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红的阳光，从偏北的天空照进长长的落地窗内，使明亮的教室里染上一层温柔红晕。

    教室装饰华丽，艺术气息浓厚，仿佛一个展厅。白色墙壁和极高穹顶上，雕刻着与古神有关的故事，阳光照进来时，凸起的浮雕似乎穿上红色纱衣，光影流动。

    教室左边有一架钢琴，一个青年安静弹奏着，窗户前，十几个穿着校服的小孩，站成两排，跟着音乐的旋律，大声朗诵着诗歌，稚嫩的童音，回荡在空旷的教室。

    这些孩子都是六岁，看起来几乎一样高，他们的性格都是那么活泼开朗，他们的脸上都是那么可爱纯真。

    他们的灵魂里不会掺杂一丝阴暗的成分，他们的一生将永远赤诚，虔诚，忠诚。

    宋衍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宋衍起身走到孩子中间，他们散开队形，扑过来，将宋衍围在中间，一个个都仰起粉粉的脸颊。

    “老师，今天讲什么故事呀？”一个小孩问。

    两个勇敢好动的小孩已经跑到书架前，准备将老师上课用的绘本抬过来。

    这是《幽明录》的绘本，教会这两年的重修版，不仅修订内容，更增加了绘本的体积和重量。宋衍急忙走过去，将有那两个孩子加起来那么高的绘本搬过来，放在教室中间的悬空阅读架上。

    宋衍的教材是文字版，这几天他已经复习完了，故事还是那些故事。现在，他坐在绘本前，在身边孩子们的围绕中，开始努力绘声绘色地讲里面的故事。

    阅读架上，绘本翻开新的一页，上面出现了一个立体的灰色的球形。这本绘本集在故事的最后才会揭示故事的名字。

    宋衍想了想，这应该是《幽明录》里的第三个故事的开头，名字是《小王子的河流》。

    想到这个故事，宋衍恍了恍神，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到真相的边缘了，一些他注定会知道的真相。

    伴随着绘本，宋衍开始给孩子们讲这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宇宙里只有一个星球。”

    绘本上球体转动，有一个穿着纯白衣服带着王冠的小孩出现，在球体中运动。

    宋衍讲：“这个星球上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王子，别看他这么小，他已经三百岁了。”

    “三百岁！”一个小孩惊呼，“那他就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小王子了。”

    宋衍笑了笑，随着绘本继续讲：“小王子每天的工作就是巡视星球，他用了很多年的时间，终于将星球的情况完整记录下来。”

    绘本上球体放大，显现了上面的具体事物。

    宋衍问：“我们来看一看小王子的星球上有什么？”

    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回答：

    “有一棵大树。”

    “是一颗黑色的大树，和我们的星球一样！”

    “有好多沙子。”

    “有一个洞，往外冒水。”

    “有石头。”

    忽然，一个小孩说：“小王子的星球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

    “那里一点都不好玩。”他又继续说，“和我们的星球一点都不一样。”

    “是啊，小王子也觉得星球不好玩，”宋衍看着绘本昏暗的画面，“那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人，太安静了。”

    宋衍：“于是，难过的小王子捡起一块石头，向黑暗中用力扔了出去。”

    绘本中，黑暗的球体砸出了一个坑的形状，旁边显示了一个字体非常可爱的拟声词。

    “叮咚。”一个小孩读出来，开心地说，“小王子的星球有声音了！”

    “叮咚”

    “叮咚”

    ……

    那群孩子开心地模拟着这个声音。

    宋衍看着画面，一个混乱的思考出现在他的脑海：回声的出现，是偶然，还是必然？

    “老师，然后呢？”

    宋衍收回思绪，继续讲：“小王子做了一个梦，梦中，那块石头和小王子一样，长出了眼睛、双手和双脚。它成为了小王子的朋友。”

    “为了感谢小王子给它做的衣服，石头用碎石、沙子和泉水，为小王子建造了一个小小的宫殿。他们在宫殿里玩了很久，然后有一天，石头要去远行，它与小王子告别。”

    “石头走了吗？”孩子们很悲伤。

    “石头去远行了。”宋衍说。

    绘本中的画面渐渐明亮起来，从深沉的黑暗色，变成带着一点点白的灰。

    画面中，小王子在修建宫殿。

    宋衍继续讲着：

    “小王子在星球上修建了美丽的宫殿，后来他在梦中遇到了宇宙的神明。”

    画面中，神明竟然和小王子一模一样，祂也是小孩子的样子，穿着纯白的衣服，唯一的区别是，神明没有带王冠。

    宋衍学习这个故事的时候，绘本中并没有绘制出宇宙神明的样子，这么多年，他想象中神明的样子一直都是神像的样子，平静、冷漠、悬浮、虚妄。

    “小王子就是神明诶！”一个小孩惊呼自己的发现。

    宋衍看着画面中的神明，小时候亚伯老师给他讲了两遍这个故事，但并没有告诉他小王子就是神明。

    这可能是这个故事最大的隐喻了。

    现在教会重修《幽明录》，将这个信息昭示出来，洛夫的用意是什么？

    宋衍不觉握紧了拳头，有点喘不过气来，他让孩子们休息一下，去喝水，自己走到窗户边。他的周身空气中有一种冷冽的香味。

    帝国的每一个孩子出生前都被教会根据父母意志进行了基因编辑，宋衍也不例外，所以宋衍从出生开始就是完美的王室继承人。

    他的人生也是可控的，在他生命形成之际，一生的命运也随之形成。

    但是宋衍的人生，他的每一个行为似乎都背离了王室继承人应有的设定。

    从小在神殿学习的他却厌恶神殿，一个宗教国家的王子却怀疑神明，依靠教会的王室却试图推翻教会。

    每一条都不是洛夫主教想看到的。

    但这每一条，他的一切思想所导致的行为，都只能是洛夫的安排。

    帝国所有人都被打上了虔诚信教的钢印，但宋衍没有。

    为什么？教会的意图是什么？

    小孩们喝完水，在教室里蹦蹦跳跳地玩耍，踩影子玩。

    宋衍继续把故事讲完。

    绘本上，宇宙的神明出现之后，画面更加明亮，底色变成了带着灰的白。

    宋衍说：“神明对小王子说‘你建造了美丽的宫殿，我将实现你的愿望。’小王子于是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绘本翻到新的一页，看到上面的画面，宋衍愣在那里，心脏猛烈跳动。

    这本重制版的绘本虽然他今天是第一次阅读，但是里面的故事他太熟悉了，在旧版的绘本里，小王子的愿望，指向的是赛华星，上面绘制的也是德赛帝国的画面。

    而现在，这个故事，指向的，竟是地球。

    “老师，上面画的是什么呀？”孩子们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画面。

    “小王子许了什么愿望？”一个小孩焦急问，他急于理解画面内容。

    绘本上，黑暗的画面中，有无数或明或暗的光点。一颗火球位于画面的右上角，它的周围，围绕着八颗和它一样大的球体，它们有蓝色，有绿色，有黄色，有银色，正围绕着那颗火球，以某种看不见的轨迹运动着。

    宋衍说：“小王子想要光明，于是星球有了昼夜更替。”

    绘本上出现了颜色。在德赛帝国除了白色、红色、黑色，以及黑白间色，再也提炼不出其余的色彩颜料。有色的眼眸是基因编辑时的自然异化，很少的人才会拥有。

    帝国大部分人的眼眸出生时都是黑色的，随着年龄增长与衰老，颜色会越来越淡。

    那些孩子都惊讶地看着画面中的奇异颜色。他们并没有这些色彩的概念，但是宋衍知道，他们看到不同于赛华星的色彩了。

    绘本翻向下一页。画面中，绿色的星球中，画面由远及近，显示蓊蓊郁郁的森林。此时，大自然的原野上，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我知道，那是电流！”一个小孩指着画面中的闪电说。

    “那是树吗？”

    “好美的颜色。”

    宋衍说：“小王子想要音乐，于是星球有了风雨雷电。”

    绘本一页页翻过，花草树木、山川大海出现。小王子在建造宇宙飞船。

    “最后，小王子建造了一艘宇宙间最伟大的飞船，开始了他的远行，他要去找他的石头朋友了。”

    宋衍简略总结，后面的部分宗教寓意太重，此时的宋衍思绪混乱，不知从何讲起。

    下课后，霍斯等在外面，说要找的人已经去世了，但找到了生前好友。

    他并不知道宋衍为什么突然要找十几年前俄斯克星的幸存者，但忠诚与执行是他灵魂的底色。

    现在，他见到了宋衍，自然很快发现了他的异常，一些记忆忽然在脑海中闪现出来，他担忧问道：“殿下，您身体似乎不适，需要请医师吗？”

    “我没事。”宋衍边走边问，“他怎么去世的？”

    宋衍要找的那个人是幸存者中唯一的科学家。他想知道俄斯克星毁灭的真相。

    “自然死亡。”霍斯说，“根据教会记录，刘渠清博士享年181岁，已经是寿终正寝了。”

    “他为什么会是181岁？”宋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思考错了，他上车，对霍斯道，“去找他的亲友。”

    “太阳”往南倾斜，汽车穿过开阔公路，穿过一栋栋高楼，最后在一座教堂前停下。

    教堂里的康甫牧师是刘渠清博士的生前好友。

    “刘博士是两年前去世的。”牧师在柜子里翻找，“这是他十几年前的照片，我一直都留着。”

    牧师将照片递给宋衍，自己喃喃道：“大家都说他被宇宙之神诅咒了，像俄斯克星一样。”

    “我始终不愿相信。”他的声音悲痛。

    十几年前，刘渠清刚到德赛帝国，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画面是他和康甫牧师的合照，那时康甫牧师也是一个年轻人。

    现在康甫牧师依旧年轻，时间在他身上只过去了十几年；而刘渠清，却在这十几年中，像被诅咒一样，经历了140多年的时间，快速衰老。

    回来的宋衍沉默不语，他想他已经接近真相了，现在，他要去一个地方，验证他的猜想。