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温甜的

    气流从他耳边疾驰而过。

    失重的感觉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碎裂成一块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

    温凯突然后悔了,漫无边际的恐惧将他牢牢禁锢,他脑海里不断浮现从前的画面。

    每想到一个,恐惧就加剧千亿倍。

    “温凯!”

    一声闷吼从头顶传来,手臂突然被人紧紧握住,他停止了下坠,嘴唇已经哆嗦的变了颜色。

    温凯满布血丝的双眼仰头去看。

    少年半个身子都趔在外面,那只手臂因为拉着他,一根又一根的青筋暴起。

    白二飞吓一跳,还来不及上前,许嘉怀就整个人已经被温凯带下去!

    “嘉怀!你!”

    高耸的废弃楼上,白二飞脸色惨白地往下去看。

    这样的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

    然而当他颤颤巍巍往下看时,却发现许嘉怀一只手紧紧拉住温凯,另一只手拼命拽着下垂的钢筋。

    许嘉怀咬紧牙关,低头吼,“温凯!你妹妹给你打了不下九十多个电话,她要的你平平安安回去给她赔罪,不是你的死讯!”

    温凯哆嗦的嘴唇裂出血液,他忍不住想哭,两边颧骨已经咧开,可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脚尖狠狠抵住废弃的钢筋,尖锐的钢筋穿过烂旧皮鞋把他的脚底刺破,可他依旧狠狠抵着。

    灰色破旧的楼上,两个人摇摇欲坠。

    白二飞反应过来,“快啊!快救他们!”

    几个有经验的保镖慌忙解开皮带连在一起,朝最底下的温凯扔了下去。

    白二飞满头是汗,“嘉怀,撑住。”

    皮带很难直接触到他们,温凯伸手去够。

    可许嘉怀却因为这动静猛的往下坠,手心被生锈的钢筋磨的全是血泡。

    “许嘉怀!”白二飞弯着身子想去拉他。

    少年喉结滚动,发狠的握着生锈的钢筋。

    可白二飞低头去看,他的左肩被斜插在混凝土里钢筋划出了很深很深口子,血水迅速就染红了大片上衣。

    温凯愣住,血液顺着衣角一滴一滴砸在脸上,他不知道许嘉怀为什么在这,为什么要救他。

    可他突然松开许嘉怀的手,然后忍下钻心的疼痛抵着尖锐的钢筋头死死抓住旁边的皮带。

    许嘉怀手里的重量一松,看温凯已经抓住了皮带,他这才敢去拉白二飞的手。

    上去后,三个人都心有余悸的瘫在地上。

    白二飞忍不住哭了,“他爹的,老子这辈子没遇见过这场面,跟拍电影似的。”

    许嘉怀捂着胳膊气喘吁吁,“谢谢你。”

    “嗐,说什么呢?该死,这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打手已经慌忙离去,满地狼藉的地上,他们三个瘫软在灰尘上,像极了动作片中劫后余生的重生。

    温凯斜过头去,“为什么救我?”

    许嘉怀喉结微咽,没有理他的话,“温凯,去自首吧,我会帮你,律师说最多最多六年,那时候你出来,还可以在温甜走出高考考场后送束花……”

    温凯神色微怔,心脏满满涌过潮湿又温暖的酸楚,他眼前似乎真的开始浮现那个画面。

    或是阳光灿烂,或是阴雨绵绵。

    或是向日葵,或是小雏菊。

    但无论阳光还是雨露,明媚还是清新,都不会有女孩走出考场的笑靥好看。

    男人双眸慢慢湿润了。

    “为什么帮我?”

    “我欠温甜的……”

    *

    从北京返回平山市的211国道上,一辆哑光白的丰田有条不紊地超过车流。

    窗外风景不断变换风格。

    从北京到豫南,繁华都市变为田野平原。

    副驾上,白二飞不可思议地看旁边少年开车开的稳如老狗。

    “啧啧,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许嘉怀握着方向盘,“刚满十八我就考了,大概高二暑假吧。”

    白二飞不解,“你为什么晚上了一年学?”

    “没有,我初二的时候休了一年学。”

    “嗯?生病了?”

    许嘉怀摇头,“我初二的时候对物理很感兴趣,就干脆休了一年学,去北京把高中物理和高等理论都学完了。”

    “……牛逼。”

    白二飞拉开一罐罐头,“哎,就你的那个朋友,理工大的,学化学的,结果最后混到蹲号子里了,正当防卫还是过失杀人,意外伤害罪等等,法官还判着呢,咱们请的律师说最低减刑也得五六年那样子。”

    许嘉怀又超了几辆车,看窗外风景飞速划过,头顶天空灰蒙蒙的。

    离开北京的时候,温凯那么一个刚强的男人,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温家。

    可其实许嘉怀和白二飞都知道,如果法院宣判下来,他的父亲温军华不可能不知道。

    “二飞,总之谢谢你。”

    许嘉怀眸色深沉,对着旁边人很郑重的说。

    白二飞吃着罐头,“嗐,谢什么啊?不过我们可说好了哈,咱俩要报清华物理系,要同班同宿舍,毕业了就去创业,咱俩一起多乐呵啊,我可不想跟温凯似的创业被人背刺。”

    “那你还不刻苦学习,还跟我来平山?”

    白二飞耸耸肩,“权当考前放松了,哎,烦死了最近。”

    他干脆摇开车窗,对着黛色远山大喊,“他奶奶的,上天啊!我快学疯了!要是还考不上,你他奶奶的对得起我吗?!”

    四顾环山,风拢旭阳入境,万物竞相复苏。

    回声一遍遍被风扬起,蕴藉着少年的满腹热血,经久不散的跟在骑车旁疾驰。

    许嘉怀难得的扬起唇角,正要说话,手机响了。

    “喂。”

    来电人是许强。

    少年的声音很冷淡,一个字之后没了下文。

    许强那边交代着,“你和朋友什么时候回来啊?你开车注意点,你要是回来,直接把车开到爸城里的单位吧,放在停车场那里,然后打个车回来,咱们家门前修着路呢,水泥刚铺上。”

    “嗯。”

    年前的时候,刘明湘一直埋怨家门前的路碎了,于是刚出年关,他们家就请了泥瓦匠去重新修家门口的路。

    许强想埋怨许嘉怀这个态度,但想着他朋友也在就没开口,转而问,“问问你朋友喜欢吃什么,让家里的阿姨做。”

    许嘉怀放下手机,转头问,“我爸问你想吃什么。”

    白二飞受宠若惊,“哈哈哈,什么都行,我没什么忌口的。”

    话音刚落,电话里声音突然沉默一瞬,倒吸凉气的声音像是看到什么不敢置信的消息。

    紧接着传来刘明湘的声音,“怎么会?凭什么要来查我们的存款?”

    那边突然挂了电话。

    “嘟嘟”两声,电话断开,许嘉怀眉心微蹙,想要打回去,想了想还是专心开着车。

    兴许是许强的公事吧。

    白二飞也不好意思问,这个小意外就像蝴蝶扇动翅膀带起的微弱气流,那么不引人注意的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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