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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观来说佩妮走得绝不算快,在她还差两步走到对面的时候信号灯已经转红了。

    红光有一部分映在她的侧脸,她想她此刻一定很酷,像YSL秀场射灯下的女杀手,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她给自己哼了首歌,按着拍子朝前走,绝不能回头,她的大脑甚至开始构思定点pose应该摆成什么样子,轻轻吹出一个吻又或是微微曲一曲膝盖,一切都重新满足了她少女时期对都市女青年的幻想。多好,她应该在这个周末去湖区度假,赶紧回去打电话预订旅馆吧。

    她加快了脚步,最后几乎是小跑了起来。

    “没事吧?小姐。”她不小心撞到了人,“是有什么危险吗?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没事,我很好。”佩妮强调道。

    “我看你有些慌张。”对方扶了一下她的肩膀,事实上她现在看上去十分不妙,如果硬要描述的话,她像是在服用了一些不该流通的东西后出现了逃跑的幻觉。

    “我好极了,真的。”她笑了一下,用力地牵起嘴角。

    她终于得空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看不见那个路口了,也看不见人。倒不是没人,路上有拖着羊皮鞋的老太太,篮子里的芹菜高高探出头来,也许是要回去熬汤,有穿风衣的男子,提着公文包,包的锁头快被挤开了,他或许在税务局工作,还有穿制服的孩子,不过他们已经很高了,他们结伴走进音像制品店,可能是去偷偷租一张B级片碟片,但总之,这里没有一个棕色的哭鼻子毛怪。

    可那个棕色的家伙又好像一直存在着,只要再往前走过一个街区,怀特太太开门的时候肯定会询问哈利今天在幼儿园过得怎么样,夜里还将会有一个电话到来,幼儿园老师要再跟进花瓶碎掉的事情,花瓶的问题不大,他们主要是在担心棕色毛怪是否受到了惊吓,显然具有生命力的东西要比一只玻璃瓶重要得多。还有库兰先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但他也是为了哈利·波特来的。

    佩妮悲惨地意识到原来她的生活已经与哈利·波特绑定在了一起,他是别人身上留下的碎片,却紧紧嵌在了她的生命里,而她在一开始就放弃抵抗,接受了这件事,出于愧疚又或者这本身就是一种拙劣的模仿。

    太阳在深秋开始习惯早退,天已经黑透,佩妮又往前走了点路,现在她能远远望见自家窗帘背后透出的光了,这说明怀特太太在准备晚餐,当然也有可能是在收拾被哈利丢满玩具的客厅。

    要怎么说呢?要怎么交代我就是不想再搭理哈利·波特这个小鬼呢?佩妮想。

    “嘿,宝贝。”怀特太太从屋里头推开门,她的语气十分欢快。“嗨,怀特太太。”佩妮有点无措,这是她还未想好对策就先行动的结果。怀特太太又探出头垂眼瞄了瞄,她鬓角的头发掺杂了一些白色,像灰白杂交的文鸟。

    仅仅这样一个动作就令佩妮的良心受到了谴责。很明显,她尚未做好准备做一个完全的恶人。

    但这才是最糟糕的。一个要坏不坏的人。

    事实上她大可自证身份,讲清楚自己就是个狠心的、可怜的单身女人,告诉怀特太太、告诉幼儿园的老师、告诉库兰先生、甚至告诉德思礼,告诉他们她受够了没头脑的小孩,他们都会理解的,起码面上会。然而她没有,她放任自己继续煎熬,就如同交卷前面对完全没学过的题仍要反复纠结一样。

    “你还没去接哈利吗?”

    “呃,是的。”佩妮下意识地接上了话,“是的,”我把他给扔了,“我早上去伦敦参加了培训,公司的车直接把我送回这里了。”真假参半的谎话她说得很自然,不过心中还紧张着,因为文鸟是很机敏的。老天,她为什么跳线到了动物世界。

    而艾米丽·怀特,一个半辈子都挂心于另外四个怀特的妇人,全然没有检测到佩妮离经叛道的脑电波,她笑得很慈祥,“辛苦了,宝贝,今早你还打扫了对吗,其实你可以放着等我来收拾。但还是快些去把哈利接回来吧,他应该等不及了。”她将门开得更大了一些,示意佩妮把手提包放进去,“今晚我为鹰嘴豆泥准备了两个酱料,你和哈利都会喜欢的。”

    佩妮本还想再说两句,说一下她不安的心和哈利不知道止没止住的眼泪,但烤箱在叫了,怀特太太跑去打开它。烤鸡的香味传了出来,连佩妮都闻到了。厨房里有不锈钢盆碰撞的声音,她还没走,手提包安静地坐在鞋柜旁,往里头看,客厅很干净,玩具被归在了角落,茶几上的辅食盆也叠得整齐。

    佩妮尝试着回忆今早她是否保持了客厅的整洁,但她的大脑中充斥着混乱的计算机操作步骤与哈利·波特没有逻辑的哭喊,最主要是她觉得有些丢脸,这种羞愧才是最主要的,其他一切思绪都只是为了遮掩它而产生的,又或者是为了它更尴尬一些。

    她已经在往回走了。

    还不如直接把她请进警局,送她一张法院关于起诉她监护不力的传票,直接判她有罪,这样她就不用自己承认错误了——她确实不应该和一个小孩因为一个甜甜圈而争吵。

    她为什么不能掏出一张五磅的纸币给他呢?让他自己去买就好了,她不关心谁给他买过甜甜圈,毕竟他没吃出什么毛病,也不关心这个甜甜圈到底有多高贵,是用金子做的还是镶了钻石?萨里郡能有超过五磅一个的甜甜圈吗?那她应该直接去市场监管部门投诉。

    但现在后悔还是太迟了,后悔这种情绪几乎只存在了一秒就被恐惧所取代。留一个孩子在路口是很危险的,更何况是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孩子。如果有人说给他买一个甜甜圈,他会不会就跟着走了,佩妮吸了口气,她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有些太大,大到她不敢再往下想。

    相较之下她上次走在这条路上所做的幻想是多么虚浮,她幻想中的生活总是画报式的,而画报上从不会描写苦难。

    她小跑着,鞋跟踢踢踏踏,之前晃荡得太久,时间怎么追也追不回来,她考虑招手拦一辆的士,但没什么车来往。站在原地也不好,她只好快速走两步又再回头望,风吹过来让她风衣的一侧鼓了起来。

    衣服被风扯得不舒服,佩妮立起了领子,空着的手正好可以环在胸前閤上衣服。

    然后她察觉到了西服内侧口袋里的东西。

    她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些硬币而已,两三个五十便士的,还有一个一磅的,加起来或许已经够买一个甜甜圈了,但显然它们被放在内袋不是作这个用的。借着路灯佩妮将它们拢在手心,其中有一枚的花纹过于繁复了,在那几个被氧化了的硬币中放了那么久,它依然散发着白银所特有的光泽。

    这应该是最快速的方法,摩挲它,然后敲击它,节奏是最普通的那种,就能让一位靠谱的巫师火速赶来。莉莉以前也用过这东西,但这应该不是给麻瓜用的,佩妮知道,不然莉莉会给爸爸妈妈也来一个。所以库兰先生是为它新增了什么魔法吗?

    库兰先生,没错,这是库兰先生给她的,连同一支能自动修改语病的笔一起,作为她的迟到的生日礼物,不过比起带有魔法的笔,这不太像是个礼物,因为包裹中对它的描述只有一句话:危急时联络用。

    佩妮攥着这枚硬币,脚没有停,四拍子的节奏打了一半她就又跑了起来。倒不是她认为现在的情况不够紧急,只是哈利说过的话在她脑海中突破重围又浮现了出来。小孩说的话当然不能作数,显然库兰先生也不会当真,她也没有,真的没有,她只是不知该如何当面解释,解释她抛下哈利的原因。她很难在他面前说谎或掩饰什么,那很不自在。

    原谅她,她确实没办法立刻成为一个好人,在这样的时间节点,她还在关注自己那点小小的自尊心。

    还是算了,我会找到他的,佩妮心中说道。

    只要她跑得再快一点,就会在那个路口见到眼泪未干的小毛头了,说不定已经有巡逻的警员牵着他了,他不会有任何事。只要他没事,她愿意给他买一整盒甜甜圈,很好,怀特太太也会喜欢的,他们可以一起在享用完烤鸡后品尝。

    快到了,她还是攥着硬币,她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起码在魔法的帮助下一定能找到他,库兰先生说过哈利·波特在这里很安全,有许多东西在保护着他。他比她安全多了。所以,他一定没事,佩妮,抬头看看吧。

    佩妮定睛望向马路对面,这次是绿灯了,她不是为了表演情绪起伏而刻意站着不动的演员,她的脚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对面并没有一个背着书包的孩子。过马路的人群不密,她很快就从他们的空隙中穿了过去,回到了那个发生争吵的地方。

    她安慰自己,这样也好,她不用道歉也不用浪费钱了,她甚至开始想也没必要联系库兰先生,也许命运就在指引她做一个坏人。现在就去买张度假的车票吧,说不定还能躲开传票,以及幼儿园枯燥的问话,不要再问哈利·波特好不好了,她真的不知道。

    她想先找个地方坐下,原因很简单,她太累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犬吠传来,引得她转头望了望,是有粉色灯牌的那边。她不怎么怕狗,小时候还帮邻居家遛过狗,大型犬,但随着这只狗的走近,她有些害怕,它大得近乎古怪,像从夜色中分出来的一团颜料,她的注意力全在这只狗的身上了。她向后退了几步,它却叫得更响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对不起,”更恐怖的是从这只狗的身后探出了一颗棕色的脑袋,他伸长了手臂举着有红色波点印花的纸盒。

    “我错了,佩妮姨妈,你要吃甜甜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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