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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公寓楼下的时候佩妮不自觉撵了下手指,计算她上次到伦敦来是什么时候,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和弗农·德思礼在伦敦度过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情人节。虽然他们都一致认为需要清除那段记忆。

    所以她为什么又要来呢?大概是因为夏天到了,天空发散眼泪的次数减少了一些。

    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还是之前那位,在此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的长情,她居然真的同火烈鸟一般颜色的德思礼走到了这一步。

    “放轻松,佩妮。”德思礼用近乎红酒塞粗细的手指松了松领带,他摇头晃脑的样子看上去显然比磨蹭鞋跟的佩妮要更紧张一些。这就是佩妮喜欢他的原因,他的笨拙总能取悦她。她的生活急需这样的优越感,尤其是在自尊心遭受打击的时候。

    “玛姬是很好的人。不要紧张,佩妮,我已经和她打过招呼了。没关系,她一定会喜欢上你的。肯定。我猜她做了拿手的苹果派。”

    假如佩妮再谨慎一些,她应该能从德思礼不停重复的安慰中嗅到一丝不寻常,但粗心的她完全没发觉。她今天穿了一条有些过时的连衣裙,牙膏绿色的碎花布料遮蔽了她身上所有的感受器。

    按下门铃之后立刻有人开门,预示今天的聚会筹备已久,但门上的防盗扣没有提前解开,又像是浅显地说明了什么。

    这扇热情的门只开了一道小缝,露出大片玫红色府绸和天蓝色打褶布料。这是到了一定年纪才会喜欢的搭配。佩妮看不见玛姬·德思礼的脸,因为这道门缝无法将对方的脸和手臂同时容纳在内。

    “噢,玛姬,你怎么这么粗心。”德思礼拍着门版大笑道。

    突然间门缝下边传来两声凶猛的犬吠,佩妮低下头去看,一只斗牛犬的头探了出来,他们目光相接后,狗本就布满褶皱的脸更是皱成一团,它又发狂似的叫了两声。

    “利皮,我的乖宝贝,快进来,你可刚洗完澡。”玛姬·德思礼向后退了一步,碍于布料弹力的限制她有些勉强地半蹲下将狗抱了起来,再腾出一只手解开防盗扣。“进来吧,弗农,你知道的,利皮有些怕生。”

    “是的,是的,利皮它总是这样。”弗农·德思礼先一步踏了进去,在玄关处蹬掉皮鞋,踩进了客厅。“还好它没有吓到佩妮。对吧,佩妮?”他回头看了眼佩妮,佩妮还在玄关那里脱鞋,她有些心慌,但她不能像他那样飞快地把鞋子甩掉。那只狗还在远远盯着她,并在玛姬·德思礼的怀中大叫着,昭示它对这位陌生人的不欢迎。

    “当然,它看上去很可爱。”佩妮把鞋子规矩地并拢,放在门边上,起身的时候笑着说。

    “真有眼光,伊万斯小姐。”女主人的笑声调子很高,看来体重和音高确实成正比,“很高兴见到你,漂亮的女孩。”

    真的吗?佩妮低头瞄了眼身上这条衬得她面色发黄的裙子,又看了看和她隔了一张沙发和一张圆桌的巨大玫红色色块。

    “我也是。感谢您的邀请,德思礼小姐。”

    是不能称呼玛姬·德思礼为女士的,这是弗农告诉佩妮的,因为她至今未婚,虽然她比她的弟弟早来到这个世界好些年。至于她未婚的理由,有许多种解释。

    没有过多的寒暄,玛姬·德思礼从烤箱里端出了一个完整的派,还冒着热气,根据香味可以知道它确实是苹果馅的,并且添加了许多白糖。在此之前她将利皮,就是那条身体线条与主人相似的斗牛犬拴在了桌角。

    佩妮在落座的时候非常小心,生怕鞋尖戳到它的屁股。

    “这本来应该在饭后吃的,是我没预估好时间,导致它现在就迫不及待想被伊万斯小姐品尝了。”

    佩妮怀疑玛姬·德思礼是在讽刺她和弗农·德思礼的迟到。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迟到,起码她没有,只是弗农在楼下纠结了太久。她面前的墙壁上有一个挂钟,分针正停在第二格。这是最麻烦的,一旦对方的讨伐来得模糊,你也就无法掷地有声地辩解,只能笑着点头。

    在佩妮的手碰到不锈钢餐具的瞬间,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你在做什么,伊万斯小姐!”乍然间这声音又软和下来,一只肉感的手捏住了她的右手,“我们还没有进行餐前祷告。”

    祷告的时候佩妮没有闭眼,她静静打量着这场二声部朗诵会。她的两只手分别被两位德思礼牵着,她像一条电路里的绝缘体。

    之后她“主动”在摄入了半块糖量超标的苹果派,这比伊万斯太太做的难吃多了。

    但弗农似乎很喜欢这个派,他已经把盘子上的酥皮都用餐刀归到汤勺里一起吃掉了,玛姬·德思礼也一样,他们几乎是不停歇地摄入面前的糖分。

    “怎么了,是不合你的口味吗,伊万斯小姐?还有我可以叫你佩妮吗?你看上去年轻极了。”

    “当然。”佩妮应声道。

    “我以为你会喜欢的。你知道吗,弗农说了很多次,希望你能过来一起吃饭。”玛姬·德思礼抬手把餐巾铺在腿上。佩妮的目光随着她的胳膊晃了一下,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在吃完第一道菜后才想起来做这件事,然后佩妮便看到那只斗牛犬把它的短腿搭在了餐巾上。它的嘴无法完全合拢,口水随着它粗重的喘息微微溢出。

    佩妮没搭话,只是点了点头,她在观察完那条斗牛犬之后首先想到的是家里那条黑狗,不得不说家里那只看上去要顺眼多了,起码它能兜住自己的口水。

    然后她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弗农,他的脸又涨红起来,他正紧张地望着她。“是吧,佩妮,你一直想和玛姬见一面。”

    他的模样再次娱乐到了佩妮,他说谎的样子实在是太明显了,以至于她不想拆穿他。

    “是的,我真的非常想同德思礼小姐见面。”论说谎这件事,她显然更熟练一些。

    “真的吗?”玛姬·德思礼笑了起来,她衬衫的压褶不停收缩着,视觉上放大了胸脯的起伏,“快尝尝这个甜汤,弗农的最爱。他小时候就很爱喝这个,这是恩奇叔叔在农场里常做的。你每次去都要去挖萝卜,你还记得吗,弗农。”

    “对,那个农场里有数不尽的胡萝卜。玛姬,你那时候还喜欢和牧羊犬一起追着羊到处跑。”

    “哈哈哈哈哈。”

    谢天谢地,姐弟俩有自己的话题,佩妮舀了一口浅盘里看不出是番茄还是胡萝卜浓汤的橙红色液体。她只尝出了甜味,隐约还有奶油味。她没由来地开始替自己悲哀,难道她未来都要在厨房里做这样的菜吗?还没等她思考出这个问题是否合理,玛姬·德思礼突然把话题引到了她身上。

    “佩妮,怎么样?好喝吗?”还不错,正当佩妮打算再用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话搪塞过去,玛姬·德思礼又开始说另外的事了,显然她一点也不在意她的评价,“我明白我不应该干涉弗农的私生活,但你知道的,我只有弗农这一个弟弟。你懂得,对吗?”

    “汪!”地上的狗突然又跃起身讨要吃食,玛姬·德思礼立刻从餐桌中间的排骨里剔了一根骨头喂给它。“真乖,利皮,慢点吃,我的乖孩子。”

    “呃,是的,当然。”佩妮晃了晃腿,她不懂玛姬·德思礼具体要说什么,但她大概能理解弗农·德思礼在紧张些什么了。

    她现在很想踹那只狗一脚,它啃骨头的声音真吵。

    弗农·德思礼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的模样非常滑稽,替任何人多说一句话都会令他良心不安,似乎良心这东西对他来说该死的重要。因此他只能像电子秤上的指针一样机械摇摆着,不断重复“佩妮是个好女孩”和“玛姬只是出于好意”这两句话。

    玛姬·德思礼对此很受用。

    “不是每个人都像弗农一样善良的,这是主赐予他的品质。”她向佩妮陈述道。她认为她的弟弟爱上一个悲惨的女人是一种高尚的施舍。毕竟教义里都这样写,男人对女人的爱多少带点乐善好施的意思。

    她为她弟弟的美好品格感到骄傲。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能够很快接受自己的弟弟把这种品格投入无底洞之中。

    “所以你会把那个孩子送走的,对吗?”玛姬·德思礼一边抚摸着斗牛犬后脖颈的毛发一边问道,狗是在一分钟前跳上她膝头的,也许它也想加入这一场热闹的晚餐。

    还有一种可能是这只看上去笨拙的动物已经隐隐察觉到边上那位客人想要狠狠踹它的冲动。

    “别这样咄咄逼人,玛姬。你应该听听佩妮的想法。”弗农·德思礼伸出他的右手,横过桌面,盖在佩妮的左手上,安慰性地拍了拍。

    这个举动放在鼓励女学生上台领奖的时候很合理,它带有一种镇定的、带有暗示的力量,好让惴惴不安的年轻女孩放下心来,心安理得地去领取别人赠予她的东西。

    但现在佩妮有些反胃,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黄油和白糖,还是她不算光彩的人生经历使得她的心理已经扭曲了,就像玛姬·德思礼揣测的那样。

    自她牵着德思礼的手进入这栋公寓时起就已经签订了某个隐形的不平等条约,此条约只约束她一人。倒也没有那么不平等,假如她也成为一个德思礼之后这就很平等了。

    诚然,硬要在感情里分个高低和追求平等是很神经质的。不过爱情确实用高温融化了许多杂质,好让人误以为自己凭借独一无二的性吸引力能够换来足够多的好处。

    可能缀着碎花的绿色裙子,飘着欧芹末的甜汤,掺着笑意的迎合才是置换中的真正等价物。

    弗农·德思礼收回了手,佩妮的沉默让他有些尴尬。

    他本身并不排斥佩妮的沉默,甚至佩妮偶尔出现的神游令他着迷。她的漫不经心格外吸引人,但显然这不是玛姬乐意见到的。好在乐观的他相信一切都是可调和的。

    严格来说,他不在意佩妮的回答是什么,因为他喜欢佩妮,但他又必须从她这里得到一个令玛姬满意的回复,因为他希望玛姬开心。

    所以他希望佩妮能够给出肯定的回答,毕竟她和他说过,她并不喜欢那个孩子。

    她一定会答应的。

    斗牛犬打了个喷嚏,污染了女主人面前的餐盘,玛姬立刻抽了另一张餐巾替它擦嘴,餐巾摩擦在短毛犬的皮肤上发出呲啦呲啦的声响。

    借此机会德思礼松了口气。

    “真糟糕。”

    “什么?”玛姬·德思礼怀疑自己得了耳背,还是怀里宝贝的呼吸声太响,以至于她听错了佩妮的话,而她问出口的时候佩妮已经站了起来,那条裙子细看非常不耐看。

    “没什么,只是我有些反胃。”

    “什么!”玛姬·德思礼瞪大了她的眼睛看向她的弟弟。

    “不,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我说那这个汤的味道。”没等弗农替他自己解释或替她解释,佩妮把就坐凳向里一推。凳腿摩擦地板的声音竟吓得那条狗呜咽起来。

    “利皮!”

    “佩妮!不,玛姬,佩妮她不是那个意思。”

    佩妮飞速地穿上鞋走了,现在应该还来得及买张回去的车票。她穿鞋的速度比之前脱下它们快得多。毕竟没有人也没有狗盯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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