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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影人·四·夜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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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手拉着手继续逛街。

    热闹的夜市上,一个小童跑过来,“大爷大爷,妹妹这么可爱,给买个小玩意玩吧?”

    大爷?!

    玄商君如被当头一棒。

    “……”今天这是第几次了?居然一次比一次叫得老。

    神君有些郁结。

    难不成是自己没有坚持用冰肌玉颜膏之故?

    不行,他回去就得继续用!

    “哎呀我不需要这个啦!”夜昙向来对这些追着人兜售的小贩没什么好感。

    要不是看这个小男孩可爱,她才懒得理会呢。

    “欸?”少典有琴顺着夜昙的目光看过去。

    方才,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那声“大爷”上,现在才看清,这小童手里也和他家昙儿一般,挎着个竹编的篮子。

    乍一看,那竹编的篮子里是黄色一片。

    “小鸭子而已啦。”夜昙拿手撸了撸那毛绒绒的一片,又看向身边人,奇道:“欸……你想买吗?”

    他不是严重洁癖吗,居然会对这样的活物有兴趣?

    “也……没有很想吧。”就看一下。

    “……”那就是很想买咯?

    “可是啊,这种养不活的。”

    “大爷,姐姐你们放心,很好养的”,小童相当有眼色地从篮子里捧起一只塞进少典有琴手中。

    “这倒无妨。”虽然他没有养过这种,但他有丹药嘛,就算养出问题,也应该能给它续命的。

    少典有琴低头摸了摸手中那毛绒绒的一团,只觉那手感和夜昙那毛绒绒的脑袋有一拼。

    这样的话,在她炸毛的时候,自己也可以用小鸭子替代一下。

    都是一样的小不点嘛。

    尽管无故被叫“大爷”令人气闷,但最终,神君还是买了只,拢在手中。

    一旁,夜昙嫌这样都没法牵他手了,便一把将之抢过,收在自己的乾坤袋里。

    于是,二人又向着水边码头进发。

    “没想到你竟然喜欢这个。”夜昙甩着人手,摇头晃脑地感慨着。

    “小时候……弟弟妹妹出生前,我没有玩伴,所以就和小动物玩。”当然了,他父帝也是不喜,说这样会玩物丧志。

    “那你可以和朋友玩嘛!”

    “……”那时候,天界本就没有什么和他同龄的小孩子。

    “你不和你爹娘玩吗?我都是缠着我老爹和姐姐的。”虽然很多时候,嘲风不一定理她,但没事,她会想办法让他理自己。比如在他和姐姐的床上放点小动物,或者把他给姐姐准备的礼物偷偷藏起来等等。

    “……我爹他……没空。”其实他又何尝没有这么做过。

    只是,父帝当然不喜他如此,他忙着督促自己学业还来不及。

    “不过,我娘她常陪我温习功课。”也不会阻止自己和小动物们玩。

    只是后来,父帝也不许母神再亲自教养他们,只恐母性慈软,让他们沾染娇骄之气。

    “这……学习啊?”夜昙吐了吐舌头。

    她有情这童年也太惨了。

    “那我们回去一起养小鸭子!”夜昙胳膊一抬,握紧了小拳头。

    “一定要把它养大!”

    “好。”神君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这手感果然是很像呀。

    他二人一路行来,夜市上,是有屋则摊,无屋则厂,厂外又棚,棚外又摊,节节寸寸,竟无空闲。

    凡胭脂簪珥、牙尺剪刀,以至经典木鱼、便儿嬉具之类毕集。

    香客杂来,如逃如逐,如奔如追,撩扑不开,牵挽不住。

    鼓吹清和,摇鼓钦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簇拥于街前巷后左右。

    神君便又将自家娘子牵得紧了些。

    所幸此时火光通明。

    不仅是树边、路边,连水边都点了供佛的香灯。

    长街九里,水阁延宾醉玉壶。

    永夜怜星,云轩邀月传灯宴。

    穿过攒动人影,他们终是到了码头。

    “呀……”望着河面,二人都有些傻眼。

    不仅是肆无留酿,寓无留客,岸上也无留船,只有聚集着放水灯的人群。

    码头边上的河里浮着形式各异的河灯,有莲花形,宫殿形,还有说不出什么形状的,密密麻麻,简直会让人怀疑是不是还能行船。

    盂兰盆节前后,有多种祭水幽仪式。

    人们在各水域放流灯火。通常,灯中有蜡油点火,有的灯内会置彩色三角纸旗,号称“普渡旗”,以迎接到来的亡魂,邀来同享香火。

    夜昙放开了少典有琴的手,跑近水边,蹲下来看路人叠纸船。

    她转了转脑袋,只见身旁有一老翁手执毛笔,正在旗帜上题字。

    “咦?老头,你在写什么?”

    面对夜昙的提问,老翁但笑不语。

    夜昙跟个螃蟹似的往那人身边靠了靠,才终于看清了他正在写的字——庆赞中元,广施盂兰,敬奉阴光,冥辉普照。

    都是中元敬语。

    最后,老翁还一并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你写名字干什么呀?”

    “好让孤魂知晓是哪家檀越供奉。”老翁将水灯放入河中,又伸手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须,“水灯漂浮愈远,该施主愈得庇佑。”

    “哦~”闻言,夜昙当即毫不客气地顺了纸,开始有样学样地叠了起来。

    神君努力避开了人群,才刚挤近,就见自家娘子正毫无仪态地蹲在地上,身子还一扭一扭的。

    “昙儿。”少典有琴无奈上前,伸手欲扶。

    她的裙裾都拖在水里了。

    “哎,小哥,你小心着点!”方才放灯那老翁忽然激动起来。

    “别踩着我们供奉的精灵。”

    “什么精灵?”夜昙顺着老翁的手看过去。

    原来老者指的是沿码头边缘摆放的一群物什。

    “这不黄瓜嘛!”她脱口而出,“还有茄子!哪有什么精灵嘛!”

    “昙儿”,少典有琴已经来到了夜昙身边。

    神君一边轻轻按下夜昙翘得老高的手,一边向那说话的老人家赔笑,“对不起老丈,我会小心的。”避开这些供品对他来说当然不是难事。

    “干嘛?!”夜昙嘟起嘴。

    “就是点破瓜烂菜叶,还当个宝贝,不让人说啦……我看他可能是要讹你!”

    “昙儿,那不是普通的黄瓜和茄子。”神君悄悄和自家娘子咬耳朵。

    “那是精灵马和精灵牛。”

    “啊?牛马?”

    “是的,小黄瓜代表马,具绿色、瘦长、轻快之形,供祖先从阴间返回阳间子孙之住宅,期许祖先快速返家之意。短茄子代表牛,其紫色、圆滚、笨重如同牛步缓慢,供祖先享受供品后缓慢离开、慢走顺行。”

    “牛马啊……居然连这会儿也不得安生,果然不愧是牛马”,夜昙盯着那用竹签子串起来的黄瓜茄子,大发感慨,“真是惨~呐~”

    “好了昙儿,咱们先搭船吧。”就在夜昙感叹之时,远处已有一艘客船向岸边驶来。水中纸灯也随着行船漾起的水波,或被轻柔地推向岸边,或漂得更远。

    “可是我的灯还没做完哎”,夜昙扬了扬手中折纸。

    “要不,咱们先乘船,再寻个僻静处放可好?”神君现在极其想从人堆中脱身。

    “好~”夜昙这才想起来,他们的目的不仅是看水灯。

    上游还有其他节目呢~

    只是,神君那想和自家娘子一起寻一处清净地方卿卿我我的幻想注定破灭。

    “好多人呀!太挤了!居然连一个座儿都没有!”

    闻言,少典有琴便将夜昙搂紧了些。

    此时,他二人正挤在船舱。唯一能让神君略感安慰的就是自家娘子的手正紧紧环着他。

    “明明就没座,票还不打折!黑心!哼!”

    说话间,夜昙感觉自己的后背又被在船上行走的客人推挤了一下。

    神君赶紧将放在夜昙腰上的手移到她背上,将她和行人隔开。

    “味道……”夜昙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好难闻啊……”

    她边说边将整个脑袋都埋进少典有琴怀中。

    他身上好闻的墨香当即扑面而来,淹没了她。

    “……”时值夏夜,他们又置身人群中。尽管是在水上,可乘船之人大多已在人流湍急处挤了一日,周边气味自然好闻不到哪里去。

    少典有琴环顾四周,终于被他找到一处尚可躲避之地。

    “那……我们去那。”神君轻抚自家娘子的后脑壳。

    “哪……啊?”夜昙的话还没说完整,脚已经腾空而起了。

    少典有琴护着她来到船舷甲板处。

    “可会冷?”船头处有凉风阵阵,她怕热,穿得又薄。

    “不会。”夜昙摇了摇头。

    她的脚尖点了点木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嗖的一声缩起来。

    “???”

    “抱一下。”

    “……昙儿……”少典有琴有些尴尬。

    原因无他,夜昙所谓的抱就是熊抱,她两腿都夹在了他腰际。

    此刻他们面对着水,但周遭人也绝对不少。虽然不一定真的会有人注意到……

    但神君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噗嗤……”夜昙突然开始笑得花枝乱颤。她的身子紧贴着少典有琴扭来扭去,隔着凉薄夏衫,那温热柔软闹得他很是难堪,“怎么了?笑什么啊?”

    “没什么。”夜昙将脑袋从人肩膀上抬起,露出一个故作神秘的微笑。

    “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姿势……像……”

    “……像什么?”神君直觉她的小脑袋里肯定是没想什么正经事情。

    “就是一种植物吧……”夜昙一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松树~偃盖松~”

    “……哦。”神君开始回忆。

    如此描摹松树诗文的确有不少。

    “摧折风霜久,犹传偃盖松。”

    “噗……”他还在那一本正经地吟诗呢!真是南辕北辙。

    “你到底为什么笑成这样嘛?”

    “我笑呀,此‘偃盖’非彼‘偃盖’。”夜昙紧了紧搂在少典有琴脖子上的手,又收了收交叉在他腰侧的腿。

    犹如一种暗示。

    “……”

    “!!!”少典有琴终于想起来,的确也有一种不正经的“偃盖松”。

    《洞玄子》言,令女交脚向上,男以两手抱女腰,女两手抱男项……

    不行,下文他简直没脸回想。

    此时,神君颇有些痛恨自己那良好的记忆力。

    “嘿嘿嘿……”夜昙却还大喇喇地在他耳边呵气。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

    还是故意的。

    既如此……

    神君羞赧中带着点恼意,将唇凑近夜昙耳边。

    “……你还笑……”

    唇瓣点在她耳垂上,又沿着新买的那副木制欢喜佛耳坠子一直来到她侧颈项。

    他们所搭的客船不算小,行船之时,船身只是轻微晃动而已。

    然,自夜昙耳垂处坠下的那小佛还是随着行船一动一动的,不时打在神君鼻梁上。

    “唔……”夜昙忍不住拿腿蹭了蹭他腰身。

    他们都……

    有点意动。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神君努力维持着理智,终是将娘子从身上稍稍扯开来些了。

    当然也顾不上什么人多不人多了。

    因为船才刚靠了下一站码头,少典有琴便赶紧带着夜昙下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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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下船的地方只是一处小码头,人声并不如方出发处那般鼎沸。

    少许客人们下船后,很快便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本地的小孩在河边捞鱼。

    “咱们走吧?”夜昙急着去下一个码头看另一种祭水幽的仪式——放法船。

    她刚想拉着人离开,却没拉动。

    “他们这是在……”夜昙看了一眼,便已经明白了,“抓放生的鱼啊?”

    时逢盂兰盆节,很多人会专门选这天买鱼放生。只是,他们大概也不会想到,刚得自由的鱼,又被下游的这群小鬼给抓了。

    “让我来好好~教训一下这群小鬼!”夜昙开始撸袖子。

    “昙儿”,少典有琴赶紧拉住夜昙。

    怎么着都不能让她当街打孩子吧?

    “你能不能借我几个铜板?”

    “……借你是可以啦”,夜昙摸出自己的荷包,打开袋口,往他手掌上倒了几个。

    “不过你要记得付我三倍的利息哟~”看在关系不错的份上,她就大发慈悲,不收他十倍的利息了~

    “好——”他真是服了这个小财迷了。

    于是乎,神君用高利贷借来的铜板,将蹲在码头那几个孩子手上的鱼篓通通买下。

    “我来放我来放~”夜昙兴冲冲地接过了鱼篓。

    她方才为了教训人挽的袖子都还没放下来呢~

    “昙儿”,少典有琴从善如流地递给夜昙一个鱼篓,自己则拿起另一个,将之浸入水中,“放生前,最好先将鱼在冷水里浸一下。”

    “为什么?”

    “因为对鱼来说,人的体温有点高。所以最好直接在水中放生。”

    “你怎么知道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啊?”他怎么什么都会啊!

    她是不是应该找时间把他家的藏书通通都读上一遍啊?

    才不要输给他呢,哼!

    “我……以前养过鱼。”

    他身边的仙侍翰墨,原身就是条鱼。而且,天界也有鱼龙族,他们的习性,他自然是了如指掌。

    “有情,你看那里!快看快看!”夜昙正在水中晃荡着鱼篓,突然看见了什么,便站起来大呼小叫。

    神君默默捞起半翻在水中的鱼篓,又抬头看去。

    只见上游处,有数百盏祈愿天灯徐徐升起,火光灼灼似梦。

    一时竟让人难辨天汉与人间。

    他们所在的河滨,也已经陆续有纸扎船漂来。

    放法船的仪式已经开始了。

    “有情,你说这种纸船真的能超度亡灵,送他们到极乐世界吗?”

    “嗯。”少典有琴伸出手。

    远处河面的法船上便冒出点点火光。

    “那你干嘛要点燃它们?”夜昙有些疑惑。

    虽然的确很好看没错。

    “是这样”,少典有琴用手搂住夜昙,“佛家认为,燃烧法船,可引领亡魂听经,使之得到解脱。”

    他抬头看向天空。

    盂兰盆的夜,万籁喧嚣,亦万籁俱寂。

    夜昙靠着少典有琴的肩,望着水边。

    “有情,你觉得那一点点的,像什么?”

    “若……霏微夜萤。”

    “腐草为萤的萤?”虽然是有些像啦,可她真的很怀疑,草真的能化成萤火虫吗?

    “嗯,形质甚微,异囊中之点点;本根既朽,想河畔之青青。”

    “始则退藏,终能发扬。点尔而成,扬温风于永夕。”

    质化幽蔼,气非腥腐。无声无臭,有显有微。

    从微至著,出死入生。

    万物始终都在循环。

    这也许就是盂兰盆节祭祀亡灵的意义。

    还好……还好她能平安回来。

    “那要不咱们过几天去捉萤火虫?”少典有琴方才对着萤火的一通赞美,勾得夜昙兴致勃勃的。

    “啊?”神君有点傻眼,“这个……要不……还是换一个吧?”

    他迅速顾左右而言他。

    “咱们也可以捉鱼嘛。”

    “干嘛?”夜昙怎么会放过这些蛛丝马迹。

    “你怕啊?”

    “谁……谁怕了?”神君继续狡辩,“我不过是觉得这样……咳咳……有失风雅。”

    “哦?”夜昙挑眉,一点不信,“你刚刚明明不是这样说的呀!”

    嘿嘿,终于被她发现弱点了!到时候她可要好好的……

    夜昙暗戳戳地搓手。

    “……昙儿。”装蒜不成,神君转为一种严肃的表情。

    “嗯?”

    “你会叠纸船吗?”

    “你不会吗?”

    “这么简单都不会啊~”

    看着少典有琴冲自己摇头,夜昙骄傲地叉腰。

    “笨~”终于有一件她会他不会的事情了!

    “来来来,我教你~等着啊~”

    她从衣襟中掏出刚才顺来的几张纸,递给少典有琴一张。

    “我只示范一次,你看好呦~”

    “就是这样!”夜昙抬起头,“啊?”

    她略略有些失望。

    怎么她才刚叠好,他也都做好了。

    干嘛要样样都比她强嘛!哼!

    神君手一拂,在船身题上几行字,又将之送到河中央。

    回头却看到自家娘子别过了头,不再看他。

    “昙儿?”

    “……哼!”

    “……”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嘛。

    神君顿了片刻,从夜昙手里抽走了她刚叠好的纸船。

    “欸,你干嘛!还我!”

    夜昙跳脚。

    无奈她左蹦右跳的也没抢到。

    “你自己不是会叠嘛!干嘛抢我的!哼!”

    不过就是仗着比自己老罢了!

    “……你生气了?”神君恍然大悟,赶紧开始哄人。

    “我向你学的嘛,都是娘子教得好。”说着,他又施法,将手中纸船轻轻向河畔推出。

    “欸?”夜昙止了手上的捶打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船。

    居然变成了真船!

    “你怎么做到的啊?!”她双眼一刻不离那船,手又开始不住拍打身边人。

    “你教教我呗!”

    “这是木偶衣冠术。”神君揽住夜昙,脚尖轻点地面,带着她纵身向小船飞去。

    后者还在他怀里扑腾。

    “教我教我!”

    “乖”,少典有琴将人放在船上,“待会儿就教你。反正你马上就能学会。”有这种时间怎么就不知道和他甜蜜一下嘛。

    神君略有微词。

    “切~”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夸奖,夜昙有些美,便由着少典有琴拉她坐在船首。

    也是,反正她学得快,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神君转头,看着自家娘子,忍不住笑。

    “你傻笑什么呀!”

    “……咳咳”,察觉自己有些失态的少典有琴迅速以袖掩口,佯咳了几声。

    “笨。”夜昙自是看穿了他心思,便拿手戳人额头。

    “怎么又骂我?”神君委屈巴巴的。

    “你干嘛变船!”

    “???”

    “应该变个浴盆什么的嘛嘿嘿嘿……”也好共浴爱河什么的嘛~

    夜昙笑得一脸荡漾。

    “……”闻言,神君低头沉思。

    ……船,大约还称不上是惊喜吧?

    “那我给你看样东西。”

    “嗯?”

    只见他长袖一拂,夜空中便亮起了暖黄色的灯雾。

    醒目橙色自四面八方逐渐向中心聚拢……

    居然是字。

    月照芙蓉露,船泊笑语声。

    “……打油诗呀?”夜昙收敛好嘴角泛起的笑后,也没忘记损人一把。

    “等等。”他还可以有别的。

    少典有琴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夜昙刚刚没吃完的那几根糖葫芦串儿,捏了个木偶衣冠的诀。

    一阵蓝光闪过。

    “昙儿你看。”凭他现在的法力,以物化物没问题,物化五行么……还没用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为免失误,神君便借了糖葫芦当中介。

    夜昙揉了揉眼,接过新变出的人偶。

    “……不就皮影戏的人偶嘛,我知道的啦。怎么,你要演戏呀?”

    “昙儿,你知道皮影戏的由来吗?”

    “我……”她依稀记得一点,但不是很多。

    “我记得书上写,是皇帝的爱妃去世了,然后……”

    “武帝因思念李夫人心切而神情恍惚,终日不理朝政。一个大臣路遇孩童手持布偶玩耍,那影子倒映于地,栩栩如生,他灵机一动,用棉帛裁成李夫人影像,涂上色彩,并于手脚处装上木杆。入夜,围方帷,张灯烛,恭请武帝端坐帐中观看。武帝看罢,龙心大悦,就此爱不释手……”

    说到此处,少典有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皮影,有些伤情。

    这影戏的起源,就是因为思念死去的人。

    “那咱们要不去船上搭个棚来演?”

    说着,夜昙撸袖子就要往船顶上爬。

    “……我带你上去。”夜昙努力踩着船舷往上攀的样子实在太傻,神君看不下去了。

    船头垂挂下来的的摇铃声起,少典有琴抱着夜昙飞上船顶。

    当然,他又用了一次木偶衣冠术,多化了层船身出来。

    夜昙看着自己动起来的皮影,突然想拿点什么东西塞塞嘴巴。

    但……她的糖葫芦被拿去变皮影人了。

    夜昙掏出之前剩下的那筐果子,犹豫半天。

    她还是有点想啃。

    可还没啃呢,一阵酸意就从她嘴里一直弥漫到胃里。

    她法术还没学到位,不能把这酸不拉几的果子催熟。

    突然,那果子堆在她眼前动了动。

    “嘎——”只见他们刚买的那只小鸭子从篮子里钻出来,嘴里还衔着一枚酸果子。它像是对那酸味有预感似的,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样子相当滑稽。

    “哎呀,皮影待会儿再演吧!我的糖葫芦呢!”夜昙决定放弃连鸭子都嫌弃的果子。

    “……这就还给你。”神君在手边挽了个花。

    只是此刻,少典有琴手里拿着的,就不是糖葫芦了,是之前夜昙偷瞄过的那款兔子糖人。

    “……你什么时候学的糖画儿?”

    她是知道他会画,但没想到他居然连糖画都画得好。

    不过,倒也挺应景的。

    倒糖饼儿,也称糖灯影儿。

    “以前。”从前,人族每新祀神,熔就糖,铸成各色动物及人物以作祀品。所铸人物大多“袍笏轩昂”,俨然文臣武将。

    “参加祭祀的时候,我看到有师傅做过这种‘糖丞相’。”

    “糖丞相?”

    “就是民间俗称的倒糖人。”

    “那我是糖宫主~”合欢宫的~

    “是是是……”你最甜。

    “啊呜——”夜昙张嘴,咔嚓一下,干净利落地咬掉了那兔子糖人的头。

    神君眼见着她鼓鼓囊囊的脸颊渐渐消下去,便将糖人递到夜昙嘴边。

    “还吃吗?”

    谁承想她把脑袋一歪。

    “不要啦!”

    “丑死啦丑死啦!”

    “……”神君无奈地摇摇头。

    明明就是她把人家兔子脑袋咬掉的嘛,这会儿竟然又嫌弃上了。

    “哎——那这兔子也太可怜了。”

    “那……大不了……”夜昙凑过去,小亲了一口那无头兔子,还拿舌头舔了舔它剩下的身体,“这样总行了吧?”

    “哎——你就只亲它呀?”神君夸张叹气道。

    “……”

    夜昙便又凑过去亲人。

    哎呀哎呀,她要安抚的人好多呀,简直都快要忙不过来了呢~

    那厢,少典有琴突然觉得,他家昙儿这甜的……

    很像一种名为银丝的糖。

    此糖以雪白、纤细闻名。

    入口极香、口味特别,似游龙舞凤。

    ——————————

    “我要学!”

    “回去再学吧?”

    “不嘛!人家就是要现在学!”

    神君拗不过夜昙,只好开始教她捏诀。

    “朽木再生,木坚则荣。守荣则实,尘起于土。土安神逸。”

    随着他的动作,有紫色藤花自他们头上凭空出现,又漫成花荫垂下来,遮住了夜船上方的天幕。

    “试试看,变化出你心中所想。”

    嗯?变什么呢?

    反正是自恣日,那随便什么都行吧?

    “……这样……” 夜昙如法炮制,“变!”

    “咦?”片刻后,夜昙转了转脑袋,这也……

    没东西呀?

    “……根本就变不出来嘛……你骗人!”她那么聪明,所以肯定不可能是她的问题!

    “哦——我知道了!刚才那些肯定都是你的戏法!都是你拿出来哄人家的!”

    “你别急,别急……”再不澄清,他在娘子心目中的形象就岌岌可危了。

    “昙儿,你方才想要变什么?”

    “星星!”旁的她也不缺嘛!

    “星星……还是比较难的。”神君略感为难。

    一般初学者变个花花草草什么的,那刚刚好。

    “没事,咱们再练练,一定很快就能成功的。”

    “我不要玩这个了!一点都不好玩!”

    “……”真是善变。

    “昙儿你想玩什么?”

    “我要下棋!”夜昙握拳。

    她今天怎么都还是想要赢一次。

    “好。”

    神君一抬衣袖,他二人头上的紫花簌簌落下。

    摘叶为枰,拈花为子。

    当然全是木偶衣冠了。

    “我不要用你变的花!我……”夜昙仍旧有些赌气,她的视线突然落在闲置一旁的那筐果子上。

    “我用它跟你下……赌注就是……”夜昙张望了一下,素手一指,“那只鸭子好了!”

    她觉得,这船上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玩意儿能算得上是没有情的心头好了。

    “你要是输了,它就归我了~”

    “……无妨。”本来就是为了讨她开心嘛。

    有娘子的脑袋摸,神君自然不会想要去撸那小鸭子的毛。

    “那我要先下!”

    “好。”

    夜昙放下一枚红果子。

    她试图盘踞四周的紧要关卡,架空对手,让白龙无力扩张,最后再取了天元。

    但夜昙忽略了一点。

    她下的红果子看似在驰骋沙场,极力扩张,金角银边却依旧盘踞在白子腹中,因此所图四处受限。

    “不算不算不算!”夜昙用手弹了弹棋盘上的一颗红果子,嚷起来,“这个果子……它本来应该是在这里的!一定是你趁人家不注意推过来的!”

    “……”果然,她输了就不认账了。

    “好好好,那这局算你赢,可好?”

    “哼!”夜昙用指尖贴着棋盘上的红果子滚了滚。

    “变!”她要物尽其用!

    “变变变!”

    夜昙一阵乱变之后,红果子变成了果子灯。

    还有一些被她变成了红色的浮球。

    “嘿——”

    夜昙将皮球似的数个浮球都踢到了河里。

    那屡次失败的心情方才好了些。

    红色浮球漂在水面上,星罗棋布的。

    像是在水中绘出了方才的棋盘。

    夜昙一时兴起,便起身,从船头飞下,踩上了那些圆滚滚的浮球。

    “昙儿!你当心点!”

    “他们还放什么精灵牛马呢,哪有我这精灵糖葫芦厉害的嘛!”

    夜昙转了个身,开始向追到船头的人挥手炫耀。

    “啊——”谁知下一刻,她就脚底打滑了。

    “昙儿!”吓得神君赶紧飞身过去,于半空向自家娘子施法术。

    那河水在一片红通通的灯光照耀下,像个血盆,看得他胆战心惊的。

    相传,佛经中有血盆池地狱,散发披枷,饮其池中污血的,多为女子。

    不管如何,他是绝对不想让夜昙再掉下水去了!

    忙乱之中,少典有琴忘记了自己现在不是神仙。

    站在水面上……

    当然只会掉下去。

    夜昙小心翼翼地在水面上蹲下来,伸出只手想去拉人。

    “……等……”他的法力还不足以让两个人都浮在水上。

    这下好了,成一锅酸梅汤了。

    ——————————

    “啊——”夜昙惊得从床上坐起身。

    她伸手抹了抹额头,一脑门子热汗。

    “怎么了昙儿?”

    他们两只落汤鸡从河里游上来后,尽管自己第一时间用了清洁咒将水什么的都给祛除了,但夜风一吹,他便觉得身上忽寒忽热,像是要生病的前兆。

    于是二人也不乘船夜游什么的了,赶紧一起回了石屋。

    神君拿了纯银的水壶开始熬姜茶。

    等到稍晚些,二人都有些风寒发作之感。夜昙裹着被子,缩在垫了层层软被的床榻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旁,神君盛出两碗姜汤,递给她一碗,自己也在床上坐下。

    石屋里烛火暖黄,他们面对面喝了一口汤。

    姜茶入胃,大夏天的,又喝出了一脑门子汗。

    没奈何,神君只能继续用清洁咒。

    二人相顾无言。

    “噗哈哈哈……”夜昙忍不住笑起来。

    她觉得方才之事很是有些滑稽。

    受她感染,少典有琴也忘记了看到夜昙再次掉入水中时的那种恐惧,有几分忍俊不禁。

    “哈哈哈……阿嚏——”

    “……”神君脸上的笑意僵住,望向自家娘子的眼神也带了些严肃,“先休息吧。”

    谁知还没睡上多久,夜昙便破天荒的被噩梦惊醒了。

    “昙儿,你怎么了?”少典有琴将人抱过来,搂在怀里安抚。

    “我……做了个梦。”她还有些鼻塞,说话瓮声瓮气的。

    “什么?”少典有琴低下头,细看她的表情,“什么梦?”

    “……”夜昙不由自主地拿手捂上额头。

    可那明明就只是个噩梦而已,为何她会如此感同身受呢?

    “怎么了?”少典有琴抓住她的手,“可是头又疼了?”

    大概是今天落水的缘故,冷热交替,风寒激发了头风。

    ……都是他不好。

    “……”夜昙看着他,微微有些出神。

    她记得,方才在梦里,他的眼神,也是这样。

    歉疚、无力……还有哀伤……和恐惧。

    他是什么时候露出这种表情的呢?又是因为什么呢?

    ……成亲……

    对了,梦里的她,好像是说过,等什么时候就要成亲的。

    是什么时候呢?

    下雪……

    对了,是下雪。

    ……她才不要等到下雪什么的!

    “有情,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他还抱着她呢。

    “哎呀,我不是指这种在一起!”

    “……”

    “你……怎么这么心急啊?”神君有点无奈。

    不是马上就成亲了吗?

    而且她现在明明还病着。

    “我就急!”夜昙越说越来劲,“就急就急~”

    “咳……哪有……这样的”,哪有上赶着说这事的。

    “你不害臊啊?”神君试图调侃夜昙,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就不害羞!”夜昙叉腰叉得理直气壮。

    再说了,男欢女爱的事情,他们又没少干,现在他还在自己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

    “我就是要看看是黄瓜还是茄子!”说着,她便直接上手要扒人裤子。

    “啊?”她到底是在说什么呀?

    “素女姐姐她说了,所谓赋形不同,各如人面……”夜昙摇头晃脑,大喇喇地开始背书,“故人短而物雄……而无害交会之要也……”她边说边死抓着人裤子拉扯。

    “所以……”

    由于神君一直努力捍卫着自己的衣物,故而,夜昙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我要检查一下你!现在立刻马上!”

    “……”夜昙的一番话把个神君臊得面红耳赤。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手都僵住了,差点就让某个色中小饿鬼给得逞了。

    她从来都不按套路出牌,这让他怎么接嘛!

    “我……你……不是知道的嘛”,好半晌,少典有琴才憋出一句话来。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知道了嘛!”夜昙装蒜道。

    “就是……在诛仙阵中……”神君声音小下去,见她不接腔,便又转了话头。

    “等……我们风寒好了再……”自己还是先缓兵之计吧。

    “那不是刚好发发汗嘛!”夜昙眯起眼睛,一副“别装了,我早看穿你了”的神情。

    “你这般推三阻四的,是不是不行啊?”

    “……”这他哪能不为自己正名呢!

    “我……不是!”

    “哎呀,那你还等什么?在船上,你不是也想要的吗?”她都感觉到了。

    因着头上隐隐有疼痛传来,夜昙便有些烦躁,“废话少说!”

    其实,她只是想让他开心一下。

    “……”

    他的确想要她。

    想要在这样无常的人世里获得一种确定性。

    从前,玄境之时,他心澄如镜。

    那时候,自己的前方就只有一条路。

    而现在,他是心乱如麻。

    因为他看不清,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只有她能让自己安心。

    “哎呦~”见人还在挣扎,夜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她放下在神君腰际作乱的手,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怎么了?!”

    “我头疼!心口也疼!”

    “啊?!”

    “哎呀,人家不需要把脉啦!”夜昙推开少典有琴伸来要替她把脉的手。

    “人家要采阳补阴!”

    “……”其实,采阳补阴……倒也不是不行。

    不如……自己就尝试为她治疗一下?

    “那……你要听我的,好吗?”

    ————————————

    “那来呗~”夜昙一副“我已经等不及了”的雀跃样子。

    可是她还没到十六岁,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这可是现实世界啊。

    她又不经事。

    自己最好是换一种不那么激烈的方法。

    “那……我们试试看新的……”

    他记得,人族的道经里有写过类似的治疗法子。

    “新的?”这事还有什么新的旧的嘛?

    “新的……”神君的语气仍维持着淡然,耳根却现了一丝绯红,泄露了他此时的心虚,“就是不那么激烈,又能有益大家身心的事……”他含糊其辞道。

    “哦~你说双修啊?”这个她看神仙话本子的时候也看过。

    “行啊”,夜昙拍拍人胸脯,表示她都理解,“那就你采我,我采你~反正你刚好也补补嘛~”

    “咳……”既然她都猜到了,那自己也没必要故作矜持了,“昙儿,你要记住,双修的关键是要正念。”

    “哦?那什么是正念?什么是邪念?”夜昙眨巴了一下眼睛,看向少典有琴,“人家真的一点都不懂啦!”

    “就是……”在有问必答的强大惯性驱使下,神君继续组织着解释之语,“一会儿,你别……想东想西的。”

    “那你想让人家想什么嘛!”夜昙继续装模作样,“那你教人家咯!”

    “……教就教!”神君一鼓作气,将人推在软乎乎的床上。

    他怕晚一些自己就又犹豫了。

    “哦~人家知道了~”夜昙作恍然大悟状,“你是让人家只能想你是吧唔……”

    说不过她就堵她嘴。

    太讨厌了!

    ————————————

    身前人只着中衣,少典有琴抬手,撩开她的衣裙下摆。

    “啊!”随着身上人的动作,夜昙忍不住痛呼一声。

    这辈子她被青葵照料得很好,忍痛的能力更是弱了几分。

    方才她太嚣张,全然忘了这会儿是在现实世界里。

    之前的痛都还得重来一遍啊!

    救命!

    “对不起,我再轻点?”其实他已经极为克制了。

    她还小,疼是肯定的。

    寒冷的冬夜静谧无声,房中也全无激烈之声。

    些许轻微晃动,夜昙只觉得,如同坐于方才的船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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