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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利拿出一个包装得很丑的盒子。外头的包装纸并非是为了礼品而生产的,而是那种硬卡纸,因此每一个转折的地方都有明显的折痕,像是皲裂的皮肤,纸纤维都有些外翻。

    哈利真是听话,怀特太太在旁感叹,顺带数落了她那些不回家的儿子门。黑狗也来凑热闹,围着哈利绕圈,然后坐定看向佩妮。整个房间里似乎只有佩妮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温暖的场面。

    她确实有些感动,很难有人对小孩这种大胆的、不加掩饰的示好无动于衷,可令人难过的在于她清醒地明白这只是暂时的,没有人会永远做懵懂的小孩,也没有人会永远为施舍的爱而感恩戴德一辈子。况且她才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好人。

    哈利期待地看着佩妮,那是他上周在幼儿园手工课上做的橡皮彩泥。那天老师教他们认识了许多的花,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它们还有绿绿的叶子,老师说送花给别人是表达爱的意思。他连着做了好几朵花,爱丽丝说他做得丑,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老师还夸了他呢。

    其实橡皮泥在课后是要被收回的,因为老师说它不安全,但他不怕,他什么也不怕,所以他问老师能不能带走那些花。老师问他要做什么,还笑他小小年纪就知道要送花给班上的女孩。

    不是的,今天是姨妈的生日。他是这么说的。他腹稿其实写的是今天是妈妈生日,但是他不敢说,他怕佩妮姨妈生气,如果让她知道了他在幼儿园里这样说她一定会生气的。她不喜欢被他叫妈妈,他已经知道了。

    反正老师最后为他保留了那些奇形怪状的橡皮泥,他不知道应该送哪一朵,就都留下来了。一些抽象作品。这几天他问小黑,应该送什么花,红的?还是白的?其实他最喜欢的是一朵紫色的,因为那个颜色是用两种橡皮泥混在一起才做出来的。

    小黑是怎么说的来着,它否定了前两个。没错,哈利认为他可以和小黑交流,很神奇,但他又觉得很平常,也许是小黑太聪明了,它当时甩着全身的毛发,哈利明白这是否定的意思,如果是表示肯定的话小黑会转圈。

    所以佩妮才会收到一朵紫色的,橡皮泥捏成的花。

    它很小,只有巴掌那么大,被装在一个透明盒子里,看起来像削笔刀外的包装盒。它甚至没有直立起来,只是软趴趴地贴着底,如同蒸笼里加多了色素的糕点,又或者是劣质植物奶油做出来的造型。

    “你喜欢吗?”哈利小心翼翼地问。他已经习惯了那么小心。

    佩妮试图否认她喜欢,假如她再清醒一点,就能够不动声色地收下这个礼物,然后转头把它丢进垃圾桶,那个它本来应该去的地方,但她的行为向来就不受控制。

    “是的,我很喜欢,”她切了一块最大的蛋糕给哈利,“谢谢你,哈利。”

    哈利很开心,他笑得比放学时更激动了一些,他吃起了蛋糕。他吃蛋糕的顺序很奇怪,会先把蛋糕胚都挖出来,匆忙地咽下之后再慢慢品味上面的奶油和中间的水果。小孩看来都不怕腻,佩妮已经不太爱吃奶油了。

    黑狗在一旁上蹿下跳,佩妮以为它也想吃奶油,“不可以,坐下。”黑狗全然没有理会她,而是不停扒拉着哈利的凳子。“不可以的,这些奶油里有糖,如果你想吃的话,下次可以买稀奶油给你做。好吗,怀特太太,麻烦你了。”怀特太太哼了两声,说她才懒得帮这条狗弄吃的,但紧接着又说起了哪个牌子的奶油钙含量高,吃了对骨骼好。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哈利才从美味的奶油中分出神来,他让黑狗安静,黑狗果然立刻停止了所有动作,静默地立在餐边柜前。

    这时候佩妮已经在帮怀特太太收拾厨房了,怀特太太送了佩妮另一条丝巾,很大概率和圣诞节送的那条是同时代的产物,这可能就是她在临走前才拿出来的原因。佩妮欣然接受了,总之不会有比德思礼的那条项链和那顿未完成的晚餐更令她烦恼的礼物了。

    “姨妈,你忙完了吗。”哈利悄悄走到佩妮房间门口,门没有完全关着,他从缝隙中灵活地走了进去。他现在已经有自己的房间了,在佩妮卧室的隔壁,那里原来是个给客人住的房间,如今是他一个人的了,但他还是更喜欢佩妮姨妈的这个房间。佩妮姨妈说小孩上了幼儿园之后就不应该和大人一起睡了,但爱丽丝说她妈妈每天都希望能和她睡在一个房间。

    妈妈,对,这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了佩妮的床前。

    佩妮正在无聊地翻书,最近发生的所有事都充斥在她的脑中,德思礼的礼物与邀请,哈利的橡皮泥,以至于时间过去了很久,她才看了没几行。钻石项链还戴在她的脖子上,白金和钻石的搭配很好,洗澡的时候也不用摘下来。而哈利送的那个粗糙的、不怎么像花的花被她放在了床头,姑且把它当作一支紫色的郁金香吧。

    “怎么了?”她问,抽象的郁金香旁边的闹钟上有具体的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这不是一个小孩该醒着的时间,假如他没有心事的话。可小孩又会有什么心事呢?

    “佩妮姨妈,你喜欢这朵花吗?”哈利又把那个问题问了一遍,他好像在确认什么,可能是在确认一种安全的氛围,好让他继续想说的话题。

    “是的,我喜欢它,我认为它是一株郁金香。郁金香你知道吗?它们在春天开花,紫色的郁金香很少见,尤其是浅紫色的。”佩妮没有注意,她很少注意哈利的情绪,又或者说她总是在刻意忽略一些事情,二十岁出头的她认为只要忽略了,那么问题就不存在。二十五岁的她依旧这么想。

    “那你能和我讲讲我妈妈的事吗?我真的很想知道。”哈利用他稚嫩的声音提问。

    十二点的时候佩妮坐在床上反思她是如何掉入哈利·波特的陷阱的。

    她很生气,生气的具体表现是她的眼泪流到了下巴上。

    她绝不是在难过,没什么好难过的,毕竟哈利·波特并没有得逞,她刚才十分凶狠地把他赶回了隔壁房间,并警告他以后没事不要进她的卧室。她只是在生气自己竟然踏入了如此简陋的陷阱,更恐怖的是这个陷阱未来将反复出现。

    她看向垃圾桶里的那团紫色混着绿色的东西,现在的她的的确确成为了一个没有一颗筹码却还为赌桌上资产增长而狂喜的傻子。而她没有权利质疑任何人,因为是她在一开始选择了隐瞒。

    该死,她应该来点酒的,但是她又不愿意去客厅。真是搞笑,她居然在担心隔壁房间的小孩听到她的脚步声,这让她想起了以前和莉莉吵架的时候,两个人因为不愿让对方听到自己出房门而在夜里憋着不去洗手间。

    又来了,她确实毫无长进。

    她关灯躺下了,打算睡一觉。可是翻身侧躺的时候项链的吊坠滑到了脖子后面,细细的链子勒得她难受。也不是真的勒着了,这条项链的尺寸合适极了,只是关了灯后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她吞咽口水的时候觉得脖子发痒,是皮肤在痒,是喉咙在痒,她解决不了。她试图把吊坠拉回前面,却发现它卡住了她后边的碎发。

    真烦!没有光,她也没有手开灯,两只手都绕在后边处理打结的地方,可是项链似乎越来越勒了,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到底是为什么!手臂很酸,眼睛也很酸,甚至连鼻子也酸了起来,是什么味道?是垃圾桶里橡皮泥发出的味道吗,太难闻了。气越来越急,佩妮觉得自己难受极了,于是她放弃了解开那个死结。

    她用力拽了一下链条,她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她的手心有微微的汗,因此滑溜溜的,但链条断了,连声音都没有。有的是石头落地的声音。

    钻石在哪里?她要去找钻石。

    啪嗒,啪嗒,不止一下,难道是有很多颗钻石掉在了地上吗?佩妮被自己这个愚蠢的想法逗笑了,她好像个弱智。

    啪嗒,啪嗒,声音还是没有停止,就好像有许多钻石在地上跳舞。佩妮·伊万斯小姐作为一名赌徒自然不能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她顺着声音摸索。

    这个声音不大不小,与秒钟踏步的频率正好错开,是窗子那边。

    佩妮走了过去,窗帘能透出一些银白色的光,窗栏上有一圈黑色的影子。她很快就猜出了结果,那必然不是一颗巨大的钻石,而应该是一团毛茸茸的家伙。

    它丢下一个包裹就走了,佩妮甚至来不及看清它的样子。

    羊皮纸有它独有的气味,佩妮闻得很清楚,它很皱,似乎是被反复揉捏过,但捆着它的麻绳倒是打得很精巧。奇怪,她突然恢复了耐心,开始一点点解开那个结。

    里头是一个长条的盒子,再打开,是一支羽毛笔。现在不太有人用这种东西了,她是指正常人,反正她没有。

    这支笔的羽毛不是硬梗的鹅毛,而是近乎绒毛,它蓬松而柔软,却又神奇的维持着笔杆直立的样子。没有灯,她分辨不出具体的颜色,但一定是浅色的。

    库兰先生曾经送过她一支笔,一支带有魔法的笔。在提前沟通之下,那是一个完全符合她预期的礼物:自动修改语病的功能与简单的款式。那只笔确实很简单,看上去甚至和普通的钢笔没有区别,那是她要求的,她想她不需要华而不实的羽毛,就像她也不需要对羽毛笔耿耿于怀一样。

    然而事实证明她并不甘于平凡,东西总是要花哨一点才更合女孩的心意,就像当初莉莉收到的那支一样。

    眼前的这支要更漂亮一些。佩妮承认她很满意,比上次更满意。

    轻盈的绒毛贴在她右手的虎口,一点儿也不痒。

    没有贺卡,有两行小字写在羊皮纸的背面,在这样的光线下,需要举起来凑近了看才能看清。

    “致佩妮·伊万斯小姐:

    祝您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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