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

    好累啊。

    到处都是白的。

    白到寂静且无声。

    温甜又开始做那个梦了,王淑仪抱着刚刚出生的小男孩走在漫无边际的花海里,他们越走越远,任凭她怎么呼喊,王淑仪头也不回。

    可奇怪的是,这次的梦寂静无声,她听不到自己的呼喊,也听不到王淑仪的脚步声音。

    温甜急了,她听医生说过自己有先天性的耳膜疾病,王淑仪也说过要带她做手术。

    她拼命竖起耳朵想听见些什么,可入耳却是温军华的唠叨和斥责。

    “温凯你个白眼狼!老子把你养出息了是吧?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工作你不要,你非得留在北京搞你那什么新能源的破项目是不是?你老子的话你全当放屁是不是?”

    “哎,不孝啊不孝,我就那么一个儿子,我啊指望着他给我养老送终的,结果他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哎,早知道啊,我就应该多要个儿子,也不至于天天念着那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嗐,女儿迟早要嫁出去的,到老了病了她能指望上什么?”

    “甜甜?睡了没啊?爸跟你商量个事,你呢马上就要小升初了,那个舞蹈班要不就停了吧?一来说你考试要紧,二来说你哥哥那边正是需要钱做投资的,再说学那舞蹈又有什么用?”

    “你想去洛阳上初中?不行!洛阳消费多高啊?再说你一个女孩家的,去那么远上学爸怎么放心?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县里把初中念完。”

    温甜很烦躁,于是又拼命把耳朵捂上,让世界重回寂静无声的状态。

    眼角湿湿的,她知道自己又哭了。

    可为什么她又哭了,她不想哭,她也不喜欢哭……

    只是一想到在王淑仪心里,弟弟最重要,在温军华心里,哥哥最重要,她最是无关紧要,温甜就忍不住的心痛。

    很痛很痛,像现在的脑袋一样痛。

    她听见医院机器运作的声音,旁边主治医师的笔在纸上写下了些东西,温甜很想知道写了什么。

    “这小孩是淑仪的女儿,我认识,本来是夏天就该做手术的,拖到现在也是把最佳时机拖过去了。”

    女医生摘下口罩,看着许嘉怀,“我们借一步说话?”

    “好。”

    走廊尽头安静的办公室。

    许嘉怀眉头紧锁,“医生,温甜到底怎么了?她看着很健康,不像是有什么疾病的,您什么意思?她没有生命危险吧?”

    少年喉结微动,紧紧的攥着双手。

    “哎。”

    女医生叹了口气,“我认得你,是许书记的儿子吧?刚回国?”

    “是。”

    “嗯,那就是了,得奖了吗?保送了吗?”

    许嘉怀有些烦躁,指尖敲击桌面,“我现在问的是病人的情况,麻烦您作为一个医生,尽快把她的病情告诉我!”

    眼前少年矜贵冷漠,他狭长的双眼盯着自己看,很有压迫感。

    女医生耸耸肩,“昏倒的时候后脑擦伤,轻微的脑震荡,但是脑光片上的情况很糟糕,右耳神经已经完全被压迫,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她的右耳已经完全失聪了。”

    许嘉怀愣住,心口忽然发凉。

    他发丝上的雪花开始融化,水渍一滴一滴顺着策颊往下淌。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得奖了吗?保送了吗?”

    许嘉怀看着她,沉默良久后,他缓缓道:“是冠军,至于保送的事还在递资料,要三月份才出结果。”

    “哦,那还挺有价值的。”

    女医生点点头,看着许嘉怀,笑的有点讽刺,“温甜终身失聪,往后再严重的话,可能完全失聪,不过你用她的手术费拿了奖,还能保送,也算你值了。”

    许嘉怀脸色煞白。

    “您什么意思?”

    “没事,我作为淑仪的朋友,只是说一说,你知道温甜妈妈为什么怀着孕跑到洛阳吗?因为那六万块钱是要送温甜去省城里做手术的,是你爸威逼利诱,对,就是威逼利诱,你爸答应如果把这六万块钱借给他,就许诺给他儿子一个好职位,所以温军华就把钱借给了你爸,淑仪也是因为这个跟温军华大吵特吵,一气之下去了洛阳。”

    女医生眼神里带着讽刺,最后一字一顿,“所以,淑仪最后因为抢救不及时死在了手术台上……”

    凌晨的病房里,少年彻夜无眠。

    他撑着头去看病床上熟睡的女孩,眼神里的光逐渐消失的干干净净。

    吊瓶里的葡萄糖滴答滴答落进导管,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许嘉怀双拳握的发白,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沉重无比的木锤一下一下敲在他的神经上。

    ——哎,就准备再过几个月,天凉快些带咱家甜甜去省城大医院动手术呢。

    ——你也看见了好好的,能有什么病啊?都是那妇道人家瞎编的,老是觉得她家姑娘娇贵的跟个公主似的,那王淑仪出了名的败家,一个月给温甜上两千块的舞蹈班呢,她能有什么病啊?

    他反反复复想起夏天时刚到温家时王淑仪的话,和临走时许强的话。

    “温甜终身失聪,往后再严重的话,可能完全失聪。”

    “所以,淑仪最后因为抢救不及时死在了手术台上……”

    少年喉结上下一窜,女医生的话像是几根尖刺直直地往心脏上扎下去。

    病房的门突然开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温军华慌里慌张进来,身上酒味重的呛人,他连忙俯身去看温甜。

    许嘉怀伸手拦住了温军华。

    “温伯伯,她睡着了,至于病情,等医生们分析完脑片才能得出结论。”

    温军华不解,“许嘉怀?我女儿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这时,病床上的女孩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爸,我出去找你,路上恰好遇见的嘉怀哥哥。”

    “哦哦哦。”

    温军华正要说话,手机却突然响了。

    他转身结果电话,刚听了没几句,神色忽然大变。

    “什么?!在哪里?”

    “好好好,我现在就过去!”

    温军华转身看看温甜,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从钱包里抽出来几百块钱塞给许嘉怀,“嘉怀,帮伯伯照顾下甜甜,他哥出车祸了,我得赶紧去看看!”

    说着,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然而衣袖却被床上的温甜紧紧拉住。

    “爸爸,妈妈说你有心脏病,不让你喝这么多酒。”

    女孩脸色惨白,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困倦。

    “嗐,没事,就喝了一斤白的而已,甜甜你乖乖的听你嘉怀哥哥的话,你哥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他抽出衣袖,连忙离开了。

    许嘉怀看她醒了,连忙问,“温甜,你可以听见我说话吗?”

    “当然可以,你为什么这么问?”

    温甜打了个哈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昏倒的时候,耳朵嗡鸣的那么厉害。

    许嘉怀又爬在她的右耳问,“那现在呢?”

    温甜没反应,只觉得耳侧有温热的鼻息,她连忙离得远了些,“你干什么?”

    许嘉怀愣住,“你听见我刚刚对你说了什么吗?”

    “嗯?你刚刚说话了吗?”

    一颗心重重沉落下去,他不甘心,又爬在女孩右耳上,“一点也听不到吗?”

    温甜皱眉,被他凑那么近,脸突然红了,她连忙翻了个身,“你到底在干嘛?”

    许嘉怀按住她,“别动,你在输液。”

    温甜抬头去看吊瓶,然后又去看手腕上的针头,“啊!我不要输液!好疼!我突然觉得疼了!”

    “别动。”

    许嘉怀握住她的手腕,不容分说地把她重新扳回去,“你这样会跑针,会更疼的。”

    温甜欲哭无泪,“你还不如不告诉我,我看不见就不疼。”

    许嘉怀噗嗤一声被她逗笑了。

    “你等我,我去叫护士。”

    “哥哥,你这么晚不回家吗?”

    许嘉怀回头,“先不回,先陪着你。”

    温甜有些诧异,“你?陪着我?为什么?”

    连爸爸妈妈,还有温凯都不愿意陪着她,为什么几乎没有交集的许嘉怀愿意陪着她?

    许嘉怀耸耸肩,很不着调的说,“因为哥哥太想去香格里拉了,这不也没人陪我去嘛,我得看着你这个唯一的旅游搭子好好的,否则我一个人去香格里拉也太孤单了。”

    温甜噗哈哈哈笑起来,坐起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好啊好啊,我不过年了,你有钱吗,我们现在就去。”

    “躺好别乱动小鬼,你再乱动真的跑针了。”

    许嘉怀说完,出去叫护士了。

    温甜躺在床上看他在门口似乎打了个电话。

    回来后,护士帮温甜把针头拔了。

    许嘉怀扶温甜起身,神色郑重道,“我也不过年了,我带你去趟洛阳。”

    “哈?”

    “现在——走,你在车上睡,我问过了,明天上午,那个专家最后上午的坐诊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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