些疑惑。

    “是谁?”他不记得还有其他的神识存在。

    而且蓝色的光影中,此人的身体是透明的。

    但那星光组成的轮廓……

    “我就是你。”终于被察觉了吗?

    该不该说他迟钝呢?居然到现在才注意到。

    “我?”

    “我是由你的恐惧分裂幻化而来的。”

    “恐惧?”

    “你看见的那些人,都是死去之人,不过是留在你心里那些恐惧的映射。而我……也是。”

    “……不过,我虽是你,却也不是你。”那蓝色的光影再度开口道。

    “我问你,既然那么害怕她死去,为何不保护好她呢?”

    “……对不起。”

    “是我,是我害死了她。”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

    “我不想她死的。”

    少典有琴的手不由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他只觉心口很痛,就像是破成两半的瓮。

    清气组成的水,依旧很平静。

    而眼泪滴进水里,是看不见的。

    “她在哪里?”再次睁眼的时候,想要询问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少典有琴不由自主地焦急起来。

    清气组成的池水仿佛没有边际似的。这让他无从去想,刚才那道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蓝色光影是否又是什么人的阴谋。

    现在的他只关心一件事——

    昙儿她到底在哪里啊!

    正在玄商君一筹莫展,打算先浮上去找人时,他突然瞥见,远处有一道紫色的烟光闪过。

    一大片紫色在靛蓝的清气水中格外醒目。

    紫色……

    一定是昙儿!

    神君赶紧向着烟紫所在的方向游去。

    离着那烟紫越近,他的心越焦急。

    真的是她!她怎么样了!?

    她到底在这泡了多久啊!

    少典有琴终是揽着人上了岸。

    他抱着夜昙坐在池畔,替她把了会脉。

    还好还好,她看上去只是睡着了。

    确认了夜昙的身体情况,神君便又施了个法,小心地将附着在她身上的那些清气都去掉,随后将自己身上的衣袍解下,轻轻盖住她的身体。

    “昙儿,你醒醒……”少典有琴拨去她额前的乱发,拥着夜昙,拢她在臂弯,贴近她耳侧,一声一声轻唤着。

    千呼万唤始出来。

    “……嗯?”怀中的人终于悠然转醒,琉璃色的眸子闪过几丝迷茫,定定望着身边人。

    这是终于知道来救她了啊!

    这冤家!哼!

    夜昙扭了扭身子,想打人。

    但是此刻……他的面颊贴着她,半晌不动,脸颊上那些,也不知是泪是水,晶晶亮亮地闪烁。

    可是……这池子里的,也不是水呀?

    “你怎么了啊?”她终究还是没能挥出粉拳。

    他的双眼像是含了深沉的痛,她的手也被牢牢牵紧。

    “没事了,没事了。”

    少典有琴轻轻拍着夜昙的背。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安慰谁。

    “哦。”虽然她一点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但……也不必多问。

    她自认为,他的心意……她总还能掌握个八九不离十的。

    毕竟这傻瓜好像一点都不知道深沉啊,神秘啊,心机啊为何物。

    演技也就那样,完全比不上自己,啧啧。

    “对不起。”他又没做好。

    ……居然这么正经地道歉。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啊?”夜昙有些狐疑。

    之前摘星楼那会儿,他自顾自去跳楼牺牲,她都还没见过他哭呢!

    现在这是干嘛?干嘛伤心成这样啊?不会又是演技吧?

    她可没忘记这人一人分饰三角的丰功伟绩。

    “……你不记得了?”神君看向夜昙,有些惊讶。

    “我都记得的啊!”夜昙虚张声势道:“就是看看你老不老实!认错态度诚不诚恳!快说,你错哪里了?”

    “……没什么”这么说她真的不记得。

    神君迅速调整了表情。

    “……刚才你掉水里了,吓死我了。”

    不记得也好。

    这么伤心的事情,当然是忘了好。

    “……喂喂!”不行,她要收回前言。

    这家伙变脸比翻书还快!

    “昙儿,你又乱跑了。我都找不到你了。”

    神君换上了没有情的语气。

    “谁乱跑了谁乱跑了!”夜昙嚷嚷起来。

    此刻,她仿佛一蒙冤千载的女窦娥。

    “你明明看到是那些恶心的手把我抓进去的!那池子里还有乱七八糟的怪物!”

    “那水还滑腻腻的!”弄得她好难受!

    “你之前在那愣着!现在居然还怪我!哼!”

    “而且我头都疼死了!”

    “你哪里疼?!”闻言,神君一下就紧张了。

    “哪里?”他立刻抬手检查夜昙的头。

    “哎呀,你别动我!我要晕了!”

    脑袋被他跟个拨浪鼓一样转来转去的,她能不晕吗?

    “对不起对不起”,神君赶紧停下手,“那你到底哪里疼嘛……”

    “算了,没有很严重,大概是被水泡坏了吧……”

    完了,她脑子里也不知道进了多少三宝潭的水了。

    她不会变傻吧?

    “昙儿……”神君将夜昙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方才自己替她把脉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那……约莫又是她编来惹自己发急的?

    他终是忍不住一把将人抱住。

    “你不能再吓我,不许乱跑,也不许离开我……昙儿……”

    好多不许啊……

    换平时,夜昙是一定要发作的。

    但今天看着人脸上的水光,她到底是把那些快吐口而出的话都给咽了下去。

    顺便决定把自己身上的不舒服也一起瞒了。

    算了,大不了到时候找青葵看一看病就好了。

    “那……”

    夜昙吞了吞口水。

    “要不……我们成亲?”

    他说不许离开,那意思就是成亲?

    虽然她不觉得成亲了,就离不开了。

    但他应该是喜欢的。

    罢了罢了,哄他开心一下好了。

    ……成亲……

    想到那场迟来的雪,那个没能等到的成亲,少典有琴心里泛上些酸楚。

    “……咱们先回去再议吧?”

    此处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还有小明。

    神君想起被他收在袖中的魂魄。

    “怎么?你不愿意呀?”

    “……不是,我……”神君有些幽怨地看向自家娘子。

    到底是谁不愿意啊?

    从头到尾,难道不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吗?

    “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你真的想好了?”

    她心性多变,将自己耍了一次又一次,他实在是不敢有过多期待。

    “你……不会反悔的,对不对?”

    “略~” 夜昙拿手向人比了个鬼脸。

    “……”

    ——————————

    少典有琴扶着夜昙从那倒霉催的清气池子边上站起来。

    准备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里,给她好好检查一下。

    再……想想之后究竟要怎么办。

    “有情!你快看啊!”

    刚站稳没多久的,夜昙又开始大惊小怪地指着天空。

    只见天上有七彩的祥云。

    “……这个”,少典有琴顺着夜昙的指尖抬头看向天空。

    这是嘲风之前说的那个劫云吧?

    这么说的话,这意味着她渡劫成功了?!

    这也算是这段时间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了吧?

    神君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久违的轻松感。

    ……是啊,她总归还是在乎自己的吧。

    “?”不是普通的云彩吗?干嘛突然笑,“你喜欢这个云彩吗?”

    “其实……这大概是因为,这附近有一个小妖怪成仙了。”神君转头,微笑着看向夜昙,忍不住又拿手摸摸他家这让人牵肠挂肚的小妖怪那毛绒绒的小脑袋。

    所以,司命所三次现在应该只剩下剩下一次了……

    这意味着,他们马上就能够大功告成,返回天界了!

    他再也不用在人间各种提心吊胆了!

    认识到这件事的神君大为振奋。

    “咱们回家去吧?”

    “好啊好啊~对了!”夜昙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扯住人衣角,“对了,清气!”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要来这里,“你把那些死灵带到这儿来,给她们补一补,估计能好得更快点吧?”

    要不她之后干脆把这个池子围一围,然后收点门票?

    还可以把这木头开发成月窝村的祈愿树,灵力滋补树等等~

    想到这里,夜昙的双眼又发出了阵阵精光。

    她摩拳擦掌,像是个被金钱光芒熏昏了头的黑心商人。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啊。

    死灵身上的浊气被吸干,又受神族之血滋养,再加入精纯清气的话,类似于洗髓了。

    刚好助他们修仙。

    神君略一思索,便答应下来。

    “那咱们先去庙里。”他有点担心这里死灵的情况。

    不知道她们会不会也因为一个不小心,得知了自己已经死去的真相,也魂飞魄散了。

    神君是真的被吓怕了。

    “……师父。”

    留在庙中照顾死灵的上书囊弟子们见到少典有琴,无一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们齐刷刷地向玄商神君行礼。

    一片白茫茫的颜色随之又转了过来。

    “师娘!”

    他们当然没有觉察到异样了。因为在他们眼中,这俩人才消失了一上午罢了。

    反正一定是去哪里甜蜜去了。

    见怪不怪了都。

    夜昙浑身都震了一下,继而跳脚。

    “……都说了不要这么叫我!”

    “你倒是也管管啊!”她将平白无故被叫老了的怒气全都发泄到了一旁站着的始作俑者身上。

    “他们……”神君摸了摸鼻子。

    也没叫错啊。

    这让他怎么纠正啊!

    反而是按照夜昙的要求叫师妹才把辈分都喊乱了。

    “那个……”不过,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夜昙的心情。

    这要是在天界,他们都会称自己为师尊。比起“师父”,这辈分又平白无故地上升许多。

    两千七百余岁还想装嫩的某神君开始认真地思考。

    要不,回去了也让他们改改称呼?

    “师父”,极有眼色的弟子向少典有琴再行了一个礼。

    “那个,有一位死灵,已经渡劫成功了。”

    “哦?”神君略一思忖,便猜到了他是在说谁。

    “可是红鬟。”

    “正是。”

    “嗯,很好。”少典有琴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很是欣慰。

    “对了”,神君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一挥衣袖。

    一个孩子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文华,这个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晚上……你带他去茅屋那里歇息。”

    “是。”

    “大哥哥!”

    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小明。

    “小明”,神君蹲下身来嘱咐道:“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和这些大哥哥们一起玩。”

    “他是谁啊?”夜昙看着小明奇道。

    “大姐姐,你回来啦!”

    小明看见夜昙,一副非常亲昵的样子。

    “……”要不要这么自来熟啊!

    忽然,夜昙的脑海里闪过一个非常古怪的想法。

    她是想起了他们之前的对话。

    对不起。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然后他就顾左右而言他了。

    所以这个对不起她的事情难道就是……

    “好啊没有情,你孩子居然都这么大了!”她可没准备当后妈啊!

    “怪不得你成个亲都拖拖拉拉的!原来是心里有鬼啊!”

    “……”面对夜昙的质疑,神君真是有口难辩。

    她这小脑瓜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

    “昙儿,咱们先回石屋。”没等夜昙继续跳脚,神君便揽着她登上了正在庙门外待机的那姑获鸟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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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释了一晚上以后,神君好容易让夜昙打消了那些离谱的怀疑。

    打消了,但没完全打消。

    “昙儿你看啊”,神君已经摆事实讲道理了一晚上,今早起来,茶都没有煮,就又开始解释。说得他口干舌燥,道理都快被他用完了,“小明自己都说了,我们大家都是认识的,只不过你忘记了一些事。”

    “那也不尽然……小明他也完全有可能是受了你的指示,在骗我呀!”

    是不依不饶的离光夜昙没错。

    她头还疼着,脾气当然好不到哪里去咯。

    “……”真的是跟她掰扯不清楚了!

    “昙儿,咱们还是先按你说的那样,利用那池子里的清气给死灵们治疗吧?好不好?”神君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按你说的,那小孩也是死灵是吗?”

    “是啊。”

    “那到时候你把他也带去!”这样就知道他有没有说谎了,“你没意见吧?”

    “没有”,神君无奈,“先吃饭吧?”只有吃饭能够堵住她那呱唧呱唧的小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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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早饭,二人便又来到月窝山枯木旁的清气池。

    “啊?”

    带着几个死灵,正准备大展身手,将她们通通都解救了的夜昙有点懵。

    原来,那个被充盈的清气环绕着的枯木,并着那一池子清气,居然平白无故都消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神君望了望空空如也的地方,蹙起眉。

    先前,他并不能完全确定,他二人被清气池子吸进去这事,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设计。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有心人安排的。

    他抬头之时,又看到了山顶那间庙。

    “你看那干什么啊?”夜昙也顺着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你看我小九住的鸟巢干嘛啊?咱们不是才去过吗?”

    庙……

    少典有琴想起,小明曾说过,那幅卷轴就是从自己庙里那个供奉菩萨的偏殿里拿的。

    如果没有那个关键的卷轴,他怕是现在都还在那个迷宫里出不来。

    昨日,他只是匆匆确认庙中死灵的情况,便带着夜昙回家了。

    也许,这庙中还别有玄机……

    只是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哎呀,你在这看有什么用啊?”夜昙甩了甩辫子,“要不咱们走过去看看?”

    “嗯”,神君点点头,“不过你要记得,千万别走太快,跟在我身后。”

    “好~”真啰嗦!

    神君转头又看了看身后跟着那几位死灵。

    “明华,你带她们先回茅屋。”

    在调查清楚之前,他不能把死灵再留在庙中,还是让她们在茅屋中和小明挤挤吧。

    于是,几个神族子弟带着死灵先行返回茅屋。

    少典有琴则带着夜昙再探破庙。

    他牵着人在破庙中逛过几圈。

    “咦,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那菩萨的头不是断了的吗?”夜昙歪了歪脑袋,奇道:“怎么,哪个大善人又给它装上了啊?”

    “……”神君看着那尊熟悉的菩萨塑像,陷入了沉默。

    一模一样。

    连色彩都一样。

    所以……这空间内外的两座庙,极有可能和那枯木一样,是相通的。

    佛像、枯木、清气池,是联系着现实的空间,以及那池子通往世界的通道。

    现在,枯木与清气池一股脑消失了。

    那么,若要知道玄机,就只能从这尊灵吉菩萨像中去寻。

    神君又细细地探查了这尊佛像,但他没有感觉到有任何法力的波动。

    “欸……”这佛像,头上好像还缺少了什么东西。

    是佛头珠吗?

    他记得……

    “昙儿”,少典有琴拉了拉夜昙的手,“我记得你是不是捡到过……”不对,“从墙上抠出过一个珠子啊?”

    “对啊,怎么了?”夜昙歪了歪脑袋,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件事没错。

    “那珠,可否借我一用?”

    “你等我找找啊!”说着,夜昙便低下头去,翻找自己的乾坤袋。

    “找到了!”她将那颗鸽子蛋大,珠光宝气的象髓珠递了出去,“不过,你要它到底是做什么用啊?”

    “我是想看看……”说着,神君将手上那颗熠熠生辉的珠子嵌入了佛头上那个空荡荡的凹陷处。

    霎时间,琉璃净光四射。

    过了一会儿又熄灭了。

    但,也没有发生什么。

    少典有琴略感失望。

    “欸,我珠子呢?”夜昙擦了擦眼角那被光闪出的泪花,“讨厌,你还我!”这也是她宝贵财产的一部分啊!

    夜昙一边说一边跳脚,准备探身去抠回来。

    “昙儿……”她的动作被神君阻止了。

    “放开我!”夜昙的腰被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只能任由人抱走。

    “昙儿,之后我再给你找一颗好不好。”神君半抱半哄地将她带了出来。

    象髓珠虽然是挺难找的,但也不是找不到。

    “那……我想要一个一模一样的珠子。”

    夜昙比着手指开始撒娇。

    “不对!要两……三个!”

    “好。”

    “那你什么时候买给我?”

    “过几天……过几天好吗?”面对着不依不饶的夜昙,神君不禁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

    一旦涉及到宝贝的事情,她就会变得比以往要难缠十倍。

    ————————

    虽然清气池子没有了,但神君按夜昙的法子,用上了弟子们从天界带下来的清气丹,过了旬月,他们便已经治好了大部分的死灵。

    少典有琴便让上书囊的子弟们返回了天界。

    如今,只剩下两名女子有待后续救治,他一个人也足够了。

    但,月窝村这个村子仿佛早已经深深陷入了诅咒一般,注定得不到平静。

    怪事仍在发生。

    村里陆陆续续的有小孩得病。

    月窝村的村民们哪里懂得那么多,他们自然认为,这仍是那些外乡人带来的灾异。先前他们是集全村财力,花费了重金,才找来的万花谷大师降妖除魔。

    不仅是孩子,看在那些钱的份上,这事都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于是,以村长为代表的村人,又去万花谷走了几趟。

    在村人的催逼之下,收了钱的万花谷道人,便一茬一茬的,前来石屋降妖。

    在打退了几拨挑战者之后,神君多少是知道了一点情由。

    自然还是一样的理由。

    和辣目那时候面对的情况差不多。

    哎……自己到底应该如何与这帮人解释呢?

    神君扶额。

    那些死灵们都已经离开了,孩子生病这事断然与她们无关。

    都是小孩得病,应不是瘟疫。

    怕是……还有妖物。

    “其实……他们这样也是正常的。”夜昙在石屋内一边翘脚一边嗑瓜子。

    她代入了月窝村的村民,觉得自己如果是村民,肯定也会花钱雇人把他们这些人全都给请出去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

    “要不咱就别管他们了吧?”反正除了烦人,也就是烦人。

    那日那个道长头头不知为何,一直没来,来的都是些山门弟子。

    滥竽充数的,别说她有情了,她都能把他们打趴下。

    “不。”他还是打算管。

    一开始,他是想直接去医治那些得病的小孩子。

    可那些村民又如何真的会相信自己呢?

    少典有琴略一思考,便乔装了一番,装作一游方医者,前往月窝村打探情况。

    他选择了一些较穷苦的人家率先进行医治。

    这些人家没有多余的钱为孩子治疗,对送上门来的免费大夫,大概率是不可能拒绝的。

    “大夫”,农妇用手搓了搓自己脏兮兮的围裙,“我们家狗蛋如何了?”

    “无碍。”少典有琴把脉之后,又将孩子的手放回被子中,起身拿出笔墨写药方,“从脉象上看,像是极度惊厥导致的心智丧失,以至倒生昏乱。这叫气迷心,也叫痰迷心窍。敢问夫人,您家孩子最近可是受了惊吓?”

    “……这”,农妇显然是有些听不太懂的样子。

    “我是说,孩子无大碍。您想想,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神君换了一种说法。

    “哦哦哦,有的”,闻言,农妇连连点头,“自从十几日前,和周围几个村的小孩子玩了一会儿以后,晚上睡不好,而且会大喊大叫,叫什么‘有鬼’之类的。”

    “小孩?”这小孩会是事情的关键吗?

    “夫人,您说的那些孩子,是邻居家的玩伴吗?”

    “不……”那农妇回忆了一会儿,既而答道:“不,那些孩子,我都不认识。”

    “一个都不认识吗?”神君不死心,“夫人,您再想想?孩子回来有没有提起过任何名字?”

    “名字……”妇人踟蹰着开口道:“对,听我们家狗蛋说好像……好像是叫小什么的,啊呀,我也记不清了。”

    她每天都忙着操劳农活,哪里功夫去记这些。

    看来从她这里自己也不能获得更多的信息了。

    “夫人,您放心,您家孩子没事”,神君将写好的药方递了过去,“您就按照这个药方抓药即可,大约一旬,此疾可痊。”

    “啊……这会不会很贵?”那农妇很是为难。她是听说这大夫不要钱,在村里义诊,才会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请他来看看自家狗蛋的。

    可是,他们家哪有这个余钱去抓药啊!

    “夫人放心。”神君早就看到了这个家里的状况。

    除了没有像当初的辣目那样住四处漏风的石头屋子,也是差不多的家徒四壁。

    “这药不贵。”说罢,少典有琴又在桌上留下一钱银子。

    “这,这怎么好意思。”农妇还想推拒。

    这倒贴铜钿的大夫,她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给孩子看病要紧。”

    “大夫,太谢谢你了,大夫”,农妇千恩万谢地将人送了出去。

    顺便还塞了一篮子鸡蛋给他。

    “这鸡蛋还是留着给孩子补身子吧。”

    “哎呀,大夫您就拿着吧!”

    神君想要推拒,可那农妇却执意不肯。

    最后,少典有琴只好象征性地拿了两个鸡蛋。

    回去拿给他家昙儿做茶叶蛋好了。

    接下来,少典有琴又如法炮制,装作游方郎中的样子,去了几户有得病孩子的人家探查。

    询问下来,这些孩子在生病之前,都曾经和其他小孩子玩耍到天黑。

    可是,小孩子的话,能够让人生病吗?

    难道是……

    鬼童什么的吗?

    最近这月窝山附近的确怪事频仍。

    多了许多妖怪,死了好些村民。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回家的路上,神君揣着两个蛋,一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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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菜都凉了!”

    看到熟悉的身影,夜昙很是殷勤地将人拉到桌边坐下,又拿起一碗饭塞他手上,“查得怎么样啊?知道是什么东西作祟了吗?快给我讲讲!”

    这饭菜还是他出门前就已经提前做好的,就因为怕回来晚了。

    她热完了以后一直忍着没吃,就是为了听他讲故事。

    “可能是鬼魅”,神君将手中的两颗蛋滚在炉边的茶叶水里,这才开始边用白饭,边向自家娘子汇报,“孩子们倒是都没什么大事,但具体是什么,还不是很清楚。”

    “那要不要本姑娘出马,帮你查查啊?”

    她这么英明神武的,想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定了的!

    “谢谢娘子了,暂时是不用了,我打算继续扮作大夫,在村里转转。”

    “你行嘛?”夜昙挑眉,“真不用我陪?”

    “我当然行!”神君最见不得她这个表情,“放心!”

    “……那行吧。”

    她头痛了一月,但因为尚能忍耐,最后就没去找姐姐,也没和他说,因此也懒得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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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神君又作了一副游方郎中打扮。

    这回,他专挑着那些玩耍的孩子打探情况。

    但孩子终究只是孩子,不少人只说是和不认识的小伙伴们玩耍,却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尽管没有什么可用的信息,神君却也并不急着走,只是于原地驻足,看着这群孩子继续嬉笑打闹。

    这月窝村于他,是故地重游。

    往事如烟,多少送别,多少凄惶。

    从前认识的村人,已寻不得了……

    怕是早已故去了。

    唯有孩子们热衷的那古老游戏,从未改变过。

    直到孩子们开始挥着手道别时,少典有琴才回过神来。

    不觉已是夕阳西下。

    原来,自己竟是已经盯着这些嬉戏的孩子一整个下午了。

    神君笑着摇摇头,转身准备回石屋。

    免得他家昙儿又跟自己抱怨饭菜加热了好几遍,都不好吃了。

    “你是……”忽然,自背后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大哥哥……是你吗?”

    少典有琴转头。

    他看见的是一个老者。

    “您是……”他不记得自己认识眼前这位老人。

    “大哥哥……你是火妖,还是神仙啊?”当年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是火妖。

    当时他就觉得,这大哥哥即使是火妖,却不一定是坏妖怪。

    而且,他也曾是小明的玩伴,从前自是听小明提过这大哥哥一两嘴。

    小时候,他不怎么懂。如今一个甲子都快过去了,他见过的人和事,也多了。

    眼前之人,容貌未变,一袭白衣,好像戏里的那些神仙,怎么看都不像是妖怪。

    也是,妖怪修炼修炼就能成仙了嘛。

    “爷爷!”方才玩耍的那群孩子中有一个正朝着这老者挥手。

    “狗娃,你再玩会儿。”老人朝着自己的小孙子招了招手,随后又蹲下身,摘了路旁摇曳着的一朵蒲公英,递了出去。

    “是你啊……”神君也反应过来。

    这老人正是当年送辣目蒲公英的小孩子。

    他接过蒲公英,嘴角绽起了一个笑容。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看他含饴弄孙的样子,该是没有大灾大难吧?

    “还不错的。”老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侃侃而谈。

    “只是,当年月窝村的人呦……就没我那么好运了……都不剩几个了。”

    “什么?”少典有琴有些惊讶。

    神君原是以为,自己找不到人,是因为他们都故去了,可听这番言语,好像不全然是这个样子。

    “他们是去逃荒了吗?”他凭着人界的经验猜测道。

    “不是的。神仙你走后不久,我们这月窝山上就爆发了山火。因为是夜里,所以村民们……大多数都死了。”当时,他就觉得,是村里的人有眼无珠,气走了火妖怪,才会惹得山神震怒,引来天火。

    “那时,我娘刚好带我去亲戚家探亲,我们家才躲过一劫的。”说到这里,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现在这月窝村的大部分村民呀,早已经是另一群不知道从哪里逃荒过来的人了。”

    “……神仙,你怎么了?”夕阳照出一道斜长的影子,暮色四合,这神仙的脸笼在暗影里,自己老眼昏花的,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觉得有一种深沉的悲伤萦绕着他。

    许是因为活得久了,他好像能感觉到。

    “没什么。”

    有的时候,他也不是很明白,自己救人的意义何在。

    如同第一次补归墟那样,到最后,都被证明是徒劳无功的。

    “还好你没事。”

    不过,只能保人世一时无虞,便也值得了。

    “爷爷,我饿了!”玩老鹰抓小鸡的孩子们渐渐散去了,如今只剩下老人的孙子。

    叫狗娃的孩子走到了少典有琴身边,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眼前这个穿白衣服的人。

    这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他们玩游戏。

    “大哥哥,我们下次玩的时候,你也一起好不好?”

    狗娃是以为神君也想加入他们,但不好意思说。

    “好。”神君有些忍俊不禁。

    狗娃又拉起老人的手,摇了摇,“爷爷,咱们快回去吃晚饭吧!晚上我还约了小明一起玩的!”

    “还玩啊你!”老人的手一把拍上孙子的后脑。

    “约好了的嘛!”

    “那……神仙大人,我们先回去了。”老人牵起自己的小孙子,准备回家。

    “等等”,少典有琴喊住了他们。

    他走上前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又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小盒,递给老者。

    “蒲公英的谢礼,虽然晚了点,还请收下。”

    “此药虽不能让人长生不老,但也能延年益寿。服之,将大有裨益。”

    “多谢神仙大人!来……狗娃,跪下”,那老者颤颤巍巍地跪下,也拉着小孙子一并跪下来,诚惶诚恐地磕起头来。

    “老人家请起”,少典有琴施了个法,扶起他们,“不必多礼。”

    我们……是老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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