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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的夏天

    多年以后,于明明打开电视听到音乐综艺节目飘来的歌声,就会想起那辆蓝色大卡车,那个遥远的午后,苏月行站在婆娑的树影下,回忆就像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在过了最热烈的年纪后,只留下些微凉的秋意。

    2000年,燥热的夏日,瓜辣的绿叶,一声长一声短的蝉鸣,于明明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傲慢与偏见》,达西先生在大雨里表白,伊丽莎白决绝的拒绝:“哪怕男人都死光了,我也绝不会嫁给你。”兴奋的拍大腿,手肘碰到桌子边放着的西瓜,啪嗒一声掉下去。

    这一年于明明中考运气爆棚,超常发挥踩线进入江城中学的A班,所以这个暑假家里不但厂里生产的冰淇淋管够,西瓜能一下抱两个回来,还因为毕业班的缘故可以无限去书店借漫画看小说。躺在沙发上的于明明咬了一口西瓜,满足的眯上眼睛,样子有点像吃饱了的梨花猫。

    江城因一条碧蓝的桃花江穿城而命名,在汇入桃花江的绵远河边就是于明明父母上班地方,江城最大的机床厂。厂区的孩子们总是顶着大大的太阳在厂区、在附近的田野里撒野,去绵远河游泳,晒的和老水牛一样乌黑发亮,每到夏日,总能在看着棍子怒气冲冲的跑过来的父母。找到挂在河堤柳树桠上的衣服,雷达开始搜寻信号,只见河里一圈圈的水波纹荡开,猛地一个黑乎乎脑袋出现在脚边,吓的大人往后一退松开手,水里的孩子跳起来捡起衣服就开跑,大人在后面骂,孩子在前面跑,经过的村民喊一句,“跑快点呀,要被追上了。”

    回忆中那个平常的饷午,于明明从食堂回家的路上,一辆蓝色的卡车招摇的停在工程师大楼,燥热的空气里飘散着被叫过来帮忙的工人的喧嚣声。

    夏日的树影都快晒化了,于明明也不知是被烈日还是那白胳膊晃晕了头。一个人的审美应该是被潜移默化的,比如于明明还躺在婴儿床上时就看见妈妈的贴在墙上的明星画,墙上贴的是皮肤白白,笑起来温柔又俊秀的男孩,那些画贴在墙上好多年,后来变黄卷边,掉落下来,那个温柔的笑容却被留在于明明心里。

    初中后于明明就和厂里的男孩子去小河边,只能看着身边的男孩变成只有牙齿是白的,那突然出现的白胳膊,把眼睛都给刺痛了,一下午总觉得有白影子在眼前晃。

    头晕眼花的捱到晚饭时间,妈妈周秀芳看着她在饭桌前心不在焉挑挑拣拣的样子,嫌弃道:“今天下午又把冰糕吃多了吧,就你爸瞎宠你,吃那么多冰的,以后小心肚子痛。”转头又对她爸于建军八卦道:“苏总工的老婆孩子是不是过来了,那么远的地方也过来,还是不放心。”

    于建军低低的嗯了一声,周秀芳又继续八卦:“苏总工那气质,厂里最帅小伙子也没他好看。你看那办公室门口总有小姑娘在门口候着,要我也不放心。”

    “妈,有啥不放心的。”于明明一下来了精神。

    于建军喝了一口啤酒,放下筷子看了一眼竖起耳朵的于明明:“饭吃完了吗?”

    于明明本来伸长脖子等着后续,听到爸爸话语,马上低下头赶紧扒两口饭以示意自己只是在专心吃饭。

    于明明妈妈停了一下又继续补充,”苏总工的儿子也一起过来在这边读书,听说成绩非常好,说是全校第一,对了,于明明你最近有没有认真学习。看书没有,想不想考个好大学?”

    好好的说苏总工怎么又拉扯到自己身上了,面对妈妈的灵魂三问,于明明赶快放下碗筷:“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于建军放下刚拿起的筷子端起啤酒杯低声嗯了一声。

    周秀芳对着跑下桌的于明明喊了一句,“不要跑远了。”

    7月的夏夜,那个还没有补习班的岁月里,孩子们都在厂区的大院里疯玩。15岁的于明明就像刚抽条的小树,直溜的树干顶着仅有的两片树叶晃来晃去,看着厂里那群疯玩的小子,扭着脑袋觉得自己,像屈原伯伯一样遗世独立,像高原上停停白桦。

    顶着两片树叶摇晃的小树枝于明明总喜欢去一些人少的地方瞎晃,虽然厂区的每个角落都被于明明和她的小伙伴在用丈量了不知道多少遍,可是自从进入青春期她迷上了汪曾祺的散文,看见那些长着青苔的土墙,土墙根下的沿阶草、附地菜,马齿苋,就觉得自己比别人多知道一个小秘密,比如马齿苋,汪曾祺说他祖母用来做素馅包子,要点芝麻油,还有,墙角边爬的牵牛花还个名字叫夕颜。

    工厂是从当年为了支援三线建设,从大城市搬过来的。这里有自己的学校、电影院、活动中心、图书馆、厂办的食品企业,甚至还有警察局。厂里的工人和当地的居民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有在购买当地农民的蔬菜时才会互通有无。在是80-90年代工人阶级是老大哥,不过老大哥也有等级,最高级的就经常骄傲的说我们可是是全民工可不是什么土地工,土地工憋憋嘴说自己可不是什么大集体的。大集体就只能说说那些五七工。不过不管是五七工、还是大集体、哪怕是全民工都要求自己孩子不能和周边的农民的孩子一起玩。可是孩子才不管这些,所有经常有周边农民的孩子在楼下扯着嗓子喊某个小朋友的名字。比如常听到的就是“李伟娃,王剑娃,快下来。”

    随着社会经济浪潮,周边农民的有跑去沿海打工,有开始做起了小生意,日子开始越过越红火,有些家庭甚至盖起了两层小楼,外墙上贴着雪白的瓷砖,而大厂的大楼不知怎么变旧,墙皮掉后变得坑坑包包。依附大厂的配套的牛奶厂、冰糕厂的工人最开始愁眉苦脸,他们是第一批没有工作,于明明听到妈妈和阿姨们不可思议地谈论道:“都是国家的,我们工人不是国家的主人吗?怎么就变了?”

    下岗的工人再来买当地农民菜,从之前用脚碰碰问这个多少钱,变成蹲下来哀求道:“大姐,大姐这个再少点吧。”盖小楼的农民更是放出“工人有啥了不起”的豪言壮语。几个月发不出工资的工人开始羡慕农民自己有田,至少可以种菜有粮吃,而忘记了就在几年前这里有个农民交不起提留款,喝农药自杀了,厂区周边的村子整个闹起来,他们当时感叹工人就是不一样。科学家说金鱼的记忆只有7秒,看来人类的记忆也只有7天。厂区有些工人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落后于自己瞧不起二十多年的农民,在夜晚的白织灯下长吁短叹,叹出的气让屋里白蒙蒙。

    厂里变样,连学校也变了,于明明从小读的都是子弟校,学校里的孩子双方父母不但认识,甚至连他们家亲戚做啥的都一清二楚,工厂子弟的孩子形成了牢牢的一个圈,偶有周边农村来借读的孩子那必须夹着尾巴做人。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子弟校里外面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们也有了自己的队伍,比如今晚可能碰见的,当听到一阵喧嚣从矮墙那边传来的时候,于明明心里哀嚎一声,不会这么倒霉吧,又遇见那帮惹是生非的小子。当vcd 里的陈浩南领着他的小弟称霸中环的时候,各个学校也诞生了的不同版本的陈浩南们。十五六岁的男孩子,看过了古惑仔电影后,将江湖义气豪气充满了胸膛,里面的气体汩汩作响,不知什么时候会冲出来。

    于明明站在偏僻的小路上,看到了几个脑袋在墙那边,就像五颜六色的气球在飘动,原来不是学校里的陈浩南,而是附近一代的待业青年。这一年距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还有一年,这几年厂子的效益不好,连带猪肉都比以前便宜。大量的无业青年游荡在厂区的周围,看看有没有可以卖掉的机器零件,为此厂区成立了保卫队。于明明每次都是远远的躲开,这一次也不列外,她正打算默不作声的走掉,可是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的往那边走过去了一点,偷偷的瞟了一眼,这一眼看的她目瞪口呆,中间围那个人胳膊白的发光,虽然看不太清,但是那白的发光的胳膊和蓝色的牛仔裤还有那一眼就分辨的与身边的孩子完全不一样的气质,于明明确定是今天下午才到,爸妈口中的苏总工的儿子。

    虽然于明明的脑袋里幻想了各种路见不平惩恶扬善人物,白眉大侠,陆小凤挨个在脑袋里走了一遍,她仿佛看见自己走了过去,大声指责:“你们怎么可以以多欺少。“然后用神功把这群小混混打到在地。可是大侠们都走完了,于明明还是傻呆呆的站在那里,像被定住一样,几次想要张开嘴都无法发出声音,看着一个黄灿灿的像毽子一样的脑袋拍在白体恤的肩膀上,没想到白胳膊反手一推,毽子头一个趔趄,另外一个红狮子马上跟上去打在白胳膊肚子上。白胳膊疼的弯下了腰,于明明像突然触电一样清醒过来大叫:“保卫队,这边有人打架。”几个小混混一惊停下来,向四处张望,看见于明明一个人惊叫着,彼此看了一眼,相互骂了几句,黄毽子准备继续开揍,红狮子拉开他:“算了,真的把保卫队喊过来就麻烦了。”

    彩虹头里的蓝气球们吐了一口痰,谁抛出一句:“死三八,下次少管闲事,不然见一次揍一次。”于明明心里怕的要死,小树枝的身体一下拉直,连仅有的两片树叶都立起来。

    “你还好吧。”于明明等彩色气球走后小心翼翼的挪过去,小树枝的身体已经变得歪七扭八软绵绵撑着一口气。

    白体恤擦了擦嘴角:“没事,不过是一群小混混。”糯糯的口音带着电视里资本主义地区特有味道。“他妈的,运气真不好。’’这话一出小树枝又抖了一下。

    资本主义意识到身边这位懦弱的英雄的存在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于明明,你是..苏总工的儿子吗?”

    “对,我叫苏月行,谢谢你刚刚帮忙。”说完看了看四周:“我有点迷路了,今天第一天过来,可能要麻烦你一下,知道我爸住的那个地方吗?”

    “知道,知道,跟着我走吧。”于明明点点头,两人走在路上,于明明几次想找点话题,半天又开不了口,最后只能长长吐一口气,小树枝的完全是被暴雨吹过的样子,两片小叶子耷拉着。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的走到大楼前。于明明踢了踢脚边的石头指了指,“到这里没问题吧,我就不过去了。”

    “嗯,谢谢你。”资本主义的白胳膊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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